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8日,叙利亚“沙姆解放组织”等反政府武装以闪电攻势占领首都大马士革,推翻巴沙尔·阿萨德政府。12月10日，以穆罕默德·巴希尔为看守总理的叙利亚过渡政府正式接管权力，期限暂定至今年3月1日。
大国和邻国密切关注叙利亚局势，担心这个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多个外部势力介入的国家陷入进一步混乱，可能会成为危险的“真空”，对邻国产生溢出效应。对于俄罗斯来说，过去十年在叙利亚投入巨资建设军事基地，显示出其想在此长期驻扎的意图，这些军事存在也是其在中东地区战略布局的重要一环，事实证明此举也恢复了俄在中东的影响力。叙利亚政权更迭后，驻叙军事基地的命运成为俄罗斯关注的焦点，而外界亦密切注视着未来俄罗斯如何运筹中东政策。
驻叙军事基地战略价值不一般
毋庸讳言，确保军事基地的安全成为当前俄在叙利亚的主要关切，而这取决于俄与叙新政府的关系。为此，俄罗斯已经与夺取政权的反对派建立联系，并从反对派那里获得了初步的安全保障。12月19日，普京总统在全国连线中明确表示，中东国家正在呼吁俄保留在叙利亚的基地。因此，保留在叙军事存在将成为俄与叙利亚当局今后谈判的焦点。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和赫迈米姆空军基地，是俄在地中海地区的两大军事重地。俄军于2015年9月应叙政府请求，进入叙利亚协助打击极端分子。2017年12月，普京宣布从叙利亚撤军，但部分俄军继续驻留在这两个军事基地。赫迈米姆空军基地位于拉塔基亚省，距离大马士革155公里，俄在此部署了大量的战机和先进的S-400防空系统。塔尔图斯海军基地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塔尔图斯市，距离大马士革308公里，不仅是俄军前线战斗的基础保障，还是俄进行新武器测试的试验场。这个基地是俄罗斯在国外唯一一个海军基地，主要用于维护和修理俄海军舰艇，基地还储存有物资和燃料，并部署有现代化的防御系统，包括“棱堡”岸基导弹系统等。2017年，俄罗斯和叙利亚签署了关于在塔尔图斯基地部署俄海军物资技术保障中心的协议，期限为49年，协议还可以自动延长25年。按照设想，塔尔图斯港可以同时停靠11艘俄战舰，包括核动力战舰。
这两个军事基地战略价值不一般，不仅是“战争机器”，俄在此存放有包括大量战斗机、直升机和运输机在内的装备，也是俄通过对叙政府军事支持来确保自身在中东影响力的杠杆。此外，这两大军事基地在俄整个中东和非洲的后勤保障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基地的存在也有助于俄在处理与土耳其和以色列的关系中获得更多的筹码。
当前，“沙姆解放组织”完全控制了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但暂时没有攻击附近的俄军事基地。目前，还没有迹象表明俄军从上述两大军事基地大规模撤离，但其在叙其他几个军事基地的军事装备和武装人员已经撤离到上述两大基地，并于此地重新集结。为了确保军备的安全，俄今后可能将大量的军事设备运往其在非洲的几个基地，其中包括在利比亚、马里、中非共和国和苏丹的基地，但是转移这些军备需要巨额资金并面临许多现实困难。因此，留住驻叙两大军事基地是俄优先选项，俄可能与“沙姆解放组织”达成交易。从另一个角度看，该组织即使能迅速与土耳其、卡塔尔和阿联酋正式建立联系，但得到俄罗斯这样的大国承认，仍会给该组织带来截然不同的国际地位。俄也将重新评估中东地缘政治变化，以及俄与美、欧、土耳其各方的战略博弈，从而做出新的抉择。
俄未来是中东的“配角”还是“主角”？
叙利亚政权更迭导致俄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利益遭到破坏，其中不仅涉及驻叙军事基地能否继续留存的问题，还将影响俄与土耳其、伊朗及阿拉伯世界的关系，而大国在中东的博弈也关系到俄在中东影响力能否持续。
首先，俄土相互利用争夺最大的地缘政治利益。十年前，俄土因叙利亚内政问题从竞争走向合作。十年间，由于发展道路的选择和面临的外部压力相似，俄土两国领导人惺惺相惜，俄土双边关系也迎来了发展机遇。即使土耳其2015年击落一架在叙执行任务的俄军战机，导致俄土关系骤然恶化，但此后两国关系并未陷入僵局，在土耳其未遂政变中俄对土总统埃尔多安坚定支持，使两国关系快速改善。
俄土两国改善关系的基础是经济具有互补性。俄土在能源和旅游、农产品等领域互补性强，形成了稳定的贸易结构。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特别是在能源合作领域，俄越来越将土视为向欧洲供应能源的最重要枢纽，目前乌克兰已终止俄罗斯经由本国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过境合同，通过土耳其向欧洲输送天然气或将是俄对土最重要的合作诉求。此前，俄土在叙利亚内政与反恐行动中的配合体现了双方在安全领域的合作伙伴关系。打击叙境内的“伊斯兰国”、维护叙国内反对派的力量平衡等行动，表现出俄土之间的密切互动与协作。
当前，俄土关系的挑战来自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政局变动。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土耳其支持乌克兰，反对俄对乌展开“特别军事行动”，与此同时，也维持与俄的政治经济关系，而且试图充当俄乌之间的调停人。2024年12月“沙姆解放组织”对叙政府军的进攻是从土耳其控制的叙北部地区发起的，如果没有土的支持，几乎不可能发生。而且毫无疑问土耳其会从中受益。土耳其和亲土耳其势力的崛起，已然在中东地区形成一道屏障，切断了俄军从黑海驰援地中海的海上路径。反观俄罗斯方面，此前几年，因为乌克兰战场需要，俄将大量驻叙军事人员转移到乌。面对叙利亚政局变动，俄无法像2015年那样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资源去介入，因此俄土曾经在叙国内达成的相对平衡状态被打破。作为俄罗斯盟友的伊朗在叙利亚政局变动中也遭到削弱，从德黑兰到地中海的“什叶派之弧”被摧毁，无疑削减了俄在叙利亚背靠盟友的安全感。总之，因叙利亚问题，土耳其增加了对抗俄的筹码，俄土双方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利益冲撞或因阿萨德政权被推翻而正式拉开序幕。
其次，俄中东政策仍将以维持影响力为目标。十年前，出兵叙利亚标志着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全球大国地位和影响力的恢复。从2015年开始，俄罗斯与中东所有主要国家的关系迅速得到加强，土耳其、阿联酋、沙特、埃及和伊朗都是俄重要的贸易伙伴，俄与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关系也在改善。俄罗斯与伊朗和土耳其的关系不断调整，在叙利亚问题上三方能够妥协和配合，以色列也看中俄罗斯重返中东后的影响力。俄罗斯的大型项目计划，如天然气枢纽、新的物流路线（通往印度洋的国际南北运输走廊）以及核电站项目等，都瞄准中东地区。近几年俄罗斯的中东外交风生水起，普京在乌克兰危机期间飞赴中东，相继访问阿联酋和沙特。然而，叙利亚政权更迭使俄罗斯的中东战略遭到严峻挑战。俄罗斯未来的中东政策既有维护在该地区影响力的战略目标，也有对能源和物流走向和价格控制的战略意图。
大国关系深刻影响中东和平与稳定
目前来看，“沙姆解放组织”掌权叙利亚后保持了理性。其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近日谈及叙未来政治进程时说，制定新宪法可能需要三年，举行选举则可能需要四年。但叙现实情况仍非常复杂，局势如何发展有待观察。
当下，叙国内包括四股主要势力：组建过渡政府的“沙姆解放组织”，位于叙土边境、受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由库尔德武装演变而来的“叙利亚民主力量”及阿萨德政权残余势力。在这几股势力中，美国通过援助“叙利亚民主力量”干预叙局势。美国认为，伊朗及其扶持的势力已被削弱，如今正是利用驻叙美军为杠杆，以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友的方式重塑中东格局的最佳时机。此外，极端组织“伊斯兰国”、阿萨德家族所在的阿拉维派阿拉伯人以及阿萨德政权残余势力在叙利亚盘根错节，大国正试图规范各方的势力范围。未来，俄罗斯与美国以及地区大国土耳其在叙利亚的争夺将再掀高潮。
事实上，叙利亚政府迅速被推翻令俄罗斯感到意外，当前对其而言更应该讨论的是如何应对这一局面。俄罗斯可能会积极寻求与叙新政府实现和解，从而最大程度维护其在中东地区的利益。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