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格鲁吉亚议会议长帕普阿什维利宣布签署《外国影响透明度法案》，标志着这一备受格国内外争议的法律文件正式生效。与以往议会通过法律文件不同，该文件的签署不仅历经坎坷，而且与格内政外交政策直接相关，其后续影响也值得关注。
一波三折的“外国代理人”法
格议会此次通过的《外国影响透明度法案》也被称为“外国代理人”法，因其核心内容规定，格境内每年有超过20%的资金来自国外的非政府组织及媒体机构将登记为“外国代理人”，应每年提交财务报表，否则将被处以罚款。该法颁布前后引起格国内外极大争议，焦点即“外国代理人”法的合理性、合法性和与之相关的国家发展方向。
早在去年3月，格议会就该法案草案进行一读并予以通过，当时立即引起了格社会的强烈反弹，反对派在首都第比利斯和其他城市组织了持续数日的大规模抗议行动并与警察发生冲突，警方甚至动用了催泪瓦斯和水炮驱散抗议人群。在反对派和抗议者巨大的压力下，格执政党“格鲁吉亚梦想—民主格鲁吉亚”党随后宣布无条件撤销该法案。
但事情远未完结，是否修改并继续推出该法案成为格政坛和社会争论的焦点。今年4月，格政府宣布再度启动该法案并在议会推动相关程序。此后，格各地再次发生持续性的街头抗议浪潮。与去年不同，这次席卷全国的抗议行动并未阻止该法通过，5月14日，法案获得议会三读通过。尽管投票当日议会内部发生了激烈冲突，第比利斯街头也发生了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但可以基本确定，议会三读通过意味着离该法正式出台仅一步之遥。
根据格鲁吉亚法律，该法案还将由总统在十日内进行签署才能通过，但即便总统动用否决权，也无法阻止议长最后签署并颁布该法案。在祖拉比什维利总统否决该法案后，6月3日，格议长发表声明称，自己已签署法案，使之正式成为法律。尽管4月以来反对派组织的抗议活动持续不断并有继续发酵之势，但随着该法的正式颁布，持续一年多的关于“外国代理人”法的争议暂时有了明确结果。
社会政治生态的写照
这部看起来并非重大政治性法律文件的推出引起如此巨大的政治反响其实并不意外，它与格鲁吉亚多年来形成的复杂政治生态环境密切相关。自1991年宣布正式独立以来，格鲁吉亚这一资源丰富、地理位置重要的南高加索国家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2003年发生的“玫瑰革命”，该事件堪称格政治发展的分水岭。
此后的格鲁吉亚内政发生了重大变化，向欧盟标准靠拢和寻求政治上的多元化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为对标欧盟标准，格朝着多党制和议会制方向改革，在这一整体战略下，党派林立、党派纷争成为了格政治的显著特征之一。自2018年以来，格内阁在六年内经历了五任总理。这种走马灯似地更换政府总理在国际上并不多见，但完全符合格鲁吉亚复杂的政治现实。
而政治多元化则与格鲁吉亚的非政府组织情况有关。经过多年持续不断的政治改革，格国内的非政府组织发达程度在后苏联空间算得上名列前茅，也成为了近年来困扰政府的重要议题。“格鲁吉亚梦想—民主格鲁吉亚”党议员萨穆哈拉泽在一次采访中透露，在格登记注册并活跃在各个领域的非政府组织多达25000个，且90%的非政府组织的活动资金来自境外，“约每148个格鲁吉亚公民即拥有一个非政府组织，这是世界上人均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而且“对于非政府组织的资金来源和用途，缺乏问责制和透明度”。
该议员说法的确具有一定代表性。在缺乏问责制和透明度的情形下，一些非政府组织的活动处于法律监管的灰色地带，有些甚至还参与虚假宣传和洗钱等违法活动，给格国家治理和社会秩序带来明显安全隐患，这也是2023年以来格议会急于推出“外国代理人”法的主要动机之一。
“俄罗斯版法律”还是“美国版法律”？
很少有一个国家修改内政性质的法律会涉及外交路线之争，而格鲁吉亚本次推出“外国代理人”法就具有强烈的外交路线斗争色彩。这主要体现为格国内关于本部法律究竟是“俄罗斯版法律”还是“美国版法律”的争论，以及该法是否具有“欧洲性”的问题。争论的本质是格鲁吉亚究竟走“亲俄”还是“亲欧美”的外交路线。
从2003年发生“玫瑰革命”以来，格鲁吉亚的社会情绪就迅速往欧美转向。尤其是2008年在俄格战争中遭遇失败，失去对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控制后，疏远俄罗斯和寻求加入欧盟日益成为格社会主要共识。
2012年上台执政的格鲁吉亚首富伊万尼什维利等上层精英在实践中逐步认识到，完全疏远俄罗斯对格主权安全和经济社会发展将带来实际利益损害。因此，此后的格主要政党在继续寻求加入欧盟的同时，都把缓和对俄关系作为主要外交方针。事实上，尽管格近年来的市场改革取得较大成功，国际贸易更加多元，但俄罗斯在其经济生活中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是格主要的经贸投资伙伴之一。
但是，更多的格鲁吉亚人尤其是年轻一代已对俄罗斯少有认同感，他们向往早日加入欧盟，实现欧盟的生活方式。去年欧盟给予格鲁吉亚候选国地位，极大鼓舞了格民众的入盟热情。本次反对派攻击格政府制定的“外国代理人”法是“俄罗斯版法律”，显然是为了迎合格社会情绪。
在格鲁吉亚制定和推出这一法律期间，美欧等西方国家大多对此持反对立场，并持续向格政府施压。然而，美国早在二战期间就制定并推出了世界上第一部“外国代理人”法，英国、法国乃至加拿大等西方国家也早有类似法律，俄罗斯则在2012年前后出台相关法律。根据首次向格议会提出该议案的议员的表述，格“外国代理人”法草案完全借鉴了美国的相关法律。
未来，是追求当下更加务实的国家治理与国际合作目标，还是追求远期一边倒的入盟战略，亦或灵活处理两者之间的平衡关系，考验着格鲁吉亚精英和整个社会的智慧。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中亚与南高加索研究室副主任、中国社科院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副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