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俄财政部向联邦政府提交税法修正案草案，建议将增值税税率提高两个百分点。如果这一提议获得政府批准，从2026年起，俄罗斯的基本增值税税率将从目前的20%提高至22%。与此同时，增值税征管办法也拟进行调整，对于个体工商户和采用简易计税办法的公司而言，缴纳增值税的收入门槛从6000万卢布下调至1000万卢布，此举意味着更多中小企业将被纳入增值税缴纳范畴。2018年，俄罗斯曾上调增值税，将税率从18%上调至20%。那么，俄政府为何时隔七年之后再次计划上调增值税？这折射出俄经济发展怎样的信号？
缓解财政压力的精心设计
俄拟上调增值税，主要基于三方面考虑。一是缓解财政压力。受1～9月石油天然气收入同比减少20.6%的影响，俄联邦预算收入相较去年同期仅增长2.5%，而预算支出却同比增长19.5%，预算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重已达1.7%。10月中旬，国家杜马批准秋季预算修正案，再次上调预算赤字比例，调整的结果是赤字占GDP比重为2.6%。在赤字不断增加的背景下，通过提高增值税为财政开源成俄政府选项之一。
二是增值税的影响相对中性。增值税作为流转税、价外税，对货物、服务、无形资产、不动产在流转过程中产生的增值额予以征税，可有效避免重复征税，不会对市场机制的运行造成干扰，具有良好的税收中性特点。相对于其他税种，提高增值税短期内可能会推高通胀，但带来的中长期影响相对中性，如果管理得当，整体经济状况不会受到显著影响。至于增值税改革对中小企业可能造成的冲击，俄财政部长西卢阿诺夫认为，只有15%的中小企业会受到一定冲击，但不影响正常运营。
三是增值税引发的短期通胀会受到货币政策抑制。今年初以来，俄央行已连续三次下调利率，总计下调了400个基点，但关键利率仍维持在17%的高位。紧缩的货币政策虽然不可避免地抑制信贷，降低企业经营活动积极性，但对抑制通胀具有明显作用。根据俄央行通告，鉴于目前的通胀预期，2026年的货币政策不太可能迅速放松，对增值税增加可能引发的短期通胀压力具有抑制作用。
增值税是间接税，企业为将税负部分或全部转嫁给消费者，可能会提高产品或服务价格，消费者会因此支付更多费用。权威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俄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同比增加7.8%，俄居民存款上半年同比增长6.4%。在实际可支配收入增长较为强劲、存款增加的情况下，居民对政府上调增值税带来的价格上涨不会特别敏感。为避免关键商品价格上涨，俄财政部对包括食品、药品、医疗产品和儿童用品在内的生活必需品保留了10%的优惠增值税税率。
增长预期转弱
国际上对俄罗斯加税的解读与俄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挂钩，将其解读为“战争税”，认为是政府在财政吃紧下向民众分摊战争成本，因此俄罗斯经济“崩溃论”再起。现实情况是，2025年俄经济虽然增速放缓，且增长预期不断下调，但尚未停滞，具有三大表现：
其一，经济实现小幅增长。2023年和2024年俄经济超出外界预期分别实现4.1%和4.3%的增长，2025年俄经济增幅较小。根据俄经济发展部发布的数据，1～8月GDP同比增长1%。对外贸易条件恶化导致的出口下滑是拖累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俄海关总署发布的数据显示，1～8月，俄对外贸易额为4421亿美元，同比下降3.2%。其中出口额为2642亿美元，同比下降5.2%，进口额1779亿美元，下降0.1%，贸易顺差为863亿美元，同比缩减14.1%。而投资和消费是支撑俄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
其二，通胀攀升风险加剧。企业成本上升、劳动力短缺下持续的高工资、不断增加的政府支出、供给对增长需求的反应迟缓等因素，推高了通胀水平，使其难以快速降温。俄8月通胀率为8.1%，已是自2024年4月以来的最低水平，但通胀水平再次攀升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伴随着成本增长和对未来需求预估的提高，企业对提高商品价格的预期也有所上升。
其三，经济增长预期转弱。年内各机构多次下调对2025年俄经济增长的预测。10月14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将俄2025年GDP增长预测下调至0.6%。9月底，俄经济发展部将4月预测的2025年GDP增长2.5%下调至1%。采购经理指数是经济变化的“晴雨表”。9月，俄采购经理指数从8月的49.1点下降至46.6点，创下了自2022年10月以来的新低，显示了市场信心不足。
未来经济发展面临五大挑战
在俄银行持续实施紧缩货币政策、税收可能增加、预算刺激政策收缩以及石油价格可能进一步下降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2026年俄经济实现大幅增长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9月10日，俄总理米舒斯京主持召开经济形势会议。他指出，尽管挑战不断，俄罗斯经济仍保持正增长，出现一定程度的降温在所难免。当前，应急式反危机阶段已经结束。政府核心目标是将经济拉回平衡增长轨道并降低通胀。此外，俄政府还计划在2030年之前，实施约250项改善营商环境的措施，包括破产制度改革、替代性争议解决机制等，以提升经济竞争力。
不过，俄要想在未来实现经济持续性增长，必须直面以下挑战：
一是对“战时经济”的路径依赖。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不断增加军费开支。2025年国防预算占GDP比重为6.3％。所有与国防相关的项目都拥有较为充裕的资金，经济由此对国防开支产生了依赖。乌克兰危机一旦结束，维系国防安全的预算支出将会缩减，国防企业的订单将减少，合同兵的工资支付和军人的补偿也将减少，且需要对从军事部门释放出来的劳动力进行重新安置。随着“战时经济”刺激政策的减弱，未来可能存在引发经济衰退的风险。根据新的预算草案，2026～2028年，国防支出占GDP的比重逐年下降，分别为5.5%、5.3%和4.7%。
二是劳动力资源短缺。此为制约俄经济增长和结构转型的关键因素。今年8月，俄失业率再创历史新低，为2.2%。今年上半年，俄约三分之一的公司面临劳动力严重缺乏问题。劳动力短缺最为严重的行业是零售贸易，其次是IT行业。俄当前劳动力短缺主要有四方面原因：1990年代经济严重下滑阶段的低生育率造成当前进入劳动力市场人员数量大幅缩减；大量人员被征召入伍导致适龄劳动力减少；部分适龄劳动力因躲避动员等原因选择移民国外；俄移民政策收紧和卢布贬值等原因限制了中亚等国的劳务移民涌入。相关专家估计，仅在2022年，俄劳动力市场就失去了至少120万～130万潜在劳动力。
三是创新能力不足。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2025年全球创新指数报告》中，俄排名第60位。目前俄研发投入占GDP的比重仅为1%，远低于发达国家2.5%～3%的水平。企业创新积极性不高，仅有12%的企业开展研发活动。提升科研投入的水平，弥补国家创新体系的短板，健全激励私营部门创新的工具和机制，是俄实现中长期可持续发展必须直面的问题。
四是欧美制裁持续对俄能源领域造成巨大冲击。10月中旬，欧洲议会工业与能源委员会召开会议，提议全面禁止欧盟成员国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石油及石油制品。10月20日，欧盟理事会发布声明，批准自2026年1月1日起逐步停止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同时为现有合同保留过渡期至2028年1月1日。作为俄天然气“中转站”的土耳其，在美国总统特朗普要求所有北约国家放弃使用俄能源后，已签订多项采购美国液化天然气的合同，准备大幅削减对俄天然气的采购量。截至目前，俄供应的天然气在欧盟天然气进口总量中约占14%，石油约占17%。全面禁止后，为这部分油气资源寻找新的出口渠道并不容易，俄预算收入将受到更大影响。根据俄新的联邦预算草案，财政部已经将2026年能源收入占联邦预算收入的比例下调至22%。2023和2024年能源收入占联邦预算收入的比例曾达30%。
五是经济结构转型任务艰巨。当前，俄机械制造业、机床制造业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差距较大，产能利用率低，无法满足国内需求。制裁下，俄虽然积极推动进口替代，但相应行业发展不足，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并没有明显变化。可见，俄经济向知识密集型、高技术产业的转型在中短期内难有突破，天然气和石油工业仍然是其经济支柱。
俄在新旧动能转换方面将面临艰难抉择。一方面，保守维系油气等支柱产业发展并非易事。根据俄科学院世界经济与国家关系研究所的测算，2025～2030年俄油气行业的最低投资额应为46万亿～52万亿卢布，否则石油开采量将不可避免地减少，有可能动摇整个国民经济的基础。另一方面，为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俄政府推出了数字经济、无人机系统、新材料与化学等国家项目。而实施机制、资金支持、监测与评估等是这些项目实施的关键因素，这考验着俄各级政府的协调能力以及“政产学研用”的协同能力。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