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2009年3月21日，经历十数年的艰辛谈判《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相继获得缔约国批准交存后正式生效。在当前严峻的核扩散形势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创建引起了国际社会对无核武器区问题的重新关注。中亚无核武器区是第一个在北半球人类居住区域建立的无核武器区，其创建不仅实现了中亚地区的无核化，促进了区域安全，而且对无核武器区的发展及国际不扩散进程产生了重要的积极影响。

　　[关键词]　中亚无核武器区　中亚五国　无核武器区　核不扩散

　　[中图分类号]　D815·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1369(2010)4-0133-07

　　[作者简介]　杨林坡，北京语言大学联合国研究中心，100083。

　　苏联解体后，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成为中亚地区五个新独立的国家。面对苏联后时代错综复杂的国际及区域环境，维护新生国家安全及稳定成为中亚五国面临的共同问题，加上该地区复杂的地缘、宗教和民族环境，区域的合作安全显得非常必要，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构想及创建便是中亚五国在安全领域合作的一次成功尝试。中亚是原苏联重要的核试验基地，并且被部署了当时苏联先进的核武器。苏联解体后，由于维护技术的落后与安全监管措施的缺失，遗留在该地区的核武器及设 施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对中亚地区甚至是国际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2009年3月21日，历经十数年谈判而达成的《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正式生效，从而实现了中亚五国的无核化，消除了核武器所构成的安全威胁。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建立不仅增强了中亚五国的安全与合作，促进了国际安全与稳定，而且对其他无核区的创建与发展具有积极、直接的示范性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国际核不扩散进程。

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构想与创建

　　1992年9月，蒙古总统奥其尔巴特在第47届联合国大会(以下简称“联大”)上宣布蒙古为无核区，为中亚地区的无核化构想提供了现实基础和参考路径。[1]1993年9月28日，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在48届联大上发言强调中亚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对国际社会十分重要，希望联合国宣布中亚为无核区。这是中亚国家第一次在国际场合正式提出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构想，该提案在49届联大上得到了吉尔吉斯斯坦的公开支持。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从此开始就有关创建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构想进行双边沟通与磋商，在争取中亚其他三个国家参与的同时，开始寻求国际社会尤其是核大国的支持。1995年5月联合国核不扩散条约审议会上，两国联合提交了创建中亚 无核武器区的议案。

　　哈萨克斯坦是原苏联四个拥有核武器的共和国之一，也是苏联解体后中亚地区唯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哈萨克斯坦境内不仅有原苏联重要的核试验基地塞米巴拉金斯克(Semipalatinsk)，而且拥有约占原苏联近4%共104枚的洲际弹道导弹。因此，实现中亚无核化、创建无核武器区最大的内部障碍就是哈萨克斯坦境内存在核武器及核设施。1995年5月，哈萨克斯坦销毁和拆除了境内所有的核弹头，截至1997年年初，哈萨克斯坦炸毁了境内全部104口弹道导弹发射井，同时撤走了原部署的两个战略导弹师，将898枚核弹头、96个运载工具和1.8万吨的导弹推进剂运到了俄罗斯的核技术基地。[2]哈萨克斯坦完全放弃核武器为实现中亚地区无核化、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创造了必要条件，是在中亚地区创建无核区进程中迈出的重要一步。1997年2月27日，中亚五国元首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共同发表《阿拉木图宣言》，一致表达了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意愿。同年4月中亚五国代表团在核不扩散条约会议筹备会上发表了联合声明，正式提请筹委会的注意，从而开启了中亚五国共同谋求创建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新时期。1997年10月14—16日，中亚5国外长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召开的关于创建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国际会 议上签署了关于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联合宣言，决定向联合国提交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宣言草案。1997年12月52届联大通过了关于“支持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52/38S号决议”，[3]并成立了由联合国亚太裁军中心主任为协调员的五国专家小组专门负责条约起草工作。

　　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扩大国际影响，1998年7月9—10日中亚五国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组织了一个专门讨论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草案的国际会议，会议邀请了联合国、国际原子能机构和其他无核区的代表，以及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和中国五个核国家，并主要征求了五个有核国家对草案的意见。2002年五国向核不扩散条约审议会议筹委会提交了工作报告。[4]2002年9月27日，在联合国五国专家小组的组织和协调下，中亚五国最终对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内容及相关条款达成一致意见，于2005年的塔什干会议通过了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的文本内容，2006年9月8日，中亚五国签署了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2008年63届联上通过了关于“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决议，确认了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合法地位，并重申了联合国在建立无核武器区方面的普遍公认的作用，[5]从而使中亚五国所在中亚区域的无核化地位以无核武器区的形式被国际社会所认可。[6]2009年2月20日，继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交存条约批准书后，哈萨克斯坦交存了条约批准书，根据《中亚无核武器条约》15款规定：“第五份批准书交存30天后中亚无核武器区正式生效”， 2009年3月21日《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正式生效。

创建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影响

　　《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是第一个由中亚五国共同签署的地区性集体安全合作条约，是中亚五国主导中亚区域安全的一次机制性尝试，对中亚区域的安全有着重要的影响。[7]首先，为中亚地区构筑了一道安全屏障。与中亚地区邻近的国家和区域中，除了俄罗斯和中国两个核大国外，印度和巴基斯坦已是事实上的核国家，伊朗也正对核武器跃跃欲试，中亚几乎成了一个被核武器包围的区域。“9·11”后，美国出于打击恐怖主义开始逐渐向该区域进行军事渗透，局势更趋复杂。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创建成功使中亚五国在法理上独立于核大国的纷争之外，一方面避免卷入现实中核国家间的军备竞赛，一方面在未来可能的核战争中免受直接核打击的灾难，从而为中亚区域设置了一道安全屏障。其次，促进了区域国家间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原苏联遗留的核武器及核设施是威胁中亚地区内部安全的一个重要因素，无核武器区的创建过程中哈萨克斯坦完全弃核，而且“条约的形式禁止中亚五国在主权范围内开发、生产、储存、获得和拥有任何核爆炸装置”。国际原子能机构主席巴拉迪称“中亚无核武器区是在一个重要的区域建立信任和安全措施”[8]，其创建不仅消除了中亚国家之间由于核武器存在而产生的猜忌与安全担忧，而且为之后安全领域内的深入合作奠定了基础。再者，中亚无核区的创建有利于打击核恐怖主义。苏联解体之后，中亚五国安全部门官员腐败，使遗留在中亚区域的原苏联核反应堆及核武库缺乏严格安全监管，致使核材料及相关技术资料被俄罗斯黑手党盗取或购买与恐怖主义分子进行交易，被称为是“获取核武器、生化武器原材料的温床”[9]，“9·11”后猖獗于中亚地区的地下核贸易对中亚五国以及国际社会安全构成了重大威胁。《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第9款规定“缔约国有义务对核材料、设施和设备实施安全保护”，因此，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创建“对有效打击国际恐怖主义、防止核材料与核技术落入非国家行为体尤其是恐怖主义分子手中具有重大意义”。[10]

　　以《核不扩散条约》为基石的国际核不扩散机制是所有国际的、国家的、双边的、多边的核不扩散法律、政策和协定的总和，是一个从法律、技术、经济和 政治等方面构筑的一个广泛性国际安排，在促进核裁军、防止核扩散以及维护国际安全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也存在种种不足。无核武器区作为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核不扩散机制不仅是内容上的补充，而且增强了机制的可操作性和创新性，对不扩散机制的完善有重要的意义。[11]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建立是对建立无核武器区理念的一次成功实践，而且与其他无核武器区相比有诸多鲜明的特征。第一，中亚无核武器区是在北半球人类居住区建立的唯一包括两个以上国家或地区的无核武器区，在此之前已生效的无 核武器区主要有拉丁美洲-加勒比、南太平洋、东南亚无核武器区都集中在南半球，而蒙古无核武器区仅包括蒙古国一个国家；第二，中亚无核武器区是目前唯一在成功销毁区域内核武器基础上建立并生效的无核武器区，拉丁美洲-加勒比、南太平洋、东南亚无核武器区建立之前区域内都没有核武器的存在，南非作为《非洲无核武器区条约》的缔约国虽已消除了核武器，但非洲无核武器区至今没有生效，而中东、南亚、东北亚等无核武器区仍仅仅是停留在概念阶段；第三，中亚无核武器区是第一个条约中明确规定在条约生效后18个月内要求缔约国与国际原子能机构签署安全保障协定和《核不扩散条约》附加 议定书并完全遵守《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无核武器区；第四，为防止恐怖主义子在区域内偷窃或走私核材料，中亚无核武器区也是第一个要求缔约国按照国际有关标准严格管控核物理材料，同时严禁缔约国向没有签订《核不扩散条约》附加议定书的无核武器国家出口核裂变材料。[12]

　　“无核武器世界”是国际核裁军的终极目标，也是国际社会一直为之努力的方向。联合国、无核武器国家以及“普会”、“堪培拉消除核武器委员会”、“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委员会”等非政府组织都坚持不懈地呼吁核裁军，为实现 世界的无核化而不断努力。[13]2009年4月5日，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出要在21世纪实现“无核武器世界”的政策主张，引起了国际社会无核武器世界的思考与争论。在现有的国际核不扩散体制下，通过防止核武器在现有核国家之外的国家和地区扩散以及有核国家的核裁军直至完全弃核是通向无核世界的主要途径。然而，当前的国际无核化进程停留在早期防扩散阶段，主要是防止核武器在无核国家或地区扩散，而且核大国拒绝实质性核裁军；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已是事实的核国家，朝鲜、伊朗从未放弃过获取核武器的努力，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与上述实现无核化的方式不同，无核武器区 从全方位、各层面发挥核裁军及防扩散的功能，权利与义务明确、平等，可操作性强。[14]中亚无核区建立后，世界6大无核武器区共涵盖了115个国家8 400万平方公里约占地球面积17%的土地。[15]中亚无核武器区是世界无核化进程中的迈出的重要一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发表声明：“《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的生效将加强全球核不扩散机制，彰显无核武器区的战略和道义价值，并显示出在实现无核武器世界方面取得更大进展的可能性”。[16]

中亚无核武器区面临的问题

　　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无核化地位虽然在中亚五国得到了法律程序上的保障 及国际社会的认可，但就如何“共同和平开发利用核能”、“打击区域内恐怖主义”、“消除核试验场遗留的核污染”以及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核查与保障等具体问题仍有待共同协作和具体实施。然而，相比这下，如何赢得有核国家对无核武器地位的一致尊重和支持显得非常重要，因为这涉及到无核武器区宗旨是否能最终得以实现。

　　在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创建过程中，中亚国家非常重视有核国家的态度，在各个阶段不但分别与五个核国家进行单边或多边磋商，而且在具体的无核武器区条约条款中体现了它们的建议。有核国家曾经在很多公开发表的声明中 称理论上支持任何有关建立无核武器区的倡议及行动，但在具体问题上却表现并不积极。截至2009年《中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生效时，只有俄罗斯和中国承诺了对中亚无核武器区的“消极安全保障”(Negative Security Assurance)[17]，美国、英国和法国认为“中亚无核武器条约中对有关其他国家通过该地区运送核武器与核材料的管控措施不清晰”[18]，从而拒绝了安全承诺。无核国家建立无核区的初衷在于避免在未来可能的核战争中遭受核打击，同时避免卷入国际有核国家之间核军备竞赛的漩涡。因此，如果在无核区的创建与发展过程得不到有能力进行核战争或核军备竞赛的有核国家的支持，无核武器区的建立将失去存在的一个重要基础。中亚无核区不但与俄罗斯、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以及伊朗相邻，而且处于美国、英国和法国的核辐射范围内，所以已生效的中亚无核武器区是否这能实现其初衷，与美国、英国和法国的是否能给予相应的安全保障有很大关系。

　　(责任编辑：张业亮)

　　[本文是笔者任负责人的“北京语言大学青年自主科研支持计划资助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无核武器区现状与前景发展研究”(项目批准号:09JBT012)的阶段成果之一。]

　　注释：

　　[1]1992年蒙古国总统宣布蒙古国为无核武器区的同时表示将支持其他区域的诸如创建无核武器区的核裁军措施。参见:斯各特·帕里什.中亚无核武器区的展望.欧亚观察,2001(4):33-35

　　[2]邓浩.中亚无核武器区问题探略.东欧中亚研究,2001(1):47-50

　　[3]联合国大会决议52/38“全面彻底核裁军”S“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http://www.un.org/chinese/aboutun/prinorgs/ga/52/a52r38.htm

　　[4]2002 NPT Preparatory committee (Prep com) 8-19 April 2002-Chairman’s Summary, New York,Chairman’s factual summary. http://www.basicint.org/nuclear/NPT/2002prepcom/ChairSummary.htm. 2002-04-18

　　[5]联合国大会决议[根据第一委员会的报告A/63/389通过],63/63“建立中亚无核武器区”.http://www.un.org/zh/documents/view-doc.asp? symbol=A/RES/63/63&Lang=C2

　　[6]在1975年联合国专门对无核区的定义中要求这些区域应是“经联合国大会所承认为无核区的任何地区”。参见:联合国新闻署编.联合国手册·第九版.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第二编译室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1:46

　　[7]中亚地区存在诸多的安全机制,如:独联体安全条约组织、独联体框架内的安全合作与中亚合作组织、中亚国家倡议的安全组织、西方国家主导的地区安全合作、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的安全合作等,但这些合作机制并非中亚国家所主导,因此要确保地区的长期稳定还是困难重重。参见:孙壮志.浅析中亚地区的安全机制.新疆社会科学,2003(4):65-71

　　[8]Nuclear-Weapon Free Zone in Central Asia, IAEA Welcomes Entry into Force of Treaty Joining Five States in Region·Staff Report, 24 March 2009. http://www.iaea.org/NewsCenter/News/2009/canwfztreaty.html

　　[9]Land T·Islamic Terrorists and the Russian Mafia·Contemporary Review, May 1 2003:264-267

　　[10]Roscini M·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The 2006 Semipalatinsk Treaty on a Nuclear Weapon-Free Zone in Central Asia.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2008,7(3):596

　　[11]与之相比,无核武器区的优点主要体现在其对核武器裁军的“彻底性”和“非歧视性”两个方面。参见:王杰主编.国际机制论.新华出版社,2002:282-286

　　[12]Kakatkar M, PomperMA. Central Asian Nuclear-Weapon-Free Zone Formed. http://www.armscontrol.org/act/2009-01-02/centralasianfreezone

　　[13]刘华平.非政府组织与核军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6-45,140-157

　　[14]杨林坡.无核区探析.中国知网全国优秀学士论文全文数据库.http://dlib.cnki.net/kns50/detail.aspx? QueryID=62&CurRec=1

　　[15]其他五个无核区分别是拉美加勒比无核区、南太平洋无核区、东南亚无核区、非洲无核区、蒙古无核区。另外,根据《关于禁止在海床及其下层土壤放置和其他大规模毁伤性武器的条约》(简称“海床条约”)和《南极条约》分别实现了海底及南极区域的无核化,但本文统计数据没有将两个区域面积包含在内。Nuclear-Weapon-Free zones, From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http://en.wikipedia.org/wiki/Nuclear-weapon-free-zone, 2010-03-31,2010-04-26

　　[16]Statement Attributable to the Spokesperson for the Secretary-General on the Entry Into Force of the Treaty on a Nuclear-Weapon-Free Zone in Central Asia. http://www.un.org/apps/sg/sgstats.asp? nid=3746

　　[17]消极安全保障是指有核国家承诺不对无核国家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器。参见:联合国安理会文件SC Rse225(1968),SC Rse984(1995)

　　[18]1992年中亚五国加入了《独立联合体国家集体安全条约》,条约规定“缔约国在遭受攻击时其他缔约国有义务提供必要的援助,包括军事援助”,美英法三国担心该条约会影响到无核武器区条约的完整性,即担心一旦在中亚发生战事俄罗斯有可能通过中亚地区运输核武器及相关设施。参见:Kassenova T. The Struggle for a Nuclear-weapon-free Zone in Central Asia. http://www.thebulletin.org/web-edition/features/the-struggle-a-nuclear-weapon-free-zone-central-a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