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俄罗斯经济的真相，特别是关于俄罗斯的经济实力，在学界和舆论界一直有分歧。美国前副总统拜登曾经轻蔑地说“俄罗斯就是一个加油站”，虚弱不堪，无足轻重。中国的媒体也曾经在2015和2016年说俄罗斯经济只相当于广东省。但另一种观点的市场也不小。这种观点认为，俄罗斯是敢和美国叫板的国家，敢于在国际对抗中硬碰硬，因此是实力强大的国家。因此，俄罗斯经济的真相如何，这个问题不仅在百姓眼里是个迷，在很多专家那里也是雾里看花。
特别是今年2月7日，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突然推翻了此前在1月24日发布的《俄罗斯2018年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报告，把2018年经济增长率从1.6%调整为2.3%，更是让俄罗斯经济的真实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曾经，普京在去年就职演里说要带领俄罗斯在2024年进入世界经济前五强，就引发国际舆论和政治评论家的纷纷议论。要知道2017年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只排名世界第12位。这次的数据变脸更是引来一片质疑。那么，俄罗斯经济的实际情况如何？普京为俄罗斯民众许下的美好愿景能否实现呢？
数据背后，一国的GDP总量不等于该国的经济实力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16年俄罗斯GDP总量1.28万亿美元，广东GDP总量折合1.34万亿美元。这是国内一些媒体宣扬俄罗斯经济实力比不上广东的依据。这里面有两个误导。首先，GDP本身不等于经济实力，它是用来表示某个经济体一年新生产的商品和劳务总和的经济指标，衡量的该经济体当年的产出能力，是个流量概念。经济实力则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一个国家的国土和自然资源，基础设施和机械设备等物质资本存量，人力资本总量和社会资本。另一部分是产出能力，一般用GDP衡量。形象地讲，GDP大约相当于一个家庭当年的现金流，经济实力则包括不动产在内的家庭总资产、劳动人口和当年的现金流。其次，GDP虽然用货币计价，但关键是看物质内涵。俄罗斯2013年GDP大约2.3万亿美元，到了2016年却只有1.28万亿美元，这不是因为生产的商品和劳务少了45%，而是卢布汇率贬值造成的。对于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挣卢布花卢布，国内物价稳定，外部汇率并不重要。
能源依赖背后，是俄罗斯的资源禀赋和竞争优势
俄罗斯经济在1999年开始步入增长轨道，此后经历过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5年经济危机。在大多数年份里，国际市场能源价格不断走高是俄罗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因此，俄罗斯原先的财政部长也是现在的审计局长2014年指出，俄罗斯的经济增长是“输入型增长”。一些经济学家认为，俄罗斯经济患上了资源丰裕国家都有的富贵病——“荷兰病”。但俄罗斯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俄罗斯是大国，国民经济体系完整，能源原材料部门提供了基本动力，这是俄罗斯的比较优势，也是竞争优势。不过，俄罗斯政府也认识到，经济增长过度依赖能源原材料部门是不可持续的。因此，需要结构调整。这和我们国家经济不能一直依赖人口红利是一个道理。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俄罗斯政府提出了创新发展战略，要进行经济结构转型。起因是当时俄乌关系恶化，乌克兰不再向俄罗斯提供火箭发动机、大型船用燃气轮机等产品，使得俄罗斯的军工生产和国家安全受到了影响。俄罗斯真正下定决心进行经济结构改革是在2015年。2009年到2014年5月的国际市场石油价格高达100多美元一桶，但俄罗斯经济增长速度却逐年递减，2014年的增长只有0.7%。俄罗斯认识到，高油价已经不能推动经济增长，但油价下跌却能够引发经济危机。这促使俄罗斯下决心在国家战略层面上推进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创新发展。
统计局数据变脸，但俄罗斯经济增长动力不足的困境没变
俄罗斯国家统计局今年2月7日突然把之前发布的数据推翻，把2018年GDP增长率由1.6%调高到2.3%，这让世人惊诧。根据同时发布的一个说明，2.3%的GDP增长率是基于建筑、采矿、出口、贸易批发零售、运输及保险服务几个部门的高增长率，以及一些大型项目如北极亚马尔天然气田等的产出，这些投资之前已经计入2017年GDP，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这次把它调整为2018年的产出。毫无疑问，这次所公布数据的统计逻辑已经不是像之前那样，基于逐月、分部门的增加值加总计算，而是以这几个较快增长部门在经济中的地位和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为基础。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变脸遭到许多经济学家的质疑。俄罗斯普列汉诺夫经济大学奥列格·科莫洛夫对REGNUM通讯社记者说，“根据经济调查，2018年的增长率大约在1%到1.5%之间，2.3%的增长率缺乏经得起检验的证据。2019年的经济增长率也只不会超过1.5%”。俄罗斯经济尽管从2015年的危机中走出，但仍面临结构和增长动力困境。
实际上，根据2019年1月24日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第一次公布的《2018年俄罗斯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报告，2018年前三季度经济分别增长了1.3%、1.9%和1.5%，前9个月增长了1.6%。由于2018年下半年的养老金改革和增值税改革，以及10月份国际油价下跌，当时预计第四季度经济增速将进一步下滑。因此，全年增长率将不超过1.6%。正因为如此，在2018年12月召开的全民连线大型记者会上，普京总统就强调，当前经济增速不能保证未来重要的民生目标和社会经济目标得到实现。在2019年新年祝福讲话中，普京总统再次提到了俄罗斯经济面临问题，需要一次“突破性”的转型。
之所以2017-2018年俄罗斯1.6%的经济增长率不能令普京总统满意，并表示经济存在严重问题，是因为这两年不到2%的经济增长还是在2018年足球世界杯效应下取得的。为举办世界杯，俄罗斯政府投入了大约6780亿卢布用于道路、场馆等基础设施建设和维护，这笔资金大约相当于132亿美元。加上私人资本对宾馆等基础设施的投入，世界杯总投入超过1.2万亿卢布。这些投资刺激了经济增长，但效应是一次性的。2018年上半年完成这些投资之后，投资增速开始下降，2018年全年投资增速约为3%，预计2019年将进一步下降到1.5%。在投资的资金来源中，企业自有资金比重从2014年的52.5%上升到2018年上半年的59.7%。企业外部融资积极性大幅下降，2017-2018年企业年度借贷总额只有1.3万亿到1.5万亿卢布左右，而2011-2013年该数据达到3万亿到6万亿卢布。投资增速下滑意味着经济增长的一个发动机逐渐熄火。俄罗斯经济还有一个发动机，那就是能源出口。但在美国经济繁荣已经到顶，世界经济前景不确定，世界能源需求不旺盛的情况下，页岩油供给大幅增加，新能源供给快速增长，俄罗斯经济依赖能源这个发动机注定是靠不住的。
宏观经济政策变招，俄罗斯要以国家项目和刺激投资推动经济增长
俄罗斯2000年到2014年的经济增长动力主要来自石油价格不断上涨和大规模能源出口。在2013年前后，能源原材料类部门贡献了俄罗斯总出口的大约三分之二，财政收入的二分之一，GDP的三分之一。这一时期，普京总统在完成了对寡头资本的驯服和对能源、军工等战略部门的掌控之后，实际上把经济增长的任务交给了市场机制去完成。俄罗斯的财政政策只负责收支平衡，货币政策则主要维护卢布稳定，或者为稳定物价执行高利率政策。刺激经济增长不是宏观财政货币政策的任务。但从2018年普京就任第四个总统任期之后，俄罗斯宏观政策的基调和原则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
2018年“五月总统令”列举了12项国家项目，包括道路质量与安全、数字经济、人口、就业、科学、教育等。俄罗斯政府的经济决策开始围绕这12个国家项目和国家干线交通基础设施现代化项目展开。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投资世界杯大型基础设施投资项目的成功经验，另一方面，俄罗斯也意识到，过去单纯依靠市场机制，在地广人稀、市场容量有限的国土上，缺少大量投资和有规模的生产，实现创新和快速经济增长都是不可能的。
俄罗斯政府在宏观政策方面的转向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是国家积极介入经济活动，从过去的控制战略部门和放任市场发挥作用，转向政府项目主导，引导和带动私人市场主体积极投资经济活动。普京和梅德韦杰夫在“五月总统令”之后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东方经济论坛、索契投资论坛和全民连线大型记者会上反复强调了大型国家项目在未来六年经济发展中的主导地位。二是改变对资本的态度。过去俄罗斯对资本的态度是驯服和控制。普京总统在第一个任期驯服了寡头，掌控了战略经济部门后，在重要岗位和资源、军工、基础设施等大型战略企业中都安排了自己的盟友来管理。国家政权和大资本、大企业基本上形成了一体关系。但2018年以来，普京总统意识到，仅靠对资本的驯服、掌控，是不可能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因此，开始反复强调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为私人资本和企业家创造适宜营商的法律和经济政策环境的重要性。可以说，俄罗斯政府终于意识到，离开大规模投资和固定资产投资的快速增长，实现经济快速增长是不可能的。这也是梅德韦杰夫总理发誓要把固定资产投资率从不到GDP的20%争取提高到25%的重要原因。
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大幅调高经济增长率，事实上也起到了营造经济繁荣形象，提振经济信心的作用。在2月7日新版《2018年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报告发布之后，三大评级机构马上调高了俄罗斯的信用评级。俄罗斯的发债成本因此降低。随后，俄罗斯财政部很快公布了更加积极的国债融资计划。俄罗斯央行也降低了2019年上半年的通胀预期，并维持基准利率不变，而不是像原先计划的那样，调高基准利率，以应对通货膨胀。
普京总统在去年的“五月总统令”和今年的国情咨文中，为俄罗斯民众描绘了美好的经济前景。包括到2024年进入世界前五大经济体，恢复俄罗斯人口的自认增长率，建立全覆盖、高效率的医疗保障体系，家庭实际收入大幅度增长，生活质量和预期寿命大幅度提高等。实现这些愿景，需要条件也需要努力。2月21日普京总统在杜马发表国情咨文报告时指出：“我们的任务是长期的，但当下就需要为战略目标而努力。时间很紧，时间余量，妥协余地，进一步的改进校准的空间，不存在了。……这些任务是复杂的，需要我们作出很大努力”。他特别强调，“如果一个人喜欢吊儿郎当地工作，逃避主动性和责任感，那最好马上离开。”
达成上述经济愿景，需要至少2.5%以上的年均经济增长率。为此，包括年均6%以上的投资增长率，良好的国际能源市场行情，非能源产品出口的实质性增长，制造业部门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等，这些条件一个都不能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