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2日，欧盟成员国批准对俄罗斯实施第19轮制裁。根据欧盟理事会发布的公报，此轮对俄制裁新增69项单独制裁和多项经济限制措施，主要针对俄能源、金融和军工领域。其中，欧盟扩大对俄金融机构的交易禁令，并首次将加密货币平台纳入制裁。这一举动表明，欧盟对俄金融制裁再升级，区块链和加密货币成为美欧与俄罗斯开展金融博弈的新战场。

　　美欧制裁瞄准加密货币领域旨在进一步削弱俄经济实力。作为反制，俄通过鼓励本国加密货币的发展，推动相关国家稳定币与本币数字资产之间的多边互认与锚定，力图构建不依赖美元又具备流通能力的区域性数字金融网络。

俄与美欧在数字金融领域的博弈

　　近年来，区块链和加密货币在全球范围内迅猛发展。俄于2021年7月开始实施《数字金融资产法》，正式承认数字金融资产为合法财产形式，规范其发行、交易和流通，但禁止将其作为支付手段。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欧对俄祭出多轮金融制裁，包括冻结俄央行3000亿美元左右的外汇储备，将俄剔除出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等。为突破制裁，俄开始借助稳定币（价值锚定各类法定货币的加密货币）和区块链以探索绕开西方金融体系的跨境支付解决方案，并欲借助数字货币构建独立于西方的金融体系。在此背景下，俄加密货币监管政策加速转变。2024年8月，俄总统普京签署《数字货币跨境支付法》，允许俄企在“实验性法律制度”内用稳定币等加密货币进行外贸结算与外汇交易，但在俄国内仍禁止用加密货币支付商品与服务。该法律是俄在国际制裁压力下推出的试点政策，亦是一项推动去美元化的制度安排。区块链分析公司Chainalysis发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7月至2025年6月，俄加密货币交易额达3763亿美元，并且大型转账（超过1000万美元）增加了86%，这一增幅是欧洲其他地区的两倍。由此，俄成为全球加密货币交易活动最频繁的地区。

　　俄罗斯利用稳定币规避制裁具有一定的效果，但也面临一些局限性:第一，法律地位不明确，监管部门的政策存在分歧。俄现行法律不承认稳定币为合法支付工具，仅允许其在境外使用。尽管俄财政部倾向于允许其在国际结算中使用，但央行更强调风险，主张限制甚至禁止，这种政策分歧限制了稳定币在俄国内的合规发展。第二，依赖外部稳定币，存在被冻结风险。俄企也在广泛使用USDT等美元稳定币进行跨境支付，但这些稳定币由美国公司发行，易受到西方国家制裁。第三，基础设施与监管尚不成熟。尽管俄计划在加里宁格勒、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地设立“加密金融特区”，试点稳定币和跨境支付，但目前仍处于实验阶段，缺乏成熟的法律框架和技术基础设施支撑。第四，替代方案效果有限。俄尝试推动以稳定币A7A5作为卢布稳定币，但这类稳定币只在俄语地区流通，在国际市场上接受度低、流动性差，难以形成规模效应。第五，伴随二级制裁与技术追踪升级，中亚国家将面临更大的金融与外交压力，可能会使俄与中亚国家的关系面临复杂局面。

　　2025年8月，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宣布对加密货币交易所Garantex Europe OU、Grinex及其关联的俄罗斯和吉尔吉斯斯坦两国实体与个人实施新制裁。在欧盟第19轮对俄制裁中，欧盟对由卢布背书的稳定币A7A5的开发商、发行者以及相关的主要交易平台实施全面制裁。可见，美欧对俄加密货币的制裁已升级为系统性封杀。

　　A7A5和Garantex交易平台是在俄应对美欧金融制裁、解决跨境支付问题背景下出现并发展的。A7A5由俄跨境结算平台A7公司和Old Vector公司联合开发。A7公司由摩尔多瓦寡头伊兰·肖尔和俄工业通讯银行共同拥有；Old Vector则是一家位于吉尔吉斯斯坦的公司。A7A5于2024年12月13日首次注册，2025年1月28日正式发行。A7A5是首个获俄“数字金融资产”资格的稳定币，可在波场（TRON）和以太坊（Ethereum）区块链上使用，俄工业通讯银行用卢布（1卢布兑1A7A5币）做背书支持。2025年9月，A7A5的市值达4.91亿美元。截至当月，全球非美元稳定币市场规模约为12亿美元，A7A5占据近半壁江山。A7A5处理的跨境交易额已突破60亿美元，成为俄突破美欧金融制裁的“生命线”。

　　另据媒体报道，Garantex是一家2019年成立于爱沙尼亚、主要业务位于莫斯科的加密货币初创公司，后迅速成为俄语地区规模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平台。2022年4月，该平台遭到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制裁。随后，欧盟也冻结了其在欧资产。之后，Garantex将持有的A7A5和其他加密资产转移到在吉尔吉斯斯坦注册成立的加密货币交易所Grinex。

稳定币对全球金融经济格局的影响

　　美欧与俄罗斯在稳定币领域的博弈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与启示，其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稳定币的兴起正在对全球金融经济格局产生深远影响。一是重塑跨境支付体系。稳定币因其低成本、高效率和去中心化特性，正在改变传统跨境支付格局，尤其在美元主导的金融体系外提供了替代路径。二是挑战美元霸权与制裁机制。稳定币尤其是非美元锚定的稳定币可能削弱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主导地位，降低美国金融制裁的有效性。例如，俄罗斯与印度之间的能源贸易绕过传统银行系统，通过稳定币完成结算。三是推动“货币替代2.0”时代兴起。稳定币的普及可能引发新一轮“货币替代”浪潮，特别是在本币不稳定或受制裁国家，稳定币成为居民和企业保值的工具，对本国货币政策传导机制构成挑战。四是监管挑战与系统性风险上升。稳定币的匿名性和跨境流动性使得监管难度加大。此外，若缺乏透明储备机制，稳定币兴起还可能引发金融系统性风险，尤其是在新兴市场国家。

　　总之，俄与美欧在数字金融领域的博弈，既有金融技术硬实力、金融创新的碰撞，也有地缘政治智慧的较量。俄利用稳定币规避制裁虽取得一定成效，但可持续性存疑。与此同时，稳定币正推动全球金融体系向多极化、去美元化方向演进，但也带来监管真空与系统性风险的新挑战。

　　（许文鸿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科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副教授，施子铭为中国社科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