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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亚地缘战略态势的五大特征
宋德星 来源:《现代国际关系》2005年第2期 2011年02月28日

  “《现代国际关系》专家论坛”系列学术研讨会之十一

中亚局势分析与展望

  [编者按] 作为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中亚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9.11”后随大国力量的积极介入,中亚的地位可谓进一步凸显。从2005年开始,中亚各国将分别进入以议会选举、总统选举为标志的政治更迭期。由于地区内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分裂主义活动猖撅;各国经济发展尚未进入良性状态;格鲁吉亚、乌克兰历次“革命”对中亚反对派又具某种示范、鼓舞效应;加之大国在中亚错综复杂的关系,使得中亚局势充满了诸多变数。为了对中亚局势走向有一个较准确的把握,“《现代国际关系》专家论坛”与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室合作,于2005年元月19日以“中亚局势分析与展望”为主题,在万寿山庄举行为时一天的研讨会。来自京、沪、兰、宁的学者、专家本着求真求实的精神,从多个角度对中亚局势进行了认真、深入的讨论。现将与会代表的发言整理发表,期望有助于您对相关问题的思考,进而推动中亚问题研究的步步深化。

中亚地缘战略态势的五大特征

宋德星

  冷战结束后特别是“9·11事件”以来,中亚地区不仅一些多年积聚的社会矛盾日益尖锐,而且围绕权力继承问题的政治角力也随着格鲁吉亚的“天鹅绒革命”和乌克兰的“橙色革命”而显得空前激烈。

  显然,在国内政治较量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主要大国的权势斗争,以至于当前的中亚大国外交热闹异常。可以说,自1991年底中亚五国宣告独立以来,这个一度在大中亚区域中不甚清晰且封闭的地区,再次成为中东和欧亚心脏地带的纽带。这一事实促使人们在重新思考经典地缘政治理论的当今意义的同时,首要关注中亚地区出现的新一轮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及其广泛的国际政治效应。无疑,地缘政治为我们总体把握中亚地区形势提供了很好的路径。概括起来,中亚地区的地缘战略态势主要有以下五个基本特征。

  第一,随着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的继续,中亚的地缘战略地位还将进一步上升。尽管布热津斯基在其名著《大棋局》的开篇就指出,近500年来欧亚大陆一直是世界力量的中心,但一般意义上的、静态的地理决定论显然远不能充分地说明中亚地缘战略的重要性。相反,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最根本地决定着中亚地缘战略地位是上升还是下降。这是因为:(l)经典地缘政治理论告诉我们,中亚虽然地位重要,但其地缘战略重要性却呈现不断下降的趋势。首先,在英国地缘政治学鼻祖麦金德的经典名篇《历史的地理枢纽》中,中亚从“枢纽地区”的一部分演变为“心脏地带”的一部分不仅是术语上的变化,而且也是其地缘战略地位下降的结果。因为最终在麦金德看来,东欧比中亚更加重要,这充分地反映在他的下述三段论中:“谁统治东欧,谁就能主宰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能主宰世界岛;谁统治世界岛,谁就能主宰世界。”其次,在美国著名的地缘政治学家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Rimland)理论中,中亚的地缘战略地位再次明显地下降了。斯 皮克曼在其著作《和平地理学》中的如下理论假设直接说明了这一点:“谁统治边缘地带,谁就统治欧亚大陆;谁统治了欧亚大陆,谁就能控制世界的命运。”(2)就历史上的国际权势斗争而言,中亚战略地位的真正显现主要是在19世纪后半期大英帝国和沙皇俄国在中亚的“大游戏”(the Great Game)中。随着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后向中亚的推进以及随之而来的英国在阿富汗的扩张,中亚地区出现了斯皮克曼所说的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结果使得一场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大游戏”在海权国家英国和陆权国家俄国之间展开。冷战期间,另一海权国家美国取代了英国在中亚与苏联对抗。与大英帝国主要关注英属印度的安全有所不同的是,美国看重中亚的重要性主要源自这样一种历史推论:“就俄国向中亚地区的挺进来说,那就是波斯的边境”,即苏联图取波斯湾的出海口。其中,1979年发生的苏联人侵阿富汗事件堪称冷战时代的陆海权大交锋,而这场交锋无疑也是实力发生动态转移的必然结果。(3)苏联的解体从根本上开启了冷战后中亚地区新的一轮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为主导该地区的地缘政治空间、获取潜在的巨大财富、完成民族和(或)宗教使命以及确保安全利益,主要大国在中亚开始上演一场 “新的大游戏”(New Great Game)可以说,冷战后填补中亚“权力真空”的过程也就是苏联解体引发的主要实力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而且这一进程远未结束,“9·11事件”后美军进驻中亚只不过是这一进程中最新和最重大的事态。

  第二,中亚作为一个专门的“地缘政治”区域,其重要特征就在于:中亚/高加索地区和中东之间出现的地缘政治仁的相互依赖—尽管仍然处于发展阶段,成为决定主要国家未来政策和思维的一个关键因素。中亚/高加索地区与中东之间这种地缘政治意义上的相互依赖不仅仅在于两者之间地理上的毗邻,也不仅仅在于土耳其、伊朗等中东国家对中亚地区的利益关切和历史文化联系,而且在于能源和国际反恐斗争使得中亚/高加索与中东地区已经不可分割。更主要地,中亚/高加索地区与中东地区出现的某种程度的力量真空状态不仅导致地区不稳定,而且直接吸引和诱使了主要大国的权势渗透,从而使它们在这两个地区的利益相互交错。换言之,冷战后的中亚由于与中东/西南亚地区地理上的邻近,特别是中亚/高加索地区日益激烈的油气管线之争和严峻的反恐斗争形势,不仅自主地增强了其地缘战略价值,而且自主地增强了地区国家(伊朗、土耳其、俄罗斯和中国)和区外大国(美国和西欧)的中亚敏感性,中亚地区任何政治事态的发展变化和主要大国权势影响力的消长都将触动有关国家的神经。可以说,所有大国的中亚政策无不是对外政策目标、地缘政治考量和商业利益追求三者统筹的结果。

  第三,美国权势在中亚的存在将在很大程度上淡化“9·11事件”以来该地区非传统安全的首要核心地位,传统的基于国家权势的斗争将越来越激烈。尽管地理上美国与中亚国家相距甚远,但由于它显然不仅对开发这个地区的资源感兴趣,而且要阻止俄罗斯单独主导这个地区的地缘政治空间,所以美国在“9·11事件”后成为布热津斯基所说的欧亚大陆上越来越重要的“棋手”,其对中亚事务的影响不再主要依靠投资和技术优势,也不再相当间接地通过支持土耳其来确保其地缘战略利益。通过建立和巩固与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占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安全联系,特别是在中亚的驻军,美国从而具备了通过政治、军事和经济等手段直接影响地区事态,以及监视俄罗斯、中国和伊朗中亚政策发展变化的极佳机会实际上,美国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军事存在是自亚历山大大帝以来西方军队第一次驻扎在中亚。可以说,美国军事力量的存在不仅使得中亚新的一轮大角逐更加具有厂“零和”色彩,而且使得地区安全问题具有了全新的内涵,美国因素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恐怖主义、民族分离主义和极端宗教势力作为首要安全问题的核心地位,成为其他国家不得不认真研究和应对的重要因素。换言之,传统的国与国之间的权势斗争将冲淡非传统安全的影响力,地缘政治仍将从根本上塑造地区事态和主要角力者之间的关系。

  第四,对“多米诺”效应和“失败国家”(failed state)的双重担忧将促使主要大国在进行权势斗争的同时,又自主约束对地区事务的于预力度和权势扩张野心。主要鉴于美国在中亚地区新的一轮实力 中心的动态转移进程中的显赫地位,特别是鉴于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最近出现的、有美因背景的政权更迭,包括中亚五国在内的其他国家越来越担心中亚地区会出现类似的“多米诺”效应,并对美国的中亚政策保持高度的战略警觉,切实予以防范。实际上,布热津斯基早就在《大棋局》一书中明确地指出:美国插足中亚“不仅是在谋求它更大的欧亚地缘战略目标,而且也通过争取毫不受限制地进入这个至今还封闭着的地区,维护其本身日益增长的经济利益以及欧洲和远东的利益。”为实现“毫不受限制地”进人中亚地区的目标,美国对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 和乌克兰这三个所谓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给予了最有力的地缘政治支持,并不失时机地利用格鲁吉亚的“天鹅绒革命”和乌克兰发生的“橙色革命”来鼓励并推动中亚国家的民主化进程,从而使得中亚国家围绕权力继承问题的政治角力更加复杂。尽管如此,包括美国在内的主要区外力量都不希望中亚国家因政权更迭而滑向“失败国家”。因为那样不仅会导致整个地区的严重动乱,而且也将最终破坏该地区比较稳定的能源供应这一大好局面。对美国来说,其借反恐而自然地填补中亚权力真空已成事实,并有了一个 良好的开局。显然,保住并强化这一成果的先决条件不仅在于扶持亲美的政权,而且还在于美国的自我约束和克制,即:第一,避免因高强度的干预而导致中亚国家在政权更迭后滑向“失败国家”,从而给自己带来过重的海外负担;第二,避免因高强度的干涉而使自己成为众矢之敌,特别是要避免成为中亚各国极端民族主义仇视的首要目标。用布热津斯基的话说,美国的地缘战略就是“既不统治也不排他”。可以说,这也是其他大国中亚政策的必然选择。

  第五,就总体形势而言,中亚地区再也不是经典地缘政治理论所说的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压迫边缘地 带,而是出现了欧亚大陆的外围势力经由边缘地带向核心地区渗透的局面。导致冷战后这一根本态势的主要原因是俄罗斯国力的急剧衰退。加之亚洲的快速发展,冷战后的中亚地区不再有历史上的陆权和海权之间的二元对抗,“新的大游戏”的参与者除了中等国家土耳其、伊朗、巴基斯坦外,还有俄罗斯、美国和中国等强国,中亚国家也不再是这场新游戏的被动施予者,而是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一方。正是这一根本态势导致转型时期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就是自身的不安全感,担心不能安然渡过困难时期。因为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不仅要对付 外部世界构成的威胁,还要对付国家安全面临的最大威胁——来自内患的恐惧心理。正如一位著名的学者所强调的,不管怎样,这种潜在的自我怀疑心理至少带来了一个后果,俄国的精英阶层和决策人士倾向于强调传统的安全关切:边界地区的动荡给俄罗斯安全造成的威胁;企图在前苏联地区削弱俄罗斯、建立自己的战略桥头堡的外部大国对它的威胁;乃至俄罗斯明显处于劣势的(如对北约)或有可能处于劣势(如对中国)的军事平衡带来的捉摸不定的后果。这种心理恰恰有力地证明了欧亚大陆外围势力经由边缘向核心地区渗透这一地缘政治基本特征。

  (作者为南京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