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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美俄裁减战术核武器谈判前景
史建斌 来源:《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4期 2013年04月26日

  [内容提要]迄今为止,战术核武器是美国和俄罗斯核军控条约中未曾实质触及的问题。战术核武器在美、俄核武库中占有相当数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战略核武器更具危险性。在全球积极倡议走向无核世界的进程中,美、俄无法回避战术核武器削减问题。由于美、俄战术核力量在武库规模、安全作用和部署态势等方面存在差异,以及双方在战术核武器定义、核查和计数等方面争议颇多,未来美俄战术核武器裁军谈判的进程将是艰难、复杂和漫长的。

  [关键词]美国;俄罗斯;战术核武器;核裁军谈判

  [作者介绍]史建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 生、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战略研究中心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交叉科学、核军备控制等领域的研究。

   

  核武器按用途可分为战略核武器和战术核武器。在美、苏/俄签署生效的包括新 START 条约在内的所有双边军控条约中,都只限制战略核武器而没有涉及战术核武器。实际上,战术核武器在美、俄当前核武库中占有相当比重,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比战略核武器更可能对国际社会的安全与稳定造成危害。国际社会对此日益关注,并呼吁两国谈判减少和销毁这种核武器。2012 年 3 月 26 日,出席第二届核安全峰会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在首尔外国语大学 发表讲话,表示继续谋求与俄罗斯讨论战术核武器的削减问题。可以预见,在全球积极倡议走向无核世界的进程中,战术核武器问题将是美俄深入核裁军无法回避的重要内容。

美俄战术核武库现状

  相对于战略核武器而言,战术核武器一般由威力较低的核弹头和射( 航) 程较短的运载系统以及相应的指挥控制通信系统构成,主要用于打击敌方战术和战役纵深内的重要目标,支援完成有限范围内的作战任务。战术核武器种类繁多,包括短程/中程核弹道导弹、核巡航导弹、核炸弹、核炮弹、核地雷、核深水炸弹、核水雷、核鱼雷等。

  美国和苏联都是在 20 世纪 50 年代开始部署战术核武器的。1986 年,美、苏两国的战术核武器数量之和达到 41400 多枚的峰值,占全世界 42500 多枚战术核武器的 95% 以上。[1]冷战结束后,美国和俄罗斯都大幅度削减了战术核武器。美国政府在2010 年宣布,截至 2009 年 9 月 30 日,美国的战术核武器数量比 1991 年 9 月 30 日减少了约 90%。[2]外界估计,美国在 1991 年拥有约 7000 枚战术核武器。[3]俄罗斯政府在 2010 年宣布,自 1991 年以来,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库已经缩小了 75%。[4]许多分析家认为,前苏联在 1991 年拥有超过 20000 枚战术核武器。[5]以此推算,当前美国和俄罗斯的核武库中仍保留相当数量的战术核武器。相比之下,俄方规模更大。

  据美国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 NRDC) 和美国科学家联盟( FAS) 的学者估计,截至 2011 年 1 月,美国拥有大约 760 枚战术核武器,其中现役的约 200枚,主要是部署在欧洲的 B61 -3/ -4 核炸弹; 另有大约300 枚非现役的核炸弹和 260 枚“战斧”式海基核 巡航导弹( TLAM/N) 存储在国内( 见表1) 。美国在本土储存的少量战术核武器主要供全球部署以支持针 对 其 盟 友 的 延 伸 威 慑。美 国 在 欧 洲 的B61 - 3 / - 4核炸弹分别部署在比利时、德国、意大利、荷兰和土耳其等五个国家的六个空军基地( 见表2) 。

表1 2011 年美国战术核力量

类型
部署时间
弹头数 × 当量( 千吨)
弹头总数
现役
B61 - 3 / - 4
1979
0. 3 ~ 170
200
非现役
B61 - 3 / - 4
1979
0. 3 ~ 170
300
TLAM / N
1984
1 W80 - 0 × 5 - 150
260
总数
760

  资料来源: Robert S. Norris and Hans M. Kristensen,“U. S. Nuclear Forces,2011”,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May / June 2011,p.75.

表2 2011 年美国部署在欧洲的战术核力量

国家
空军基地
运载工具
武器数量
比利时
Kleine Brogel
F -16 战斗机
10 -20
德国
Büchel
旋风战斗机
10 -20
意大利
Aviano
F - 16 战斗机
50
Ghedi Torre
旋风战斗机
10 - 20
荷兰
Volkel
F -16 战斗机
10 -20
土耳其
Incirlik
F -16 战斗机
60 -70
总数
150 -200

  资料来源: Robert S. Norris and Hans M. Kristensen,“U. S. Tactical Nuclear Weapons in Europe,2011”,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anuary 2011,p. 65.

  其中,意大利阿维亚诺( Aviano) 空军基地的所有核炸弹和土耳其因克尔利克( Incirlik) 空军基地的大部分核炸弹由美国空军投运,其余核炸弹由东道国飞机投运。美国 2010 年发表的《核态势评估报告》指出,美国将以 F -35 联合攻击战斗机取代老化的F - 16 战斗机,同时计划对目前部署在欧洲的核炸弹全面延长使用年限,以确保其功能与 F -35 兼容。美国还计划在 B61 -4 核炸弹的基础上研发更具安全性的 B61 -12 以取代 B61 -3/ -4。此外,北约计划用“欧洲战斗机”( Eurofighter) 逐步淘汰“旋风”( Tornado) 战斗机。

  据 NRDC 和 FAS 的学者估计,截至 2012 年初,俄罗斯核武库中存储有大约 2000 枚战术核弹头,其中约 730 枚是空军战术弹头; 约 660 枚是海军战术弹头; 约 430 枚是反弹道导弹和防空战术弹头; 约175 枚是陆军战术弹头 ( 见表 3 ) 。俄罗斯另有2000 - 3000枚等待拆卸的战术核弹头。

美俄战术核武器引发的安全问题

  迄今为止,美、苏/俄之间的核军控谈判更多地关注战略核武器。除了 1987 年签署的《中导条约》( 目前国际社会对其是否是战术核武器军控条约尚有争议) 外,战术核武器问题没有被其他正式的核军控条约所涵盖,包括新 START 条约。美、俄的战术核武器不仅具有大规模杀伤破坏作用,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比战略核武器更可能对国际社会的安全与稳定造成危害。

  首先,易造成核扩散或被恐怖分子利用。相对战略核武器而言,战术核武器体积小、重量轻、携带方便,而且往往部署在前沿,安保方面相对薄弱,很容易被盗窃或落入恐怖分子手中。根据有关报道,美国和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器在储存和安全防护问题上令人担忧。美国中央情报局( CIA) 早在 20 世纪70 年代末就评估说,北约存放美国核弹头的仓库“易受攻击”,“很可能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目标”。[6]美国空军 2008 年的一份评估报告指出,欧洲大部分存放美国核武器的基地并没有达到美国国 防部的安全标准。[7]2010 年 1 月,有反战人士翻墙进入比利时储存有战术核武器的克莱恩伯格( Kleine Brogel) 空军基地,在有监视器的情况下,行走了约 1 个小时,这足以说明该基地安全防范的脆弱性。[8]外界对俄罗斯战术核武库的安保状况知之甚少,但普遍认为俄战术核武器安保状况存在的问题更多,主要是俄这些战术核武器数量众多,而且分散在多个防卫薄弱的存储场址,容易被盗窃、非法出售和劫取。[9]为此,美国前民主党参议员山姆·鲁恩2012 年初呼吁北约和俄罗斯重视并提高战术核武器的安保性。[10]

表3 2012 年俄罗斯战术核力量

类型/名称
俄罗斯代号
运载工具数量
弹头数×当量(千吨)
弹头数量
反弹道导弹/防空/海岸防卫
S-300/400(SA-10/12/20/21)
 
~ 1000
1 × 亚千吨
~ 340
Gazelle
53T6/SH - 08
68
1 × 10
68
SSC - 1B Sepal
Redut
34
1 × 500
17
陆基战术飞机
Backfire
图 - 22
~ 430
空对地导弹核炸弹
~ 730
Fencer
苏 - 24
Fullback
苏 - 34
陆基短程弹道导弹
SS - 21 Scarab
Tochka
150
1 × 亚千吨
150
SS - 26 Stone
Iskander
24
1 × 亚千吨
24
海军
潜艇/水面舰只/海军航空兵
   
海基核巡航导弹,反潜核武器,
地对空导弹,核炸弹,
核深水炸弹,核鱼雷
~ 660
总计
~2000

  资料来源: Hans M. Kristensen and Robert S. Norris,“Russian Nuclear Forces,2012”,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68( 2) ,March/April 2012,pp. 87 - 97.

  其次,降低了核武器使用门槛。战术核武器的主要用途是配合常规力量用于战场或战区级别的军事行动,不像战略核武器主要用于战略威慑。任务的特点使战术核武器往往前沿部署,如美国的现役战术核武器全部部署在欧洲。前沿部署的核武器容易受到攻击,很可能会在敌方的首次打击中损失殆尽。在“非用即失”( use it or lose it) 的法则下,战术核武器更可能用于先发制人打击。此外,通常情况下,战术核武器的当量相对低于战略核武器,容易被误认为破坏性较小,不会造成严重后果,从而比战略核武器更可能被实际使用。核武器使用门槛的降低,将导致原本通过有限行动甚至通过谈判即可解决的一般冲突可能升级为一场核战争。

  再者,减弱了削减战略核武器谈判的成果。虽然一系列双边战略武器军控条约,尤其是新 START条约,将美、俄的战略核力量限定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但战术核武器的存在将减弱战略核武器谈判 取得的成果。战略核武器裁减得越多,战术核武器在美、俄核武库中所占的比重也就越大,而且所起的作用也不断提升,甚至可能填补因战略核武器的削减而留下的空白。事实上,在爆炸当量上,当前有些战术核武器并不逊于战略核武器。例如,美国战术核武器 B61 -3 核炸弹的当量可达170 千吨,大大超过了战略核武器“三叉戟”( Trident) 潜射弹道导弹核弹头 100 千吨的当量。[11]

  最后,破坏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如果美国和俄罗斯继续保留这种用于战场作战的核武器,可能会给其他国家谋求核武器提供理由和动机,从而进一步损害全球核不扩散机制的稳定性。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在欧洲无核国家部署战术核武器,并且允许这些国家的飞机运载,已经违反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NPT) 的有关规定,即“任何有核缔约国不得直接或间接向任何国家转让核武器或其他核爆装置或对这种武器或核爆装置的控制权”。

  美、俄战术核武器构成的安全威胁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日益关注,国际社会呼吁两国谈判减少和销毁这种核武器。对美、俄而言,在当前已达成协议将各自现役部署的战略核武器削减到 1550 枚的背景下,如果进一步削减战略核武器,需要双方对各自的核战略、核打击目标等做出根本性的调整,这在短期 内难以实现。因此,在全球积极倡议走向无核世界的进程中,未来一段时期,战术核武器将成为美、俄核裁军谈判的重要内容。事实上,奥巴马总统在签署新 START 时已明确声明,下一轮谈判将讨论战术核弹头削减问题。[12]

美俄战术核武器谈判面临的问题

  削减和销毁战术核武器是美、俄承诺最终销毁核武库必不可少的一步,对促进国际社会的安全与稳定具有重要意义。但是,美、俄未来战术核武器削减谈判面临许多问题。其一,战术核武库规模不对等。这可能是双方未来削减战术核武器谈判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在数量上,俄战术核武器数量远远超过美,美不可能同意与俄裁减相同数量的核武器,因为这将使俄继续保持数量优势。俄也不太可能同意将战术核武器裁减到与美国相同的数量,或者像《中导条约》销毁中程/中短程核力量那样,双方同时销毁核武库中的所有战术核武器,因为这样做将导致俄罗斯在美俄核力量对比中更加处于劣势。如果按相等比例削减,可能会让美、俄双方都不满意,因为那将意味着俄需要进行更多的削减,而美仍将面对俄在战术核武器数量上的优势。在种类上,俄罗斯拥有更多类型的战术核武器,除核炸弹和海基核巡航导弹外,还有地空导弹、空地导弹、深水炸弹和鱼雷等,而美国仅有 B61 - 3/4 核炸弹以及“战斧”式海基核巡航导弹,种类相对简单。因此双方将很难在按类型进行削减问题上达成一致。例如,如果俄同意销毁其核武库中所有的 SS - N - 21 海基核巡航导弹,为了对等,美就需要相应销毁所有的“战斧”式海基核巡航导弹。这样的交换将使美失去所有的海军战术核武器,而俄只失去了一部分; 同样,如果美要求双方同时销毁所有海军战术核武器,那么俄需要销毁更多型号和更多数量的核武器。由于美、俄在战术核武器数量上和种类上存在较大差异,任何对等的限制措施都需要俄方做出更多的、不对称的、甚至是单边削减。因此,如果美国不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俄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其二,安全作用不同。美国在其 2010 年《核态势评估报告》中已明确表示,要减少核武器在美区域威慑战略中的作用。美国的战术核武器主要部署在欧洲,起的是延伸威慑作用,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它存在或撤走都不会影响美国延伸威慑的可靠性。美国可以通过导弹防御和先进的常规武器来为美国本土提供安全保证,更何况美国还有庞大的战略核力量。而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器对其国家安全至关重要。在过去的 20 年里,俄多次修改其国家安全概念和军事战略,提高了对核武器的依赖。目前,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器除了用于抗衡美国在欧洲的战术核武器外,更重要的作用是弥补其相对薄弱的常规力量。俄罗斯将北约视为其安全的主要威胁以及地区冲突的可能来源,对北约常规力量在数量和质量上的优势深感担忧,这种担忧特别体现在俄 2010年的“军事学说”( Military Doctrine) 中。俄罗斯需要以战术核武器抵消北约在常规力量上的优势。此外,俄罗斯战术核武器还有其他作用,如在抗衡美国占有优势的海军力量方面,俄反舰/反潜战术核武器 的重要性是其他常规武器或战略核武器无法取代的。可见,战术核武器对俄罗斯在国家安全上的重要性远甚于美国,如果要将其削减甚至彻底销毁,那么如何解决俄罗斯的安全关切将是谈判中无法回避的一个重要问题。

  其三,部署问题。俄罗斯在“华约”解体后已从东欧国家撤出了所有战术核武器,而美国目前仍在欧洲部署有核炸弹。俄罗斯认为,美国在欧洲的战术核武器对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因为从射程上讲,美国部署在欧洲的战术核武器可以到达俄罗斯本土,而俄罗斯的绝大部分战术核武器无法到达美国本土。俄一再坚持只有在“双方的战术核武器仅部 署在国内”[13]的情况下,即美国必须先从欧洲撤出所有核武器,俄才能就战术核武器问题与美进行谈判。但北约认为,任何进一步的削减都要考虑到北约和俄罗斯在战术核武库上的巨大差异。美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 2010 年塔林会议上明确表示,“美国不反对削减其在欧洲的核武器数量,但撤走这些武器应该与减少俄罗斯的战术核武器数量挂钩”。[14]北约提议,如果美国从欧洲撤出战术核武器,俄罗斯应同步撤走其部署在欧洲领土上的战术核武器。目前看,美国可能会逐步减少其战术核武器在欧洲的部署或收缩其空军基地,但不可能一下子从欧洲全 部撤走其战术核武器。如果俄罗斯坚持削减俄战术核武器的前提是美国从欧洲撤出美所有的战术核武器,而美国认为只有俄罗斯减少了战术核武器的数量美国才能撤走这些核武器,那么美俄战术核武器谈判将陷入僵局。

  其四,透明度问题。增加透明度不仅有助于建立美俄互信,而且有助于制定和执行裁减战术核武器核查措施,这是美、俄削减并最终销毁战术核武器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条件。在战略核武器方面,美、俄有定期交换数据的制度,但在战术核武器方面,双方缺乏基本的透明度,美、俄官方至今没有公开过相关信息。在 2011 年 4 月北约柏林外长会议上,德国等国呼吁美俄增加战术核武器的透明度,增强双边信任。外界认为,俄罗斯战术核武器的相关情况比美国更具不确定性,而俄罗斯不愿意增加战术核武器的透明度,很可能是担心会增大它们遭受攻击的脆弱性。基本的透明度可以包括部署的、非现役的和等待拆卸的战术核武器的数量、状态、位置、指挥控制系统以及存储安全状况等数据,进一步的透明度可以包括战术核武器生产和拆除的未来计划和历史数据,以及战术核武器运载系统的信息。如果美、俄不能在透明度问题上有所举措,那么削减战术核武器谈判将缺乏信任基础。

  其五,核查和计数问题。核查是确认对方履约的一个重要手段,战术核武器的核查将比战略核武器的核查更复杂、更具侵入性。在已有的战略核武器削减条约中,削减和限制的对象并不是核弹头,而是核弹头的运载工具。对于弹道导弹和重型轰炸机这些体积大、易于分辨、用途单一的运载工具,采用无需侵入协议方领土、领空、领海的国家技术手段( National Technical Means,NTMs) 即可监测。然而,对战术核武器来说,其运载工具通常是核常两用的,而且体积较小,有些类型的战术核武器甚至没有明确意义上的运载工具,如核地雷。在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正式条约中,如何对核常两用的运载工具制定详细的削减和核查措施,将面临极大的而且通常是无法逾越的困难。因此,战术核武器的核查和计数将直接针对每一枚核弹头而非运载工具,这是以往的军控条约谈判所未曾遇到的新问题。核弹头的核查不仅技术复杂,而且高度敏感,需要在对方的涉核场址进行现场视察( on - sit inspection,OSI) ,这给双方带来巨大的挑战和压力。例如,俄罗斯的大多数弹头存储场址混合存放着各种类型的核弹头,既有战术核弹头也有战略核弹头,如果实施现场视察,可能会暴露其他敏感信息。无论是美国还是俄罗斯都 不可能愿意开放整个弹头存储场址让监测设备或视察人员进入。如何实施核查将是美、俄未来战术核武器谈判中遇到的巨大挑战。

  其六,定义问题。与战略核武器相比,战术核武器通常具有射程短、当量低、体积小、机动性强等特点,但两者之间并没有十分明晰的界限。故国际上对战术核武器一直没有公认的定义。同样,美国和俄罗斯之间对此也没有明确共识。美国副国务卿罗斯·高特莫勒(Rose Gottemoeller) 2011 年底曾说,“我们所认为的战术核武器也许迥异于俄罗斯所认为的战术核武器”[15]。由于在定义的理解上存在分歧,可能导致双方无法就哪些类型、哪些当量、哪些射程或使用哪些运载工具的核武器纳入战术核武器削减范畴而达成共识,从而影响谈判进程。例如,对于美国当前核武库中射程超过 600 千米的海基核巡航导弹,美国认为是战术核武器,俄罗斯却认为是战略核武器; 而对于俄罗斯核武库中的防空核导弹,美国认为是战略核武器,但俄罗斯视之为战术核武器。定义问题可以说是美、俄未来战术核武器削减谈判中最先遇到的问题,而且很可能贯穿整个谈判过程。对于定义,关键是双方能无歧义地认可,将来能据之确凿无疑地对某种类型的核武器进行削减和不可逆 地销毁,并能有效地核查。但如何达成共识需要美、俄双方长期磋商。

谈判前景

  由于担忧俄罗斯占有优势的战术核力量,美国似乎有意推动战术核武器裁军谈判。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和乔治·舒尔茨、前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前民主党参议员山姆·鲁恩四人联名于2007 年在《华尔街日报》发表文章,明确提出迈向无核世界的重要步骤之一,就是销毁这种“前沿部署的短程核武器”。[16]美国在其 2010 年《核态势评估报告》中,强调了与俄罗斯的下一轮军控谈判中应包括战术核武器问题的重要性。[17]美国参议院在批准新 START 条约的决议中,呼吁总统在条约生效后的一年内,寻求“与俄罗斯谈判达成一项协议,以解决美俄之间战术核武器库的不均衡问题,并以一种可核查的方式保护和削减战术核武器”[18]。

  当前美、俄战术核武器谈判的启动似乎步履维艰。由于战术核武器对俄罗斯的国家安全至关重要,俄罗斯似乎没有尽早返回谈判桌的意愿。2011年 1 月初,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曾说,“在谈论核裁军领域的任何随后步骤之前,有必要先履行新START 条约”。[19]照此说法,俄罗斯参与战术核武器削减谈判进程,在极端情况下将推延到 2018 年,即新 START 条约到期之际。此外,俄罗斯一再表示,只有美国先从欧洲撤出所有的战术核武器,俄罗斯才能考虑相关的削减谈判。美国是否从欧洲撤出战术核武器,需要“北约作为一个整体协商制定”[20],但目前北约内部对此争论不已,达不成共识。德国、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和挪威等国要求美国从欧洲撤出核武器,它们认为这些武器已起不到原有的威慑作用,而且核保护伞已不再是联盟团结和合作的象征;土耳其以及北约在东欧的新成员国的意见则截然相反。2012 年 5 月北约将在芝加哥召开峰会,这为北约提供了一个就美国战术核武器在欧洲的去留问题达成一致的机会,但结果如何尚难料定。新 START条约从 2011 年 2 月 5 日生效至今已一年过去了,美、俄之间的战术核武器谈判并未有实质性的启动。

  如果美、俄有意着手解决战术核武器问题,很有可能以谈判达成含有核查措施和透明机制的正式条约为目的,而不是像美、苏/俄在 20 世纪 90 年代初的总统核倡议( PNI) 那样,采取单边自愿的非正式削减措施。但是,任何正式军控条约的谈判和签署过程都是艰难曲折和旷日持久的,战术核武器削减的谈判亦不例外。由于美、俄在战术核武器的规模、安全作用和部署等问题上存在实际差异和分歧,而且战术核武器本身在定义、核查和计数上存在诸多问题,因此美、俄未来战术核武器削减谈判将艰难漫长。此外,如果双方不是单独就战术核武器问题进行谈判,而是把战术核武器问题与战略核武器问题捆绑起来,或者是俄罗斯把战术核武器问题与其所关注的北约东扩、常规力量不对称、美国发展空间武器和导弹防御系统等其他问题捆绑起来,那么谈判将更趋复杂。

  注释:

  [1]钱绍钧主编: 《中国军事百科全书( 第二版) ——军用核技术》,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7 年,第 81 页。

  [2]Department of Defense,“Increasing Transparency in the U. S.Nuclear Weapons Stockpile”,May 3,2010,http: / / www. defense. gov /npr / . ( 上网时间: 2012 年 3 月 30 日)

  [3]Robert S. Norris and William M. Arkin,“Nuclear Notebook: U. S. Nuclear Weapons Stockpile ( June 1991)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une 1991,p. 49.

  [4]Shannon N. Kile,Vitaly Fedchenko,Bharath Gopalaswamy and Hans M. Kristensen,“World nuclear forces”,SIPRIY Year Book 2010,p. 334.

  [5]Amy F. Wool,f“Nonstrategic Nuclear Weapon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Report for Congress, RL32572, February 14,2012.

  [6]Micah Zenko,“Controlling Tactical Nuclear Weapons”,2011 ISN,Center for Security Studies ( CSS) ,November 11,2010,http: / /www. isn. ethz. ch / isn / Current - Affairs / ISN - Insights / Detail? lng =en&id = 123743&contextid734 = 123743&contextid735 = 123741&tabid= 123741. ( 上网时间: 2012 年 3 月 30 日)

  [7]Polly A. Peyer,“Air Force Blue Ribbon Review of Nuclear Weapons Policies and Procedures ”,February 8,2008,http: / / www.fas. org / nuke / guide / usa / doctrine / usaf / BRR - 2008. pdf. ( 上网时间:2012 年 3 月 30 日)

  [8]Hans M. Kristensen,“US Nuclear Weapons Site in Europe Breached”,February 4,2010,http: / / www. fas. org / blog / ssp /2010 /02 / kleinebrogel. php. ( 上网时间: 2012 年 3 月 30 日)

  [9]Jonathan Dean,“Tactical Nuclear Weapons and the Promise of Arms Control”,in Alexander,Brian and Alistair Millar eds. ,Tactical Nuclear Weapons,Washington D. C. : Brassey’s Inc. ,2003,p. 158.

  [10]Sam Nunn,“Away from a World of Peril”,Survival,February – March 2012,Vol.54,No. 4,p.242.

  [11]Robert S. Norris,Hans M. Kristensen,“U. S. nuclear warheads,1945 – 2009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uly / August 2009,pp. 72 - 81.

  [12]Steven Pifer,“The United States,NATO’s Strategic Concept,and Nuclear issues”,in Paul Ingram and Oliver Meier eds. ,Reducing the Role of Tactical Nuclear Weapons in Europe: Perspectives and Proposals on the NATA Policy Debate,May 2011,p. 28.

  [13]Nikolai Sokov,“Tactical ( Sub strategic) Nuclear Weapons”,in Four Emerging Issues in Arms Control,Disarmament,and Nonproliferation: Opportunities for German Leadership,July 2009.

  [14]“US Ties Removal of European Nukes to Russian Arms Cuts”,Global Security Newswire,April 23,2010,http: / / www. nti. org / gsn / article / us - ties - removal - of - european - nukes - to - russian - arms -cuts / . ( 上网时间: 2012 年 3 月 30 日)

  [15]RIA Novost,i“U. S. preparing for tactical nuclear cuts in future arms deal with Russia”,December 27,2011,http: / / en. rian. ru / mlitary_news /20111227 /170513651. html. ( 上网时间: 2012 年 4 月 8 日)

  [16]George P. Shultz,William J. Perry,Henry A. Kissinger,and Sam Nunn,“A World Free of Nuclear Weapons”,The Wall Street Journal,January 4,2007.

  [17]United States,Department of Defense,“Nuclear Posture Review Report”,Washington,D. C. : April 2010,X – XI.

  [18]Amy F. Wool,f“Nonstrategic Nuclear Weapon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Report for Congress, RL32572, February 14,2012.

  [19]Richard Boudreaux,“Russia Says Next US Arms Talks Must Include Other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January 14,2011,p. 8.

  [20]Martin Matishak,“NATO Must Decide on Removing US Tactical Nukes,Albright Says”,Global Security Newswire,May 21,2010.

(责任编辑: 张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