〔编者按〕自2003年10月以来,在独联体的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相继发生领导人更迭,媒体称之为“色彩革命”,人们不禁由此联想起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苏东剧变。为什么在苏联解体短短十多年后这里又发生“革命”?这种“革命”还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继续发展下去吗?它对地缘格局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今天我们邀请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一些专家,围绕这些问题展开讨论,提出我们的一些基本看法。
〔主持人〕
季志业:院长助理兼俄罗斯所所长研究员
〔对谈者〕
许涛:俄罗斯所副所长研究员
蒋莉:俄罗斯所副研究员
达巍:美国所所长助理陈
向阳:安全与战略所博士
丁晓星:俄罗斯所
并非革命
季:各位同事,自从2004年12月乌克兰发生国家领导人更替后,“色彩革命”这个词就开始出现,翻译成中文也有叫“颜色革命”或“彩色革命”的。吉尔吉斯斯坦政权更迭后,这个词在媒体上可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但“色彩革命”究竟指什么?与我们所理解的革命是不是一回事?在媒体上并没有看到令人满意的解释,给人留下了许多疑问。所以,我们有必要先对所谓“色彩革命”进行一些分析,以免混淆视听。
陈:“色彩革命”一词是由西方媒体首先推出的概念,它们将2003年格鲁吉亚的谢瓦尔德纳泽政权被推翻事件称为“玫瑰革命”,将2004年乌克兰国家领导人更替事件称为“橙色革命”,而今年3月吉尔吉斯发生的政权更迭则被称为“郁金香革命”。西方领导人及媒体把这三场政治事变称为“颜色革命”是别有用心的,它们企图以时髦的五颜六色与富有刺激性的“革命”字眼来吸引目标国年轻人,使其积极参与外国支持的反政府活动。所以,“色彩革命”这一用词实质上折射出西方大国披着“民主”与“革命”伪装,大肆干涉与颠覆他国合法政权,扩张其势力范围的意图。而独联体地区是西方大国扩张“色彩革 命”的重点目标。
达:“色彩革命”是否是真正的革命,要取决于如何对革命下定义。既然“色彩革命”是一个西方媒体和学术界使用的概念,我们也不妨从比较政治学的意义上看看“色彩革命”的“革命性”。美国比较政治学家是这样给革命下定义的:革命不仅仅意味着领导人甚至是统治集团的更迭,更意味着政治体制的激烈变化,这种变化常导致政治游戏规则的变迁;政权合法性的基础和象征都将发生变化,并且常常产生全新的政治目标与社会秩序。从这个角度看,我认为“色彩革命”的“革命性”大概可以说是一种“半 革命”。这是因为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政权合法性的基础都发生了一些变化。经过“色彩革命”,至少在表面上,“自由、民主”等符号将在两国扎根。新的领导人的施政是否民主当然还有待观察,但是经过这次“色彩革命”之后,民主制度至少将和民族主义、民生发展等因素一起,成为支撑新政府的合法性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许这次“色彩革命”对两国政治制度的冲击,不亚于苏联解体后两国政治变迁的幅度。但是从吉尔吉斯斯坦来看,我们似乎又很难相信两国的政治制度会有根本性变化。联系最近发生在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的动乱来看,我们甚至 可以说“色彩革命”在独联体境内正逐渐蜕变,乌兹别克斯坦的动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以“革命”来命名了。
季:我同意达巍对“革命”一词的解释,但不完全同意他对“色彩革命”的解释。我查了一下《韦伯斯特新二十世纪词典》对“革命”一词的解释。词典中说,革命是指推翻一个政府、一种政府形式或一种社会制度,使之发生变革。词典还以近代史上的英国革命、法国革命为例。我想,我们至少不能把任何一种推翻政府的行为都说成是革命,否则,人类历史上的政变、篡权都可以被称作“革命”了。一场政权变更是否能称作“革命”,关键要看其是否使社会制度 发生根本变化。就以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为例,萨卡什维利当政一年半,尤先科上台也已有大半年,我们除了经常可以听到他们呼喊民主口号外,并未看到这两个国家在政治制度上发生什么民主的变革,媒体甚至认为,格鲁吉亚的萨卡什维利总统比其前任更专横;无论是格鲁吉亚,还是乌克兰,官僚体制依旧,腐败并没有减轻;对前一任总统及其亲信的财产清算,只是为了实现利益再分配。
丁:我同意季教授的看法,“色彩革命”在更大程度上接近于政变,即反对派利用民众对当局的不满清绪,以组织街头抗议的方式推翻现政权。这一判 断基于两点:首先,在这些国家发生的所谓革命其实只是不同利益派别之间的权力斗争。格鲁吉亚是在议会选举之后,反对派联盟及政治新生代与谢瓦尔德纳泽当权派之间的斗争;在乌克兰,是主张“西靠”的尤先科与主张同俄加强关系的亚努科维奇之间的斗争;而吉尔吉斯则是反对派煽动对当局怀有强烈不满情绪的南部民众暴动,推翻了阿卡耶夫家族。其次,这些国家的反对派上台后所奉行的政策与旧政权区别不大,国家政治经济状况并没有根本改观,有的甚至恶化。在“玫瑰革命”后,萨卡什维利奉行的政策与谢瓦尔德纳泽并无多大差异,格鲁吉亚落后的社会经济状况没有得到根本改观,国家分裂的状态依然存在。民意调查表明,萨氏的支持率已经由年初的82%降到印%。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改革者必须认识到,选民们迟早也会对他们产生失望清绪”。乌克兰2004年GDP增长12%,而今年第一季度增长率只有5%。由于政府与俄石油公司关系恶化,乌多次出现石油危机。吉“郁金香革命”的过程就伴随着暴力,出现打砸抢现象。“革命”后形势动荡不安,国家处于无政府状态。比什凯克市民自发搞起“圈地运动”;南部奥什民众也因当局发放援助物资不公而再次游行示威;吉最高法院也长期被非法占据,6月1日,一群自称“民兵”的团伙与非法占据法院者还爆发严重冲突。动荡的政局使吉经济雪上加霜,去年吉经济增长率为7%,而今年第一季度只有2%。
蒋:的确,那些通过“革命”上台的新领导人并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新的变化。“玫瑰革命”过去了18个月,格鲁吉亚经济仍处于萧条,民众对政府的批评有增无减,萨卡什维利总统不断以挑起与俄争端来转移民众视线。乌克兰新总统尤先科上台半年来,逐渐效法其前任库奇马的治国经验:用行政命令来管理经济;用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政治反对派;用重新私有化的方法重新分配原先的国有资产,以满足其支持者及利益集团的要求。尤先科政权似乎在证明,在乌克兰现存的政治和经济体系下,国家不可能采用其他领导机制。媒体甚至认为,新总统和他的前任一样,非常喜欢大权独揽。根据最新的民意调查,近50%的乌公民承认,自新政权上台以来,他们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大变化。
许:在我看来,这些所谓“革命”实际上是一次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再分配。苏联解体后,独联体各国的当权者逐步结成了新的利益集团,他们不仅控制着政府,而且通过私有化等改革方案攫取了大量资本和财富,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力和利益与其 他利益集团展开激烈斗争。在格鲁吉亚,以谢瓦尔德纳泽为代表的老一代领导人,与萨卡什维利、布尔贾纳泽等新一代精英虽然在亲美疏俄的政策取向上并无区别,但存在着老一代将国家财富分配完毕,新一代要求重新分配的问题,萨卡什维利以反腐败为由,清理前总统及其追随者的财产,实际是借助所掌握的政权重新分配财富。在乌克兰,以亚努科维奇为代表的东部工业集团控制着乌经济命脉,并与俄罗斯开展密切的经济合作。代表乌克兰西部利益的尤先科则要走一条“融人欧洲”的发展道路,他上任后,提出要对9家已经私有化的大型企业实施“非私有化”,其重新分配财产的意图也十分明显。在吉尔吉斯斯坦,以阿卡耶夫为代表的北方利益集团不仅控制着中央政权,而且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而以巴基耶夫为代表的南方利益集团则欲借此次政权更迭对财富进行重新分配,巴基耶夫上台不久,其子就获得了一个价值10万美元的企业所有权,便是一个典型例子。
蒋:有人认为,这些“革命”或许代表了不少民众的心声,起码具有某些“民主”的内涵。对此我不能赞同。在这里我们可以对所谓的“不少民众”进行一些分析。首先,参加闹事的民众数量并不多,格鲁吉亚“革命”时集中在第比利斯中心广场的人数不过几千人,对一个拥有500万人口的国家来说,他们是否能代表民众值得怀疑;乌克兰“革命”时集中在基辅市中心广场的人数比较多,最多时可能达5万人,但相对于一个5500万人口的国家来说,他们只代表一小部分;吉尔吉斯斯坦来自南方的“民众”才1000多人,真正冲进总统府的不过300人,这些人很难代表475万吉尔吉斯人的意愿。其次,在闹事的民众中,确实有不少人是出于对现政权的不满,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许多“民众”只是为了获得一些实惠而相随。在上述国家的所谓革命中,参与者每天都得到不同程度的“补助”,从2—3美元到40美元不等,这对于月平均工资只有20—40美元的当地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人,另外还可获得免费吃、住和交通工具。
季:实际上,“色彩革命”是一小撮人用不正当手段,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了广大民众。另外,我想补充一点,在独联体一些国家中出现所谓“色彩革命”实际也是西方民主体制在这里水土不服的表现。苏联解体后,独联体各国都采用了直选议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西方民主形式,但除了乌克兰和摩尔多瓦曾经通过直选实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更替外,其他国家均未实现过正常的最高领导人更替。在俄罗斯,叶利钦选定普京为接班人,提前辞去总统职务,把普京推上了总统宝座;在阿塞拜疆,实际上是老阿利耶夫指定小阿利耶夫接班,实现了世袭制;在白俄罗斯和中亚各国,均通过全民公决,一再延长总统任期。同样,那些凯觑总统权力的野心家也不相信能够通过“民主方式”获取国家最高权力,于是就利用民众中的不满情绪,借助西方国家的支持与帮助,通过搞“街头政治”,非法夺取国家最高权力。换言之,所谓“色彩革命”是一些人故意用“革命”的光环去掩饰那些非法的政权更迭。
达:乌克兰的情况是否有些特殊?那里没有发生像格鲁吉亚那样的事情,即一些人冲进议会大厦和总统府,强迫总统签署辞职书;也没有像吉尔吉斯斯坦那样,一些人冲进总统府,把总统赶跑了。乌克兰在最高法院宣布第一轮选举无效后进行了重新选举,结果尤先科在选举中获胜,这个过程中似乎没有出现超出宪法框架的行为。
许:乌克兰的情况比较复杂,但反对派超越宪法框架的情况也同样存在。还在总统选举开始前,反对派就声称处于不公正地位,并组织集会、游行,以其强大声势表明志在必得;当第一轮投票还在进行时,反对派已宣布选举存在舞弊,而且连美国官方也同时表示乌克兰的选举存在舞弊;投票结束后,反对 派组织了大规模的集会抗议活动,围困总统府、政府大厦和议会大厦。在这种背景下,乌议会超越权限宣布废除选举结果,并解除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的职务;乌克兰最高法院正是在如此众多压力下,做出了宣布第一轮选举无效的判决。乌克兰的选举过程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只要尤先科没有当选,那么任何选举结果都不会得到承认。这纯粹是“闹而优则仕”的逻辑,至少不是一种正常的权力更替。
祸起萧墙
季:不论我们对“色彩革命”下什么样的定义,但它毕竟发生了,因此必然有其合理的内核。总体讲, 原苏联地区接二连三地出现国家领导人非正常更迭有着复杂的原因。在全球化背景下,原苏联各国“民主化”过程的发展是“色彩革命”形成的政治条件;各国国内严重的贫困、两极分化、贪污腐败、社会不公等问题是“色彩革命”形成的社会条件;这些国家内部由于历史文化等原因形成的地区和族群对立是“色彩革命”形成的历史文化条件;美国在原苏联地区大力推动对这些国家政权的“民主化”改造,是“色彩革命”形成的外部条件。在所有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色彩革命”的浪潮逐波兴起。下面我们先重点讨论一下导致这些国家发生“革命”的内部原 因。
丁:我认为,独联体国家接连发生所谓“色彩革命”,从根本上说是这些国家巧年社会转型积聚的矛盾爆发的结果,其中的关键是这些国家前领导人的执政思路有问题。独立之初,独联体各国照搬西方多党政治、三权分立和自由选举。但传统文化、社会结构和苏联遗产使其形成了以总统为核心的“家族”或“集团”统治,各国领导人“披民主外衣,行专制之实”。格、乌、吉三国领导人都自诩为民主派,在国内实行相对宽松的民主制,吉被称为“中亚的民主之岛”,这为反对派提供了合法斗争舞台,也为西方的渗透提供了机会。但另一方面,这些领导人紧握国 家大权不放,如阿卡耶夫当权已十几年,依然试图连任。其家族利用特权攫取国家资源,损害公众利益。在格、乌、吉三国都有一个令人深思的“女婿现象”,他们都是掌握本国经济命脉的“大寡头”:谢的女婿是吉移动通讯公司的老板,“玫瑰革命”后被捕;库奇马的女婿是乌最大的寡头之一;阿卡耶夫的女婿也拼命聚敛钱财,吉司法部门已对其提出指控。
许:除小丁说的问题外,我认为,贫困是发生“色彩革命”的另一个重要背景。格鲁吉亚在苏联解体后经济崩溃,谢瓦尔德纳泽执政时期,格人均产值不足300美元,平均月工资只有20多美元。2002年格90—95%的家庭收入处于贫困线以下,全国人口约500万,而到国外打工的就达100万人。乌克兰曾被称为苏联的粮仓,又有雄厚的工业基础,但从1992年到1999年,乌国内生产总值下降75%,约70%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吉尔吉斯斯坦70%的乡村没有自来水,41%没有医院和保健机构,60%没有交通服务和公路,南部地区青年人的失业率高达50%,平均月工资只有10多美元。乌兹别克斯坦失业率达20%,人均月工资不足30美元,近百万人在国外打工。老百姓从改革中没有获得任何实惠,不满情绪日益积累,容易被反对派煽动闹事。尤其是, 在社会贫困现象严重的同时,却出现了少数人的暴富。一些过去的官员很快变成了资本家,原来的干部变成了商人,因而也成了富人。强烈的反差和日益突出的贫富两极分化为反对派动员各阶层民众起来“革命”提供了机会。
蒋:贫困从另一方面讲也反映出这些国家的改革道路走偏了,其经济发展模式进人了死胡同。苏联解体后,各国执政当局均大力开展经济体制改革,将经济纳人市场经济体制框架和运行轨道之内,以期摆脱长期的经济危机。但实际进程中,改革成了少数当权者谋取私利的手段,他们打着自由化、民主化旗号,利用政权强制推行了一种官僚买办性经济 模式。其结果我们都很清楚:私有化政策最终导致了社会财富的急剧流失和大规模非增长性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市场机制“似是而非”;经济增长和经济总量出现较大波动,各国经济到目前均未恢复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水平。连“老大哥”俄罗斯也未走出寡头垄断与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怪圈,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另外,独联体国家执政当局普遍缺少长远发展战略,经济行为短视,追求眼前利益,如俄、哈、土、乌等国过多依赖油气出口带动经济增长;吉更是依靠举债度日。经济不景气加上贫富分化严重,贪污腐败盛行,使各国民众对政府越来越 缺乏信任,在这种情况下,当政者在选举动荡中被推翻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我有一个看法,从历史背景上看,这几年独联体国家相继发生的政权更迭在一定意义上可与20世纪80年代末发生的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相提并论,“色彩革命”可谓苏东剧变的余波与延续。当年东欧国家的剧变与改造比较彻底,已完全向西方靠拢,而苏联解体后的各国则变化不大,大部分国家仍保持着原来的政治经济体制、模式,故一旦其积弊过大,加之内外因共同起作用,就会再次爆发所谓革命,以彻底摆脱前苏联体制。
季:小陈的观点很有启发性。实际上,苏东剧变没有,也不可能使原苏联地区国家在一夜间被彻底改造。传统的影响、习惯的思维、社会的条件、政治文化的成熟程度等等,都极大地影响着变革后各国新政治形态的形成。这是一个过渡的社会时期,一切都显得矛盾和不协调。一个十分突出的现象是,绝大部分原苏联国家的新领导人都是苏联时期的高级官员。在这些新领导人身上,特别鲜明地体现出了变革后原苏联国家的过渡性和矛盾性特点:他们是新国家的领导人,却是老一代的社会精英;他们是新制度的创造者,却又是旧制度的延续者;他们接受了西方的价值观念,却更习惯于传统的思维方式。
与此同时,从20世纪90年代初在原苏联国家开始的政治进程造就了新的社会力量,培育了新的人文精神,提出了新的政治诉求,形成了新的政治发展空间。在各国的“色彩革命”中,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现象是,青年组织和团体表现得特别活跃,如格鲁吉亚的科马拉(“够了”)、乌克兰的波拉(“到时候了”)、吉尔吉斯斯坦的凯尔凯尔(“革新之路”),等等,它们起到了宣传发动和冲锋陷阵的作用。这就涉及到一个新的问题,即这些年来,独联体各国缺乏一种教育青少年的主体思想。一方面,西方的优越生活和民主思想对青少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生活贫困和大量失业又形成巨大反差,要求改变现状成为青年人的强烈愿望。在所谓“色彩革命”中脱颖而出的萨卡什维利、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等人,代表了受西方思想和价值观熏陶的新一代精英,在青年中具有广泛影响,与老精英的矛盾不断加深。现在正是新老精英更替的特殊阶段。
蒋:正如季教授提到的那样,独联体各国缺乏国家主体思想是引发所谓“色彩革命”的思想根源。独立之初,民族主义成了独联体各国动员民众支持新政权合法性的武器,追求国家独立与民主社会的政治理念暂时掩盖了各政治力量之间的分歧。但随着 时间的推移,脱胎于旧官僚体制下的执政集团内部的派系分歧加大,领导人的主要注意力放在权力和利益争夺上,而疏于国家建设和培育发展具有自己国家特色的新国家意识形态,使民族矛盾、地区分离和社会离心倾向加大,关键时期思想混乱,难以形成顾全大局的合力。吉政变发生前期,阿卡耶夫与反对派在维护国家稳定方面难有共识,均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而追求个人利益,甚至令强力部门都报国无门。
许:在分析引发“色彩革命”的原因时,我们不能不提到这些国家领导人的执政意识和执政能力问题。格、乌、吉三国领导人均有宪法所赋予的保证国 家政权不被推翻的权力,但在关键时刻却无一例外地选择放弃政权。谢瓦尔德纳泽签署了辞职书,库奇马放弃了对亚努科维奇的支持,阿卡耶夫干脆逃往国外。当记者追问寄居在莫斯科的阿卡耶夫为什么放弃政权时,他回答:我不能为了个人的权力让人民流血。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在为人民着想,但实际上他把宪法所赋予的、通过全民选举产生的总统权力仅仅看作个人权力而已,这是其一。其二,在阿卡耶夫看来,他个人的“民主形象”比国家的稳定、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更重要。第三,从他举家外逃,而子女均敛有大量财富的背景看,不排除在关键时刻 仅考虑个人安逸的可能性。
丁:我还有一点要补充。我认为,在社会因素之外,地区和族群的对立在“色彩革命”中起到了特别的作用,是“色彩革命”中不能忽视的重要因素,这在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表现得特别明显。乌克兰的“橙色革命”是以东部和西部地区为两大阵营。而吉尔吉斯斯坦的地区和族群对立是在南方和北方之间。可以说,离开了地区和族群对立这一历史文化背景,就不能全面理解“色彩革命”爆发的原因和性质。如果仅仅从民主发展的角度出发,那只能得出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的西部和南部地区是支持民 主的,而东部和北部地区是反民主的结论,这显然不符合事实;如果仅仅从社会因素的角度出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同一个地区的富裕阶层和贫困阶层会站在同一政治阵营中。
达:各位谈到的政治腐败、经济凋敝、民族矛盾突出等问题,确实构成了“色彩革命”的内因。我个人对独联体国家的情况研究不深,但听了各位的分析,我有一种看法,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发生“色彩革命”,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政权的合法性基础丧失殆尽。现代国家的合法性基础一般而言无外乎三种,一是民主政治体制,二是经济社会发展,三是 民族主义。纵观当今世界各国,要想维持政治和社会稳定,三个支柱中最起码要有两个才行。苏联解体后,各个加盟共和国通过独立,通过强调本民族的主体性,获得了政权的民族主义合法性基础。这一支柱实际上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天然合法性基础。但是,现代国家仅有这根支柱仍然是不稳定的。独联体国家在独立后显示出明显的“民主不适应症”,尽管多数国家建立了西方式的政治体制,并且在口头上号称实行西方自由民主,但是实际上政治运作逐渐转向“不稳定的威权统治”。而这种相对脆弱的威权统治,显然并不具备为经济社会快速协调发展提 供稳定的外部环境的可能。这正是亨廷顿所谓“抉择已经作出,许诺又不能兑现,挫折则不断加深,政权的合法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趋于下降”,因此,发生政权更迭其实也是这种统治最终的必然结局。
始作俑者
季:在了解了“色彩革命”浪潮兴起的政治环境、社会原因和历史文化背景后,我们现在将主题转人分析“革命”的外部原因,这里恐怕不能不提及美国的“功劳”。
陈:对于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独联体国家“色彩革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国外一些媒体已有广泛报道。2005年1月11日,《吉尔吉斯斯坦言论报》刊登“‘革命’加工厂”一文,指责西方国家采用多种手法操纵选举、输出民主;3月31日,《纽约时报》登载“美国的帮助为吉尔吉斯斯坦起义铺平道路”一文;4月1日,英国《卫报》刊登“人民力量的神话”一文,指美国正通过支持一系列政变来加强对独联体的控制。
达:而美国自己对其“民主改造”战略所取得的“辉煌战果”也毫不掩饰地予以承认。在5月18日布什总统对美国国际共和学会发表演说时,介绍了美国在世界推进“自由民主”的方式:一是依靠非政府组织。其职责是在全球传播美国的价值观念和政治理念,帮助当地亲西方势力的发展,促进“民主变革”,确保自由、公正的选举;在“民主国家”建立后,帮助前反对派人士参政,促使新政府推进改革;帮助私营企业组织协会与商会等。二是依靠美国行政当局本身。布什政府重点做三件事:(l)为“民主改造”提供资金。从布什第一任期到现在,美国政府已为“民主改造”拨款46亿美元。计划2006年拨款13亿美元。其中拨给“国家民主捐赠基金会”的资金就达8000万美元,较之布什上任前翻了一番。(2)改善政府的快速反应能力。美在国务院创建“重建与稳定办公室”以及可迅速投放到“革命”国家的“快速反应团”,计划拨款1亿美元建立“冲突应对基金”,以便在第一时间”接管”转型国家。(3)增强美军协助“被改造国”实现民主转型的能力,增加军警与民事专家的人数。三是依靠其他“自由”国家。东欧国家的非政府组织在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的“革命”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美国和欧洲在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找到了共同利益。欧安组织在吉尔吉斯斯坦监督大选、对阿卡耶夫施加压力,对“变天”发挥了关键作用。
蒋:美国为达到既定的战略目标,多年来在乌克兰等独联体国家苦心经营和细致渗透,并收到初步回报。比如,在政治上渗透、输出西式民主模式。20世纪80年代末,以美为首的西方着手实施“支持新生独立国家”计划,动用一切资源在原苏东国家“培植民主土壤”,“营造民主气氛”,“物色民主骨干”,“树立民主榜样”,鼓动其政治精英搞“西化”改革,通过宣扬“民主繁荣”促使苏东国家“解冻”。随着西式民主思潮在这些国家高层领导中蔓延,“引进西方政治体制”成为改革的唯一取向。1989年中东欧“天鹅绒革命”风卷残云,东欧国家在短短几个月内“变天”。进而,美国在90年代前后又以同样的手段“进军”独联体各国。美各届政府积极调动各方资源,如推动国会、国务院、国防部、商务部及地方各州政府与独联体各国政府机构建立合作关系,并利用各类援助与交流项目,大量邀请这些国家的学者、官员和非政府组织成员赴美考察学习,向其灌输西方民主意识,并重点培养各国青年“民主精英”。
丁:在这个过程中,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非政府组织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索罗斯基金会”、“欧亚基金会”、“自由之家”、“民主研究所”、“国际共和研究所”等组织向反对派提供大量资金、技术支持、人员培训,协助建立各种政治组织,创办宣传西方民主的新闻媒介。还培养有前途的新生代政治家,向他们灌输民主自由等思想,培育他们的亲西方思想。
1993年至今,美国际开发署、农业部、商务部及非政府组织先后资助9万多名独联体各国官员、学生赴美考察。他们中许多人逐渐成为从事“色彩革命”的骨干。布什在其第二任以来,更是深切认识到,与伊拉克战争相比,“色彩革命”是花费不多又行之有效的“民主改造”手段。布什在各种场合多次强调,“色彩革命”“仅仅是个开始”,期待着从中东、高加索到中亚的整个地区都发生“民主的改变”。
许:经济上利诱设陷,也是美在独联体推动“色彩革命”的手段之一。10余年来,美政府利用独联体国家的困境,先后向它们提供了210亿美元的财政援助,其中乌克兰近35亿美元,格鲁吉亚巧亿美元。同时,美援助的先决条件是“必须实行西方建议的民主和市场经济改革”。阿卡耶夫虽在议会选举中获绝大多数支持席位,却仍宣布不准备竞选连任,其直接原因就是为了换取西方减免债务,否则2005年吉国家预算将彻底破产。
陈:媒体也是美国加以利用的一个重要工具。冷战后,美视“自由欧洲广播电台”与“自由广播电台”为高效舆论武器,每年拨款7500万美元助其搞“民主宣传”。这些电台以28种语言、每周1000小时的节目量灌输西方价值、理念,不但将当地政府“妖魔化”,而且充当美“民主干预”地区事务的急先锋。如“自由欧洲电台”以车臣语广播鼓噪车臣分裂;萨卡什维利从小便因收听“自由欧洲电台”而变得亲美。美还不断压独联体国家放开媒体管制,进而投入巨资扶持“独立媒体”。美长期向乌克兰独立媒体提供巨额资金援助和宣传技巧培训,目的是使这些独立媒体更好地为反对派“发声”;并派专家为反政府媒体提供法律援助,助其抵御政府打压。
许:美国政府在独联体地区投人大量“民主改造”经费,是该地区发生“色彩革命”的直接原因。近10年来,美对独联体12国提供的民主改革专项援助达90亿美元。2004年乌克兰搞总统选举时,美提供了6500万美元;2005年,吉尔吉斯斯坦搞议会选举时,美又提供3000万美元。显然正是由于这些资金的注人,才使反对派有本钱向支持者提供现金,并发动“革命”。
达:我补充一点。美国的“改造”方式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特点。在初期的播种阶段,美国主要依靠“外宣”、“对外援助”、“人员交流”这些公共外交手段。比如在吉尔吉斯,美国就资助“自由欧洲广播电台”和“自由广播电台”在当地建立了特许运营的阿扎特克电台。人员交流方面,美国在吉尔吉斯资助建立了美利坚大学。吉现任总理巴基耶夫就曾接受资助访美。在“改造”比较深人的地区,美国努力的重点在于扩大被改造国的“政治自由”,主要是通过资助和人员培训,促进“新闻自由”和“司法独立”。此外,美国也扶持当地的非政府组织,培植、整合亲美反对派。这样,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只要内因具备,时机成熟,“色彩革命”往往一跳而就。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向格鲁吉亚、乌克兰等国家输出自由民主,并非一日之功。1994年在接受美援最多的巧个国家中,俄罗斯、乌克兰、亚美尼亚、哈萨克等前苏联国家都名列其中。“玫瑰革命”、“橙色革命”其实是美在摘取“熟果”而已。
季:总体看,“色彩革命”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进 一步“消化冷战成果”的战略步骤。冷战结束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用10多年时间完成了第一阶段“消化冷战成果”的目标,即将中东欧的绝大多数华约成员国吸收到北约中来,把绝大多数经互会成员国吸收到欧盟中来。即使有个别中东欧国家仍在北约、欧盟大门之外,但它们均已确立了“加盟人约”的基本国策。从2003年起,开始了第二阶段的“消化冷战成果”,即逐步把独联体国家纳人西方“民主阵营”。美国的战略意图是谋求欧亚地区的地缘格局朝着由其主导的方向发展。
蒋:美国对独联体国家这些做法,是其在该地区 与俄罗斯抢占“滩头”、争取战略主动的突出表现。可以说,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独联体“色彩革命”过程中的举动是在实施“二次东欧革命”、进一步扩大“冷战成果”、力促原社会主义国家“完全转型”,其战略意图是“囿俄于国门之内”,这是美全球战略的组成部分。在西方看来,俄民主体制仍属“异类”,俄作为战略对手,仍令西方不放心。尤其是看到普京人主克里姆林宫以来,搞“可控民主”,加强政治控制,加速经济复兴,加大强兵力度,推动独联体整合,西方因之担心俄帝国再度崛起。如果失去独联体,特别是失去乌克兰,俄罗斯就再难成为一个帝国。所以,近年来美千方百计瓦解独联体,挤压俄战略生存空间,最终目的是使俄罗斯成为孤家寡人,延长其国家复兴期限,使俄不致对美构成挑战,进而长期维护美世界超级大国地位。
陈:我也同意季教授的判断。对美国外交而言,民主既是手段和工具,也是目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手段。美国布什政府第二任期的对外战略与其第一任期相比有重大变化,其第一任期的特点是反恐压倒一切与单靠武力反恐,第二任期则是反恐与防范大国崛起二者并重,而“民主”牌恰好能够为这两大任务服务:一方面,美国反恐不再一味靠军事,而是攻心为上,借“民主改造”与铲除专制暴政来根除恐怖主义滋生的土壤;另一方面,对“非民主”大国软硬兼施,既以军事实力加以威慑,又以对大国周边地带的“民主改造”来挤压大国的地缘政治发展空间,并图谋在时机成熟时颠覆改造大国的“非民主”体制。
当前,布什政府“民主改造”的重点目标之一便是独联体国家,美国准备在巩固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革命”成果基础上,再稳步推进,将“色彩革命”进行到底。实际上,尽管美苏冷战早已成为历史,但美国冷战思维依旧,仍将前苏联国家视为“非我族类”,欲按西方模式加以改造。在美国“民主改造”独联体国家的计划中,俄罗斯既是难点,又是重点。美国现在是打“外围战”,一旦时机成熟,则转人“攻坚战”,对俄罗斯“开刀”,将“色彩革命”引向俄罗斯,甚至在俄罗斯实现“政权更迭”,把俄罗斯的发展完全纳人西方的战略轨道。
季:关于美国因素,大家已经谈了不少,归纳起来有三点。(l)美国对“色彩革命”所起的作用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进行社会准备,包括传播西方价值观念,培育亲西方力量,帮助反对派发展;二是直接促使革命启动,影响和操控政局发展,间接帮助反对派夺取政权。(2)美国推行其政策的机制也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官方机构,这不仅包括驻当地国的使领馆,而且也包括美国政府、国务院、议会及下属机构;另一个是非政府组织,包括各种基金会。(3)美国实施其作用和影响的基本方式也是两个,一个是柔性干预,一个是金钱资助。美国一般不对“色彩革命”的过程进行直接和强行干预,但它进行柔性干预,比如不承认选举的合法性,向当权者施加压力,向反对派提供信息和策略咨询,组织对选民的投票问询调查,间接支持反对派的游行示威,等等。
许:不过我还想补充一点。从根本上说,不能认为“色彩革命”完全是美国一手制造出来的,也不能 认为这些“革命”的成功都是因为有美国的支持和资助,如果没有这些国家国内的条件,美国不可能凭空制造出“革命”,国内因素在这些国家的“色彩革命”中是最根本和第一位的原因。然而,如果没有美国在这些国家所做的长期准备,没有美国的大力支持和资助,“色彩革命”并不一定会在此时此地发生,发生了也不一定能够取得成功。美国的作用虽然从哲学层次说不是第一位的,但从“色彩革命”这一具体事物产生的环境来说,它却是一个具有关键意义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投子布局
季:我们知道,阿塞拜疆今年秋季将举行议会大 选,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明年举行总统大选,中亚各国也纷纷进人“选举年”。从刚才大家的分析看,发生在格鲁吉亚、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的所谓“色彩革命”似有蔓延之势,对此各位有何看法。进一步讲,这种趋势将会对地缘格局变化产生何种影响?
丁:“色彩革命”是一种以非正常、超越法律框架的方式夺取政权,它给其他国家的反对党提供了一种政治路线选择。从我掌握的材料看,格、乌、吉三国的“革命”点燃了独联体各国反对派的斗志,使他们看到了推翻政权的希望,有的声言也将以“革命”的方式夺取政权。哈萨克斯坦的反对派为吉“革命”成功“感到骄傲”,并派代表前往乌、格等国学习搞街头革命的经验。白俄罗斯反对派也在国内组织游行示威,抗议卢卡申科的“专制统治”,其领导人与美国频繁接触,并前往格鲁吉亚寻求支持。白反对派领导人克利莫夫明确表示:“对于白俄罗斯人来说,变革的时候已经来到”,“我们能够推翻政府,‘革命骨牌’将接连倒下”。阿塞拜疆反对派已经组建联盟,呼吁美国给予支持,扬言要在阿发起“革命”。俄、哈等国的反对派也已瞄准明年总统大选的时机,准备向当局发难。由于独联体其他国家都与格、乌、吉三国一样,有着发生“色彩革命”的社会基础,加之西方的不断推动,“革命”极有可能在该地区继续蔓延。
蒋:我同意这种判断。格、乌、吉反对派势力以“街头政治”搞颠覆的“范例”将在独联体内扩散,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吉尔吉斯斯坦政权更替后,美已对吉临时政府表示了支持,力争使其在6月总统选举中顺利“转正”,使政变“合法化”。同时,美将“乘胜前进”,继续加大对中亚等独联体国家的民主改造力度。美国务卿赖斯称吉政变“只不过是开始”,美媒体也认为“布什政府将不可避免地利用‘郁金香革命’,以此作为在中亚‘传播自由民主’的第一 场胜利”。特别是中亚各国自今年起相继进人政权更迭期,未来发生“色彩革命”的风险很大。
陈:不过,在作出这种判断时还应考虑到中亚地区的复杂性。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文化传统,中亚地区都明显有别于东欧与高加索地区,该地区“三股势力”即国际恐怖主义、民族分离主义与极端宗教主义相互交织、异常活跃。美国对于在中亚地区搞“色彩革命”总有点投鼠忌器、心有余悸,惟恐“革命”过了头、局势失控,导致伊斯兰极端势力混水摸鱼,趁机发展壮大,从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美国在中亚搞“色彩革命”要兼顾反恐与“民主改造”,希望在 维持大局基本稳定与推进“民主”之间求得一定平衡,避免过犹不及。美国对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事件”的相对谨慎反应,即为明证。
季:如果“色彩革命”不断,它必然会威胁到该地区的政治经济安全。
许:从非传统安全角度看,“色彩革命”将给中亚地区安全带来不利影响。随着美国在中亚推动民主化和市场化,该地区的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因素开始在反恐联军的目光中被忽略。尤其在费尔干纳地区,“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伊斯兰解放党”、“中亚伊斯兰圣战组织”、“阿克罗米亚”等极端主义组织死灰复燃。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称,根据俄方 掌握的情报,“乌伊运”、“塔利班”和车臣的恐怖分子都参与制造了最近在安集延爆发的骚乱。中亚局势动荡如被恶势力利用,局势将更加复杂,并将冲击整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蒋:我认为,“色彩革命”后,独联体的能源格局也将发生巨大变化。5月25日,由美国主导修建的巴库一第比利斯一杰伊汉石油管道开通,打破了俄垄断里海能源外运的格局,同时降低了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对俄的能源依赖,它们的经济与政治独立性大大增强。阿塞拜疆总统表示,管道的开通可能会“改变地区格局”。其含义十分清楚,俄罗斯借以影响这些国家的重要手段被削弱,它在地区能源格局中的地位下降,也就意味着它的政治地位、军事地位、经济地位都将有所下降。
季:显然,从地缘争夺角度看,美国最终的矛头指向是俄罗斯。
陈:是的。美国通过煽动与支持“色彩革命”,极力扩大对独联体国家的影响力,积极争夺在欧亚大陆中心地带,即东欧一黑海一高加索一里海一中亚一线的主导权与制高点,争夺地缘战略利益与能源、资源,排挤俄罗斯的传统影响,并以此进一步捍卫与推进美国的世界霸权。目前的态势是美攻俄守、美进俄退,美国步步进逼,俄罗斯的外围屏障与回旋余地已所剩无几。
丁:独联体国家“色彩革命”如继续蔓延,其第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可能导致独联体散架。格鲁吉亚、乌克兰发生“色彩革命”后,已经明确提出“加盟人约”的外交方针。今年1月初,格、乌两国领导人签署《喀尔巴吁宣言》,要在独联体掀起“第三次欧洲解放浪潮”。4月初,尤先科访问美国,美乌建立战略伙伴关系。随后,由美国人资助、在独联体内与俄作对的“古阿姆联盟”开会,强调要在地区民主化进程中发挥特殊作用。5月,布什破天荒地访问格鲁吉亚,赞扬格是“自由的灯塔”。布什访格后,格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要求俄尽快撤出俄驻格军事基地, 俄被迫答应于2008年全部撤出。普京已经预感到独联体的萎缩,宣称它只是一个“文明离婚机构”,对其前景公开表露失望之意。在前不久举行的独联体政府首脑会议上,不仅未形成什么实质性合作方案,且对俄批评之声日高。
许:从发展趋势看,在“色彩革命”的驱动下,独联体中的欧洲国家,如乌克兰、摩尔多瓦将凭借与波兰、罗马尼亚的特殊关系,逐渐向欧洲融合。高加索三国也将向西方靠拢,格已经明确提出加入北约的目标,希望能在2007年启动加人北约的程序。美国在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的影响也不断增加,近来关于 美军进驻阿塞拜疆的传闻不断。总之,独联体地区会逐渐实现“去俄罗斯化”。
达:照我看,布什可能先把俄罗斯的盟国—白俄罗斯搞掉,他已宣布:“白俄罗斯人也应得到同样的自由”。赖斯则公开指责白当局“是欧洲大陆最后一个暴政”,并会见了白反对派代表,甚至提出推翻卢卡申科的几点具体建议。一旦“色彩革命”把白卷人,俄在独联体就可能成为孤家寡人。
蒋:独联体国家发生的一系列所谓“色彩革命”,实际上是美俄自冷战结束以来的一次争夺独联体的激烈较量,也是西方对俄战略腹地发动致命攻击的一种手段,显示出俄守美攻的态势。目前俄处于劣势,其势力范围一再被蚕食,战略生存空间不断遭挤压。对俄来说,独联体这一生死枚关、不可逾越的红线已经被西方突破,俄已陷人北约和欧盟的包围圈,俄的国家安全面临严峻挑战。同时,美将在独联体继续推行“民主改造”战略,挑衅俄安全利益“红线”,独联体进人“生死存亡”关键期。“西化”的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新政权都将把加人北约提上日程。格国防部长巴拉米泽说:“独联体代表过去,北约代表未来”。俄对独联体的重整战略将有“空心化”的危险。
当然,俄不会轻易放弃独联体。普京在内部强调,独联体问题关系到俄重大战略利益,俄不允许西方在该地区随心所欲,称西方在该地区的所作所为是“殖民主义再现”。普京表示,近些年俄在与西方和北约打交道时,做出不少让步,但在独联体问题上不会再让。不过由于实力有限,俄不会与美正面抗衡,而会采取更加灵活的战略。
许:的确,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新一轮地缘政治争夺战。纵观美国对外关系史,将推进“民主和自由”价值观融人某一时期的对外政策之中已不乏先例。仅在冷战结束后,解决巴尔干危机的“人道主义干预”,阿富汗反恐战争时的“十字军东征”,以及后来的“邪恶轴心”说,都与现在的“民主”、“消灭暴政”的理念一脉相承。结合美国所面临的国际政治环境和既定的地缘战略目标综合考察,加人自己对外政策中的价值观因素绝不是一场简单的“民主秀”,而是为有效整合世界安全格局占据“道义制高点”。尤其在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在反恐旗帜下已经基本完成了在全球主要热点地区的战略力量部署。在对中东、中亚几条主要的不稳定地带具备了基本控制能力后,通过促进这些地区内部社会政治、经济结构发生的变化,一可进一步巩固前一时期的战略推进成果,二可在与潜在的竞争对手之间形成更加广阔的缓冲地带。在美国看来,俄罗斯的社会制度虽然已发生了变化,但其所具有的战争潜力、能源潜力仍然是美国和西方放心不下的潜在威胁。
在苏联解体后继续改造俄罗斯周边地区,已是美国和西方在冷战后越来越公开坚持的战略意图。而苏联时期继承下来的与乌克兰、白俄罗斯及中亚各国在政治上、经济上的联系,是俄罗斯继续保持地区大国地位的重要地缘政治条件。弱化和割断这种联系,将会使俄罗斯受到孤立而被进一步削弱。对此,俄罗斯自然会做出明确的反应。事实上,聚焦在“色彩革命”上的大国地缘政治对抗已经展开。
蒋:尤其针对“色彩革命”的威胁,普京当局还采取了一些具体措施。据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透露,俄罗斯总统办公厅特地成立了一个特殊机构,专门负责同独联体内的“色彩革命”开展斗争。鉴于西方非政府组织在独联体各国“色彩革命”中的作用,普京当局已着手加强对俄境内非政府组织的控制。如对非政府组织进行重新登记,一旦发现有从事与非政府组织身份不符活动的立即予以取缔或驱逐出境。5月13日,俄联邦安全局长帕特鲁舍夫表示,鉴于美国等西方一些非政府组织在俄及其周边国家刺探、搜集情报,并资助反对派进行“色彩革命”,联邦安全局将积极应对。一是进行内部改革,加强培训、练硬“拳头”;二是加强对外国非政府组织的监控;三是呼吁俄国家杜马加强相关立法,规范外国非政府组织的行为。
丁:另外,普京总统还建立了一个新的青年组织“纳什”(俄语意为“我们”)来对抗西方培养的激进青年组织,以防范“色彩革命”的人侵。今年2月初“纳什”在圣彼得堡举行了第一次代表大会,约有200名青年到场。据悉,该组织将主要以18—22岁的年轻人为发展对象,重点是大学生等知识分子。按照克宫计划,“纳什”的成员总数应该发展到20—30万人,要在莫斯科、圣彼得堡、下诺夫哥罗德及罗斯托夫等各大城市设立分支机构。俄媒体称该组织得到了普京支持,将在总统办公厅的直接领导下展开工作,成为保卫俄罗斯的一支“青年近卫军”。俄领导人希望,“纳什”可以吸引年轻人,成功地对付反对派的各种青年团体,并且在2008年新一轮总统大选前达到“政治上的成熟”,成为一个新型“政权党”的先锋和雏形。据俄分析人士透露,“纳什”的幕后资助者就是普京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弗·苏尔科夫。据悉,他在2003年成功地使“全俄罗斯统一和祖国党”在国家杜马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为普京总统的顺利施政提供了坚实的保障。目前,“纳什”领导人的身份都还处于保密状态。但不久前,这一青年组织动员了30万人走上莫斯科街头,打出支持普京总统,保卫俄免受“外国统治”、“橙色革命”和“美国入侵”威胁的口号。
许:在吉尔吉斯斯坦“黄色革命”发生后不久,俄罗斯主导的独联体集体安全组织立即对今年4月4日在塔吉克斯坦举行的“边界—2005”首长司令部演习方案进行了部分修改,增加了“武力对抗‘色彩革命”’的内容,目的是要提高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军队对抗“色彩革命”的水平。根据演习设想,红蓝两军应在山区地带展开战事,“红军”由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陆军部队组成,主要对抗代表国际恐怖分子武装团伙的“蓝军”。演习中特别演练了武力对抗“色彩革命”的方案,设想塔吉克斯坦发生了类似日前在吉尔吉斯发生的事件,“蓝军”利用民众对选举结果的不满,煽动群众闹事,企图夺取政权,“红军”决定使用武力和集体安全手段,维护塔吉克斯坦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主要科目是联合行动计划与准备、组织协同、全方位保障和指挥。俄罗斯参演兵力最多,包括1个部署在塔吉克斯坦第4军事基地(原第201摩步师)的营战术分队、1支来自俄伏尔加河沿岸一乌拉尔军区的特种部队、10架战斗机和直升机。
季:各位谈得很好。根据大家的分析,“色彩革命”后独联体的地缘格局变化将十分严峻。但总体上,在未来一个时期内,俄罗斯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仍占主导地位,它在“色彩革命”的挑战面前不会坐以待毙,而会运用现有的政治、经济、军事和人文资源,维护其不断被削弱的影响力。从现有态势看,分层次、不同速地加强与地区各国合作,仍是俄罗斯的基本策略。首先,是加快俄白联盟国家的建设,使之成为独联体的轴心;其次,是巩固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使之成为地区安全合作的核心;第三,在中亚合作组织中发挥积极作用,使之成为联系中亚的纽带;第四,尽力催生欧亚统一经济空间,使之成为独联体框架内有吸引力的机构。与此同时,加强与中国和印度的合作,也将成为俄罗斯保持其地区影响力不可或缺的因素;而上海合作组织,则成为俄密切与中亚各国关系的重要载体。
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我们的对谈暂告一个段落,有许多问题还值得关注和进一步研究。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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