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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遗产与现实困境中的民族认同——摩尔多瓦的民族国家构建
2021年06月26日 来源:《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年第3期 作者:曲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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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重塑民族身份认同是后苏联空间各国面临的首要转型目标之一。生活在比萨拉比亚的摩尔多瓦民族本与罗马尼亚民族有着共同的起源和语言,但在17~19世纪现代民族形成和演变的历史进程中,摩尔多瓦民族与罗马尼亚民族渐行渐远。这并非两个民族的自主选择,而是俄罗斯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及哈布斯堡帝国地缘政治权力争夺的产物。苏联解体后,摩尔多瓦成为独立国家,其发展的首要任务仍是民族身份认同的构建。处在东西欧之间、大国夹缝中的摩尔多瓦不仅背负着帝国的遗产,又面临现实的困境。摩尔多瓦通过国家语言的塑造与民族历史的书写来不断构建摩尔多瓦民族认同。在这个意义上,摩尔多瓦民族认同建构的历史与现状为我们理解中东欧国家转型过程涌动的民族主义、发展道路选择问题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案例,同时,它亦有助于反思小国在民族国家形成过程的机遇和困境。

  关键词:摩尔多瓦;罗马尼亚;民族认同;国家建构;转型

  作者简介:曲岩,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民族问题一直是中东欧地区的热点问题之一。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后,这一地区涌现出许多新的民族国家。这些国家首先面临的重大问题是既要完成民族构建,也要完成国家构建。有学者将这种双重进程归结为“民族国家构建”,并强调“用它来指代非西方社会的变迁似乎更为恰当,因为在那里,‘国家构建’与‘民族构建’是叠加在一起同步进行的”【1】。这种民族国家构建的进程依然摆脱不了历史遗产的深远影响和当今大国势力干预的现实困境。

  摩尔多瓦共和国是从苏联独立出来的加盟共和国之一,国家主体民族摩尔多瓦人并非斯拉夫人,而是与邻国罗马尼亚在历史、文化、民族和语言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既困扰着摩尔多瓦作为独立的民族国家追求自身的民族身份认同,也困扰着处理与罗马尼亚作为同源民族的两国关系。同时,在摩尔多瓦这一欧洲边缘地带,不同的大国力量始终在这一地区竞争角力。

  很多学者都指出,在原社会主义国家出现的新的民族主义潮流与西方民族主义模式并不相同。安东尼·史密斯认为,历史性的领土、法律—政治意义上的共同体、全体成员在法律—政治意义上的平等关系、共同的公民文化与意识形态是标准的西方民族模型的构成要素;而东欧和亚洲出现了与西方领土型民族认同并不相同的“族裔型”民族概念,更强调以出身和原生文化为基础的共同体【2】。还有学者指出,西欧与东欧民族主义存在重要区别,前者是与资产阶级革命以及强大的民族国家的组建有密切关系,而后者没有经历政治现代化的类似进程,其民族主义的兴起,要么是之前压制政策控制着这种情感的结果,要么就是社会主义体制时期为了维护政权将种族划分政治化【3】。对于摩尔多瓦而言,这种族裔型民族构建的核心是充分论证摩尔多瓦民族在族裔和原生文化上与罗马尼亚民族的差异性,这一进程并非完全是摩尔多瓦民族自身觉醒的过程,而是被长久以来对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帝国和仍在发挥影响力的大国势力所左右。正如安东尼·史密斯所言,“那些正在被锻造的民族(无论是它们的边界还是特征)都是由殖民国家定义的”【4】。

  摩尔多瓦共和国面积约为3万3千平方公里,人口354万【5】,紧邻乌克兰、罗马尼亚。摩尔多瓦于1991年宣告独立,第一次以独立的民族国家身份立于世界舞台。处在东西交界的摩尔多瓦,在欧洲与俄罗斯之间摇摆不定。一方面,如何在确定自身民族特性、追寻民族身份认同时,处理好与罗马尼亚乃至欧洲的关系。另一方面,由于对俄罗斯经济依赖程度相当高,摩尔多瓦无论在内政还是外交上都受到俄罗斯很大影响。同时,处理好境内少数民族与主体民族的关系也是摩尔多瓦面临的困境之一,境内的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是俄罗斯族聚居地,目前单方面宣布独立,与摩尔多瓦政府的冲突曾上升到战争状态,俄罗斯军队也一直驻扎在该地区,至今仍未撤离。此外,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人聚居地加告兹地区也一直存在分离主义倾向。

  从民族构成的两个核心要素语言和民族历史来看,民族认同包含相当多的神话要素【6】,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本文追溯历史,叙述这一地区领土归属的变动与摩尔多瓦民族的形成,并通过国家语言名称和官方历史书写两个方面考察独立后摩尔多瓦民族国家构建的艰难历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摩尔多瓦如何处理与两个重要外交伙伴的关系。摩尔多瓦与罗马尼亚在历史和现实中对两国主体民族是否为“同一民族”有着不同的表述,这种话语权的争夺实际上是各方政治力量角力的表现,操控这场竞争的主角甚至不是作为小国的罗马尼亚和更为弱小的摩尔多瓦。本文尝试梳理摩尔多瓦作为现代民族生成的历史过程,考察苏联解体后摩尔多瓦作为独立民族国家追寻民族身份认同的曲折进程,并重新审视族群身份认同与民族国家建立在转型国家的意义。

 

一 摩尔多瓦民族起源与比萨拉比亚问题

 

  (一) 民族起源

  摩尔多瓦人与罗马尼亚人的祖先同宗同源,都是葛特—达契亚人。公元106年,达契亚被罗马帝国占领,从此成为罗马行省。公元271年,罗马军团撤出达契亚,但很多罗马人仍然留在当地,从被占领时开始的罗马化进程仍未中断。当地达契亚人与罗马人混居融合,逐渐形成了罗马尼亚民族。罗马军团撤离之后,这片土地一直受到游牧民族的侵扰,哥特人、库曼人、蒙古人、斯拉夫人都曾占领过这里。10世纪开始,匈牙利王国向东扩张,逐渐控制了喀尔巴阡山地带。“在异族进攻和邻国列强扩张的背景下,罗马尼亚人建立起了两个属于自己且一直延续到近代的国家”【7】,即罗马尼亚公国【8】与摩尔多瓦公国。喀尔巴阡山西部罗马尼亚人的聚居地,特兰西瓦尼亚则自11世纪开始一直被匈牙利人统治。

  罗马尼亚人建立的第一个独立公国是喀尔巴阡山南部到多瑙河流域的罗马尼亚公国,早在13世纪左右被一些编年史家称为瓦拉几亚人的土地【9】。匈牙利国王拉约什一世希望控制这一片土地,但遭到当地人的反抗。于是,拉约什一世向该地区派去了马拉穆列什【10】的德拉戈什(Dragoş I),期望通过臣服于匈牙利的罗马尼亚人来控制这片罗马尼亚人聚居的土地。德拉戈什在这里建立了摩尔多瓦公国。但是在1359年,同样来自马拉穆列什的博格丹赶走了德拉戈什的后人和亲戚,宣布摩尔多瓦独立于匈牙利王国。随后,摩尔多瓦在善人亚克力山德鲁(Alexandru cel bun)和伟大的什特凡大公(Ştefan cel mare)两位大公的领导下逐渐强大,同时也开启了被周边大国不断侵扰的历史。

  1456年摩尔多瓦成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进贡国。摩尔多瓦大公什特凡曾在1475年带领摩尔多瓦人、匈牙利人和波兰人以少胜多,击退土耳其人的进攻,但摩尔多瓦最终难逃奥斯曼帝国的控制。1600年,罗马尼亚公国大公米哈伊在打败特兰西瓦尼亚大公之后又占领了摩尔多瓦,并在雅西宣布罗马尼亚公国、特兰西瓦尼亚与摩尔多瓦三个公国合并,米哈伊成为三个公国共同的大公。但这个统一的国家很快就四分五裂,原来的摩尔多瓦公国大公叶雷米亚·莫维勒在波兰国王的帮助下夺回了政权。

  从第一个罗马尼亚公国出现到17世纪前后,被视为罗马尼亚的中世纪时期。罗马尼亚各公国在这一时期的文化发展,包括语言使用、历史传统沿革、宗教机构设置、建筑和绘画创作形式等都超越了各个公国的边界,具有较高的一致性【11】。1600年三个公国的统一也被看作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米哈伊大公是第一个试图为了罗马尼亚人的利益“还原”达契亚的人【12】。这一时期生活在摩尔多瓦的摩尔多瓦人与生活在罗马尼亚公国和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罗马尼亚人被看作是同一民族。当时的摩尔多瓦学者米隆·科斯廷在其著作《关于摩尔多瓦民族》中指出,“匈牙利统治地区的人们和摩尔多瓦人、蒙特尼亚人都有着同样的起源,从古至今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名字——罗马尼亚人”【13】。

  (二) 比萨拉比亚并入俄国

  摩尔多瓦公国始终处在大国夹缝之中,俄国和奥斯曼帝国决定着摩尔多瓦公国的命运。摩尔多瓦很早就与俄国建立了联系,希望同属东正教世界的俄国助其抵抗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侵扰。什特凡大公曾把自己的女儿伊莲娜公主远嫁给俄国沙皇伊凡三世的长子,1652年瓦西列·卢普大公与德涅斯特河沿岸的哥萨克首领博格丹·赫梅利尼茨联盟,并与其联姻。1656年,卢普大公的继任者格奥尔基·什特凡与俄国沙皇阿列克谢签署秘密协定,期望从土耳其手中夺回被占领土。彼得一世上台之后开始实施扩张政策,两国联系更加紧密。俄国一步步将其势力范围扩展到黑海沿岸,并进一步控制巴尔干地区。1711年,摩尔多瓦大公迪米特里耶·坎泰米尔与彼得大帝签订了协议,共同抗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但是在7月的战斗中,俄摩部队被土耳其打败。坎泰米尔大公流亡俄国,成为彼得一世的私人顾问。自此以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取消了摩尔多瓦公国附属国的地位,苏丹直接指派君士坦丁堡芬内尔区的希腊贵族进行统治,摩尔多瓦开始实行法纳利奥特制度。

  1812年,第七次俄土战争结束,俄国打败奥斯曼帝国,与其签署《布加勒斯特协定》,攫取了摩尔多瓦公国东部位于普鲁特河与德涅斯特河【14】之间的领土。这一地区被俄国重新命名为比萨拉比亚生活在这里的摩尔多瓦人也因此与生活在其他地区的罗马尼亚人开始产生距离。事实上,俄国占领的这块土地并不叫比萨拉比亚。比萨拉比亚最早指的是罗马尼亚公国南部的领土,这一地名可能就来自于罗马尼亚公国第一任统治者及其建立王朝的名字巴萨拉布。15世纪开始并入摩尔多瓦,是“多瑙河三角洲以北、包括基利亚和白堡在内的普鲁特河、德涅斯特河和黑海之间的摩尔多瓦南部一小块领土,即后来成为布扎克的那个地区”【15】。迪米特里耶·坎泰米尔在其《摩尔多瓦纪事》中写道,比萨拉比亚包括四个部分:布扎克、阿科尔曼(本地人称之为白堡)、基利亚和伊兹梅尔【16】。摩尔多瓦公国真正的地理分区是北部山区(Moldova de sus)和黑海附近的山丘与平原(Moldova de jos)。1812年被俄国吞并之前,摩尔多瓦公国东部没有特定的称谓,更不叫比萨拉比亚。在1812年的谈判中,俄国把比萨拉比亚重新定义为普鲁特河与德涅斯特河之间的整个地区。

  俄国吞并这一地区之后,首先致力于消除法纳利奥特制度的遗产,声称要实行欧洲管理秩序和文化复兴。在最初几年,比萨拉比亚州享有很大程度的自治权,保留了地方语言、习俗和法律,并且依照摩尔多瓦公国传统法律建立了地方政府,承认摩尔多瓦语和俄语都是官方语言。但没过多久,比萨拉比亚的自治权就被逐步取消。1825年,尼古拉一世登基,提出要在西部新领土加强中央统治力量。1829年,时任新罗斯行政长官兼比萨拉比亚总督的米哈伊尔·沃伦佐夫颁布了新法律,禁止在官方文件中使用摩尔多瓦语。为巩固对新领土的统治,沙皇鼓励向比萨拉比亚移民,大量少数民族来到这里,不断稀释主体民族摩尔多瓦人【17】。

  19世纪中期,受1848年革命风潮影响,罗马尼亚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在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公国和摩尔多瓦公国的文化政治精英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他们是讲同一种语言的同一民族,迫切地希望实现民族统一与独立。然而,比萨拉比亚精英提出的政治诉求是要成为俄罗斯帝国的一个省【18】。1859年,摩尔多瓦公国与罗马尼亚公国统一,摩尔多瓦人亚历山大·扬·库扎被选为大公,这在比萨拉比亚也引起强烈反应。俄罗斯试图切断比萨拉比亚与罗马尼亚的所有联系。从1867年开始,比萨拉比亚地区禁止在学校里使用本地语言。1871年,比萨拉比亚不再是州(oblast)【19】,而是省(guberniia),成为俄罗斯帝国不可分割的核心部分。1878年罗马尼亚宣布独立,但与此同时俄国再次夺回了比萨拉比亚南部波尔格勒、卡胡尔与伊兹梅尔三个地区【20】。

  经历了长时间的俄化进程,比萨拉比亚城市里和文化精英身上的罗马尼亚元素慢慢消失。而占人口比例多数的农民则依然完好保留了摩尔多瓦特色,这也为之后“摩尔多瓦主义”【21】的出现埋下了种子。到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受俄国政治动荡的影响,向往自由的比萨拉比亚知识分子热切希望趁此机会能够获得更多自由权利。一部分年轻的知识分子期望在这里进行土地改革,并宣传普选权和社会主义思想。还有一些年轻的比萨拉比亚人,接受了罗马尼亚的支持,以大罗马尼亚民族主义为工具,希望彻底改变这一地区的文化政治生活。

  (三) 比萨拉比亚与罗马尼亚的短暂统一

  伴随着一战的动荡,比萨拉比亚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在混乱的局势中,比萨拉比亚实现了与罗马尼亚的统一。1917年革命热潮波及比萨拉比亚。1917年11月,军人团体、农民团体和其他社会组织间接选举出138名代表,组成所谓的“国家议会”(Sfatul Ţrii)。12月,“国家议会”宣布建立摩尔多瓦民主共和国,属于俄罗斯共和国【22】。实际上,这个新政权并没有能力控制比萨拉比亚全境。1918年1月,苏维埃布尔什维克革命者占领了首都基希纳乌,解散了“国家议会”,其成员不得不求救于罗马尼亚。罗马尼亚政府派出军队,将苏俄革命者赶到德涅斯特河东岸。不久以后,“国家议会”重建并宣布摩尔多瓦民主共和国独立。同年3月,“国家议会”宣布与罗马尼亚王国统一,“国家议会”宣言列出了针对比萨拉比亚地区公民的14条特权,包括一些自治权利,少数民族权益,以及完成土地分配。

  苏俄对罗马尼亚武装占领比萨拉比亚非常不满,将其视为国际反革命势力对俄国革命的武装干涉【23】,因此对比萨拉比亚地区与罗马尼亚的统一始终不予承认。1920年10月28日,在艰难谈判之后,由罗马尼亚外长塔克·约内斯库牵头倡导,英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共同签署《凡尔赛条约》有关比萨拉比亚问题的部分,其中规定德涅斯特河为苏联与罗马尼亚的界河,即承认比萨拉比亚与罗马尼亚的统一。但是苏俄通过乌克兰政府通知罗马尼亚,不承认这一协定,而且质疑这一条约的法律效力。英国、罗马尼亚、法国和意大利分别在1921年、1922年、1924年和1927年通过了该条约【24】,但是日本始终没有通过【25】。因此,比萨拉比亚成为罗马尼亚土地上唯一一块没有国际条约保障的领土。1921~1924年间,罗马尼亚、苏联和乌克兰三方在华沙和维也纳就比萨拉比亚问题开展了两轮谈判,但都没有结果。有学者称,苏联通过非官方渠道向比萨拉比亚派遣了大量特工和活动家,破坏当地局势,声称比萨拉比亚属于苏联【26】。

  比萨拉比亚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迫使苏联决定加快在德涅斯特河左岸建立摩尔达维亚苏维埃自治共和国【27】。1924年10月12日,该共和国建立,领土面积8429平方公里,人口572114人,隶属于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共和国虽名为摩尔达维亚,但其中只有30.1%的人口是摩尔多瓦人,大部分是乌克兰人(48.51%),此外还有俄罗斯人(8.5%)和犹太人(8.5%)【28】。最重要的是,这里诞生了一个新的民族和新的语言,即摩尔达维亚族和摩尔达维亚语。在此之前,罗马尼亚方面在论述与比萨拉比亚统一的必然性时,都是从历史与民族角度出发,强调两者同宗同源的民族共性。苏联在建立了摩尔达维亚共和国、创造了摩尔达维亚族之后,也开始使用民族作为武器,强调摩尔达维亚族与罗马尼亚族是两个不同的民族,以此来说明比萨拉比亚并入罗马尼亚的不合理与不公正。

  并入罗马尼亚王国的比萨拉比亚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土地改革让农民拥有土地,基希纳乌的主要街道得以重新铺设,环境得到整治,新的铁路连接起基希纳乌和布加勒斯特以及其他罗马尼亚城市。更重要的是文化上的发展,学校和成人教育课程等提高了识字率,也加强了罗马尼亚爱国主义教育。1930年,识字率已经提高到30%【29】。

  即使如此,比萨拉比亚融入罗马尼亚仍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1812年就成为俄国一部分的比萨拉比亚疏离罗马尼亚文化时间已久,俄国对新占领领土实施的俄化政策也比较成熟,因此比萨拉比亚的城市居民尤其是知识分子阶层的俄化程度相当高。另一方面,在比萨拉比亚与罗马尼亚统一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是摩尔多瓦人的身份认同问题。1812年这一地区被俄国占领时,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甚至尚未成熟。占比萨拉比亚人口比重多数的农民更认同摩尔多瓦人的身份,对罗马尼亚这一民族身份并没有很强的认同感。尽管城市精英几乎全盘俄化,但是比萨拉比亚地区的摩尔多瓦村庄和农民都依然保留着民族语言与传统文化习惯。但另一方面,这些摩尔多瓦农民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身上所具有的这种文化特征是与罗马尼亚相同的,或者说他们对罗马尼亚这一民族身份并没有高度认同,只是把他们语言和文化传统看作是摩尔多瓦所特有。

  (四) 比萨拉比亚并入苏联

  20世纪30年代,罗苏之间因为比萨拉比亚问题依然针锋相对。此时欧洲局势已然发生变化,罗马尼亚和比萨拉比亚的命运显然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罗马尼亚的盟友法国与波兰分别与苏联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后,罗马尼亚为避免孤立,于1932年在里加与苏联进行有关互不侵犯条约的谈判。罗马尼亚的目的是要把互不侵犯条约用于比萨拉比亚,希望苏联事实上承认罗马尼亚对比萨拉比亚的主权【30】。但是里加谈判再次失败,最主要的分歧依然是比萨拉比亚问题。

  彼时,欧洲形势已经发生巨变。希特勒上台,德国开始向外扩张。为了抵抗德国,欧洲大国都希望能够与苏联改善关系,构建集体安全,反苏的局面被打破。在这种情况下,罗马尼亚暂时搁置了比萨拉比亚问题,苏联也退了一步,称不会使用武力夺取比萨拉比亚。1934年,罗马尼亚与苏联正式建交,是与苏联建交最晚的一个邻国。但是苏联仍然没有放弃对比萨拉比亚的诉求。1939年8月,苏联与德国签署互不侵犯条约,其秘密议定书确立了苏联和德国各自的势力范围,其中第三条即涉及比萨拉比亚,“关于东南欧,苏联强调对比萨拉比亚的兴趣。德国声明对该地区完全没有政治兴趣”【31】。1940年6月26日,苏联向罗马尼亚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罗马尼亚军队立即从比萨拉比亚和北布科维纳撤出。6月28日,苏联红军越过德涅斯特河,占领比萨拉比亚。8月2日,新的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成立,定都基希纳乌。该共和国疆域包括比萨拉比亚的大部分,以及原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位于德涅斯特河左岸的一部分狭长地带。比萨拉比亚最南部以及最北部和原属罗马尼亚的北布科维纳一起并入乌克兰。罗马尼亚加入轴心国之后,在1941年到1944年期间短暂夺回比萨拉比亚,并占领了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

  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融入苏联轨道相对顺利。在此之前,比萨拉比亚地区已经融入沙俄的政治、经济体制很多年,再加上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罗马尼亚的文化政策并没有成功塑造出罗马尼亚的身份认同,而在20世纪20年代建立的摩尔达维亚自治共和国这个实验室中,已经孕育出独立的摩尔多瓦民族的萌芽,因此,加入苏联的摩尔达维亚共和国并没有像20世纪40年代并入苏联的波罗的海国家和西乌克兰那样有很强烈的民族情绪,很快就重新接受了俄罗斯化进程,或者说苏联化的进程。1970年人口普查显示,已经有16.5%的摩尔多瓦人是跨民族婚姻家庭,这在苏联的非斯拉夫民族中已经是非常高的比率【32】。

  这个阶段是塑造摩尔多瓦作为独立民族身份认同的关键时期,苏联的文化政策就是希望延续此前在摩尔达维亚自治共和国的尝试,继续构建摩尔多瓦族和摩尔多瓦语。例如,在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历史书写中,摩尔多瓦是一个有别于罗马尼亚的民族,它更多地受到周围东斯拉夫民族的影响。14世纪建立摩尔多瓦公国、1812年并入沙俄帝国、1924年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的建立、1940年苏联解放比萨拉比亚等历史节点被强调突出,摩尔多瓦与沙俄的关系被书写成“摩尔多瓦不止一次地请求莫斯科接纳它成为俄国臣民”,甚至比萨拉比亚从未有过罗马尼亚人【33】。在媒体和历史书写中,“罗马尼亚”这一名称被尽量避免。在相关历史叙述中,更多地使用“瓦拉几亚”而非罗马尼亚,坚持突出摩尔多瓦的独特性,而忽视罗马尼亚民族的共性。这种历史观当时受到了很多移民西方的罗马尼亚学者的批判,也受到很多关注苏联东欧民族问题的西方学者的批判。当然,关注苏联民族问题的西方学者不可避免地是带着意识形态的有色眼镜来看比萨拉比亚问题的。再加上20世纪六七十年代罗马尼亚在西方被看作是苏联阵营中特立独行的一员,他们在比萨拉比亚问题上自然支持罗马尼亚。

 

二 苏联解体后的摩尔多瓦民族认同构建

 

  苏联解体、摩尔多瓦独立之后,如何塑造新的民族国家形象、建立新的身份认同成为摩尔多瓦国家建设道路上的核心问题之一。摩尔多瓦的民族构建与民族身份认同由政治精英主导。摩尔多瓦独立之后,持摩尔多瓦主义立场的政治文化精英在苏联时期形成的摩尔多瓦主义的基础上,将构建民族身份十分重要的语言、历史记忆书写、宗教信仰等文化社会因素进行重新梳理与解读,并在国家层面推出相应的政策以继续推进摩尔多瓦民族认同。而摩尔多瓦国内亲欧亲罗一派则大力鼓吹罗马尼亚民族观,希望摩尔多瓦能够积极参与欧洲一体化进程。于是,语言政策、历史记忆书写、教会归属等问题都成为了两派政治斗争的领域。民族问题也因此有了浓重的政治色彩,民族元素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而社会在这种身份认同的摇摆中慢慢分裂。

  (一) 国语名称之争

  语言对于民族认同构建十分重要。“语言在民族主义者的宣传中,可能是任何东西,但绝不可能是实用而不带感情的工具……对他们来说,语言乃是民族灵魂所在……语言在日后更成为决定民族的重要标准之一。”【34】对于罗马尼亚人来说,语言是其民族形成过程中,将他们与周围的斯拉夫人、马扎尔人区别开来,并且团结起来的重要标志,更是罗马尼亚民族与其他罗曼民族连接起来的关键要素之一。而在摩尔多瓦主义意识形态中,摩尔多瓦语是摩尔多瓦作为独立民族的重要特征之一,是摩尔多瓦身份认同的核心表现。摩尔多瓦共和国的国歌歌名就是富含深意的《我们的语言》,有意思的是,整个歌词中并没有指出,“我们的语言”究竟是罗马尼亚语还是摩尔多瓦语。

  自摩尔多瓦独立以来,有关摩尔多瓦共和国国语名称的争论从未停止,至今仍然没有结果。从语言学角度看,摩尔多瓦语究竟是否与罗马尼亚语完全一样,本文不作讨论【35】。我们关注的问题是,从民族建构的角度来看,摩尔多瓦语如何被塑造为一种区别于罗马尼亚语的民族语言,而国家语言问题对于摩尔多瓦的身份认同又是多么重要。

  20世纪20年代开始,苏维埃政权推行“本土化”政策,大力发展少数民族文化,以本地少数民族语言代替俄语,并大量吸收本地少数民族参与地方治理。摩尔多瓦族及其语言的构建正是赶上了这样一股潮流。在摩尔达维亚自治共和国,摩尔多瓦语使用基里尔字母书写【36】,并混合了很多俄语词汇。1930年,在首都蒂拉斯波尔甚至出版了第一部有关摩尔多瓦语语法的书籍。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成立了科学委员会【37】,下设语言学分部,专门负责论证并构建摩尔多瓦语。支持摩尔多瓦语区别于罗马尼亚语观点的学者认为,19世纪以来的罗马尼亚书面语在罗马尼亚资产阶级统治者的控制下,越来越多地受到法语的影响,广大农民和工人阶级并不能理解和使用。而摩尔多瓦语虽然与罗马尼亚语一样来源于拉丁语,但是更多地受到斯拉夫语的影响。为了扩大摩尔多瓦语和罗马尼亚语之间的区别,该语言学分部甚至在20世纪30年代编制出一批新的词汇,涵盖了历史、政治、地理、化学和动物学等领域,大多是俄语外来语或是从俄语转借改造而来。这一系列文化运动虽然在20世纪30年代之后随着本土化政策的终止而受到批判,但是仍然为摩尔多瓦语区别于罗马尼亚语的观点埋下了种子。

  一战之后并入罗马尼亚的比萨拉比亚实行的“罗马尼亚化”成效并不明显。苏联重新占领比萨拉比亚之后,俄语再次成为官方语言,摩尔多瓦语再次使用基里尔字母,苏联也加强宣传摩尔多瓦语是与罗马尼亚语完全不同的语言这一思想。

  国家语言问题后来成为摩尔多瓦最初寻求独立的火种和工具。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之后推行的“公开性”和“民主化”政策,刺激了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原本就长期存在的民族矛盾,语言问题也成为其中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各加盟共和国出现了所谓语言“国有化”运动,报纸开始讨论建立国语的问题,然后制定“语言法草案”,提交共和国最高苏维埃批准,接着在共和国报纸上公布“语言法草案”供社会各界讨论,最后经修订后送交苏联最高苏维埃核准。在这种氛围下,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国内民族矛盾以及民族语言使用问题浮出水面。一些反对当权者的非正式民间团体开始出现,呼吁摩政府承认摩尔多瓦语和罗马尼亚语的同一性,要求定摩尔多瓦语为国语,并且转换回拉丁字母拼写。1988年11月,摩尔达维亚共产党发表有关实施改革的草案,其中涉及引发社会讨论的语言问题,明确提出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应该有优势地位,基里尔字母也将不会改变。值得注意的是,文中首次承认了摩尔多瓦语和罗马尼亚语同属罗曼语族,两种语言基本没有差别。1989年,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的第一本拉丁字母杂志在拉脱维亚秘密印刷之后被运回摩尔达维亚。1月底,最高苏维埃开始制定有关语言法的草案,并向公众征集意见。据称在最高苏维埃讨论该法案时,在大楼外面有50万人聚集,他们手举罗马尼亚国旗与拉丁字母书写的标语,表达对语言改革的意见。语言改革草案也激起了非摩尔多瓦语使用者的激烈抗议。使用俄语的少数民族要求俄语也成为与摩尔多瓦语一样地位的国语,他们聚居的城市发生了罢工,在首都也有集会反对草案。分离主义倾向的暴动开始出现,加告兹人也要求建立自治区。8月31日,摩尔达维亚最终通过法律,重新确定摩尔多瓦语为官方语言并且回归使用拉丁字母,要求国家公务员要通过相关的语言考试。

  在摩尔多瓦独立后民族构建的过程中,国家语言的名称成为与罗马尼亚民族和文化剥离的关键议题,也逐渐成为一个政治问题。1991年的摩尔多瓦《独立宣言》将国家语言定为罗马尼亚语【38】。1994年摩尔多瓦宪法则规定国家语言是用拉丁字母书写的摩尔多瓦语。在此之后,国语名称成为摩尔多瓦国内摩尔多瓦主义与罗马尼亚主义两大政治阵营斗争的战场之一。摩尔多瓦主义一派倾向于将其命名为摩尔多瓦语,理论观点与论据基本来自于苏联时期的语言学家的论证,主要强调与罗马尼亚语的差别,并且期望提升俄语作为族际交流语言的地位。2003年,甚至再次出现了摩尔多瓦语—罗马尼亚语字典,作者是摩尔多瓦主义坚定捍卫者之一、摩尔多瓦著名学者瓦西列·斯塔地。亲罗派则倾向于称其为罗马尼亚语,或者认为摩尔多瓦语和罗马尼亚语没有区别。罗马尼亚方面也一直关注摩尔多瓦国语名称之争。2020年1月,罗马尼亚科学院针对时任摩尔多瓦总统多东在布鲁塞尔的一次演讲作出严正声明。多东在演讲中称摩尔多瓦使用的是摩尔多瓦语,罗马尼亚科学院就此指出,所谓摩尔多瓦语就是罗马尼亚语的一种方言,“提倡摩尔多瓦语与罗马尼亚语是完全不同的这种想法不仅是对文化现实和身份的扭曲,而且是国际社会永远不会接受的意识形态操纵”【39】。

  2013年12月,摩尔多瓦宪法法院判定基于拉丁字母书写的摩尔多瓦语在语义上等同于罗马尼亚语,1991年《独立宣言》中相关条款的法律效力高于1994年《宪法》。然而议会迟迟没有就宪法进行修改。2018年11月1日,有关修订宪法国语条款的议案没有得到议会投票通过。目前,摩尔多瓦的国语依然是摩尔多瓦语。摩尔多瓦总统官方网站上使用的代码仍然是MD,代表摩尔多瓦语。但在学校里学生们学习的课程是罗马尼亚语,而非摩尔多瓦语,历史课课本名称也是“罗马尼亚人的历史”。而一些普通的摩尔多瓦民众为了避免冒犯任何一方,会称他们的语言为“我们的语言”或“国家语言”【40】。

  有关摩尔多瓦通用语言还有一个容易引发多方矛盾的关键问题是有关俄语的地位。俄语曾长时间是比萨拉比亚地区的官方语言,也是这一多民族地区不同民族之间交流的通用语言。1991年摩尔多瓦独立之后,如何确定曾是官方语言的俄语的地位,成为民族国家构建、处理族际关系与国家间关系的重要问题。1991年独立宣言中取消了俄语官方语言的地位,引发了俄语使用者的强烈不满,甚至导致俄语使用者聚居区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出现了分离主义倾向。2002年亲俄政党共产党人党执政时期试图提高俄语的地位,提出要在小学教育中引入俄语必修课,结果引发了大规模游行示威活动。不论官方态度如何,摩尔多瓦俄语使用者人数十分可观。2014年的人口普查中第一次统计居民使用语言的情况,54.6%的人讲摩尔多瓦语,24%的人讲罗马尼亚语,14.5%的人讲俄语。

  (二) 官方历史书写与历史教育问题

  历史对于民族和国家构建而言十分关键。在政治或社会转型之后,历史总会被重新书写,而历史教育成为传播新叙事以及构建新公民的重要工具【41】。对于摩尔多瓦政府和政治精英而言,重新审视历史并改革历史教科书是后苏联时代摩尔多瓦确立民族身份认同的至关重要的任务。在官方的历史叙事中如何塑造出一个区别于罗马尼亚民族的摩尔多瓦族,是最核心的问题。

  摩尔多瓦共和国存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历史观,代表了摩尔多瓦社会的分裂。政府通过重新书写历史塑造摩尔多瓦民族身份认同和国家认同,但历史学界的专家学者乃至学校教授历史课程的教师的历史观都与官方并不完全吻合。这种民族观念、历史观念的对立,导致摩尔多瓦的社会陷入了分裂。一位摩尔多瓦学者写道:“摩尔多瓦是一个矛盾的国家。它宣称自己是独立国家,但本国大多数民众并不相信这种独立;学校教授罗马尼亚语,但宪法规定的国家语言是‘摩尔多瓦语’;20多年来我们都在学习罗马尼亚历史,但是我们宣称自己是摩尔多瓦人,与罗马尼亚人有区别;宪法规定我们是中立国家,但现实是有一部分领土被俄罗斯军队占领;我们有两个东正教会,相互冲突并且相互质询归属;我们有两个圣诞节和两个新年,并且在每一个重要的历史纪念日都会有两种互相对立的解读,试图证明1812年、1918年、1940年和1945年究竟是占领还是解放。最喜剧也是最悲剧的是,虽然我们被固定在‘欧亚—俄罗斯—苏维埃’的结构中,但我们试图向所有人证明我们要加入欧洲—西方体系。”【42】

  在摩尔多瓦主义的民族历史叙事体系中,自摩尔多瓦公国1359年建国时就形成了摩尔多瓦民族,之后经常受到罗马尼亚人的威胁,后者总是期望控制并吸收摩尔多瓦民族。即使是相同的历史事件,在摩尔多瓦主义和罗马尼亚主义两个不同的派别有不同的理解。亲罗马尼亚一派的学者认为,摩尔多瓦共和国是罗马尼亚丢失的领土,甚至有些人认为摩尔多瓦与罗马尼亚的统一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在摩尔多瓦公国历史上十分重要的什特凡大公被整个罗马尼亚民族都视为是抗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民族英雄,历史学家找出很多证据证明,在什特凡大公时代相关的国内外文件中都将其所使用的语言称为“罗马尼亚语”。而摩尔多瓦主义者认为,什特凡大公正是证明摩尔多瓦作为一个国家的历史延续性的关键人物。这一派的学者指出,什特凡大公曾经因罗马尼亚公国的大公与奥斯曼帝国合作而惩罚他们【43】。1812年比萨拉比亚并入俄国更是两派争论的焦点。持摩尔多瓦主义观点的学者认为是俄国把他们从奥斯曼土耳其的束缚统治中解救出来,而罗马尼亚主义一派的学者则强烈谴责俄国的行为,认为这是两个帝国之间的交易,牺牲的是罗马尼亚的利益。1918年比萨拉比亚与罗马尼亚的统一也是摩尔多瓦历史中的关键节点。罗马尼亚主义一派自然高度赞扬民族统一事业的光辉历史,而摩尔多瓦主义的论证是,“国家议会”作出的是实用主义的选择,甚至声称是罗马尼亚占领了比萨拉比亚。最有意思的是如何看待未被俄国占领的摩尔多瓦公国,后来与罗马尼亚公国统一,成为了罗马尼亚的一部分的摩尔多瓦地区,摩尔多瓦主义者认为,这是被罗马尼亚占领并殖民的土地。

  历史教材是历史教育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摩尔多瓦共和国独立后,历史教材几经修改。但尴尬的是,摩尔多瓦的历史教材至今都不是以“摩尔多瓦历史”命名的。独立之初,摩尔多瓦直接使用的是罗马尼亚政府捐赠的历史教科书,《罗马尼亚人的历史》(Istoria romanilor)【44】。1997年,世界银行向摩尔多瓦提供资金,用于开展教育改革,其中包括修改教科书。参与项目的均是本地专家与学者,大多是倾向罗马尼亚主义的。有学者称,这一版的教科书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十分消极,把少数民族看作俄国的代理人,是“去罗马尼亚化”的主要力量【45】。教科书让孩子们相信自己是罗马尼亚人,但摩尔多瓦是一个多民族的共和国【46】。2001年摩尔多瓦共产党人党上台之后,计划编写新的摩尔多瓦历史教科书,替代《罗马尼亚人的历史》。2003年新版历史教材《综合历史》(Istoria integrat)出版,作者大多是共产党人政府挑选的专家学者。由于课本内容过分强调摩尔多瓦主义倾向,弱化与罗马尼亚的文化联系,在学界引发了很大争议,还有一些摩尔多瓦人组织了抗议示威活动。政府推迟了替换所有历史教材的计划,但在2004年时取消了高中毕业会考中“罗马尼亚人历史”这个考试科目。2006年《综合历史》成为所有学校的必修课。现在摩尔多瓦使用的历史教材是《罗马尼亚人历史与世界史》(Istoria românilor şi universal),既不过分强调摩尔多瓦的民族属性,也没有抹杀与罗马尼亚的文化、历史、语言上的联系。该教材是2009年摩尔多瓦共产党人党下台以后新政府主持重新修订的。

  (三) 族际关系

  在构建民族与国家身份认同的过程中,摩尔多瓦国内的政治舞台和社会在罗马尼亚主义和摩尔多瓦主义两种思潮的撕扯中不断分裂。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是要处理与罗马尼亚的关系,还要处理国内的族际关系,尤其是摩尔多瓦族与俄罗斯族的关系,因此还要协调与俄罗斯的关系。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摩尔多瓦既需要建立主体民族的身份认同(处理与罗马尼亚民族的同质与异质),又需要协调主体民族与少数民族的关系(处理境内俄罗斯族的族际关系以及与俄罗斯的国家关系),这对于一个处在东西交界地区的民主转型新国家而言并非易事。因此,构建并完善摩尔多瓦民族和国家认同是摩尔多瓦维护主权独立、领土完整的重要举措。

  摩尔多瓦主义语境下的摩尔多瓦民族身份认同的核心是强调与罗马尼亚民族的差异性,在强调与他者的区别中肯定自我,因此罗马尼亚成为摩尔多瓦民族认同构建中的一个参照系。但这首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独立之初,摩尔多瓦政客追求的是反对苏联的一切,包括苏联时期建构并强调的有关摩尔多瓦民族和语言的观点。因此拥抱罗马尼亚主义,甚至寻求与罗马尼亚的统一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思潮。刚刚独立的摩尔多瓦共和国,选用了跟罗马尼亚国旗一样的旗帜,以罗马尼亚国歌《觉醒吧,罗马尼亚人!》为本国国歌。在摩独立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摩尔多瓦人民阵线后成为基督教民主人民阵线党,把与罗马尼亚统一写入党章。而罗马尼亚政界抱有“大罗马尼亚”的“领土收复主义”者一直存在,也在迎合摩尔多瓦这种诉求。前总统伯塞斯库曾表示,期待与摩尔多瓦在欧盟内实现统一。他本人也在卸任之后申请加入了摩尔多瓦国籍【47】。2020年12月举行的罗马尼亚议会大选中,宣称推动罗马尼亚与摩尔多瓦统一的极右翼民族主义政党“罗马尼亚人团结联盟”获得了9%的支持率,首次进入议会。而在罗马尼亚街头也随处可见“比萨拉比亚属于罗马尼亚”字样的涂鸦。

  1994年2月,在基希纳乌举行了一场名为“我们的家——摩尔多瓦共和国”的大会,被视为当代摩尔多瓦主义的复兴。时任摩尔多瓦总统斯涅古在演讲中表示,摩尔多瓦作为独立国家,这里的人们自称为摩尔多瓦人是有合法性以及历史基础的。他承认摩尔多瓦人与罗马尼亚人都有同样的罗马根源,但是不能否认即使在1918~1940年加入罗马尼亚的时期,在摩尔多瓦人的心中依然怀有主宰自己国家的愿望【48】。同时他还表达了对摩尔多瓦语的看法,认为摩尔多瓦人讲的语言与罗马尼亚语是有区别的【49】。同年7月制定的新宪法更换了国歌,选定《我们的语言》为新国歌,规定国家语言为摩尔多瓦语。

  面对摩尔多瓦国内逐渐崛起的摩尔多瓦主义,罗马尼亚与摩尔多瓦的关系趋向冷淡。虽然摩独立后,罗马尼亚是第一个承认并建交的国家,但是因在两国关系定性的问题上存在巨大分歧,两国迟迟没有签订国家关系的基础性协议。罗马尼亚对两国关系的定位是特殊的兄弟国家关系,而摩尔多瓦则拒绝这一定位。直到2010年,两国才签订了国家关系基础性协议。2001年摩尔多瓦共产党人党开始执政以后,试图通过否定罗马尼亚,切断与罗马尼亚文化的联系,来巩固加强摩尔多瓦主义的官方意识形态。两国关系更是因此降至冰点。2003年,原来十分活跃的两国部委间委员会停止活动,取而代之是一个经济合作与融入欧洲的政府间委员会,活动频率明显降低。此外,摩尔多瓦指责罗马尼亚为摩尔多瓦留学生提供奖学金是文化帝国主义,同时两国还陷入了贸易战,罗马尼亚禁止进口摩尔多瓦的鸡蛋、猪肉、奶制品和其他动物制品,理由是不符合欧盟标准。

  2009年共产党人党在议会选举中失利,亲罗派联盟组阁成功,开始重新修复与罗马尼亚的关系。2016年11月,摩尔多瓦社会主义党候选人多东在总统选举中以微弱优势取得胜利,摩尔多瓦的外交政策出现新的变化。就职以后,多东首先访问俄罗斯,表示摩尔多瓦需要与俄罗斯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多东是坚定的摩尔多瓦主义者,在总统竞选之前6个月,他曾向罗马尼亚总统约翰尼斯发表一封公开信,直接指责罗马尼亚干涉摩尔多瓦的主权与独立。在就职宣誓之后不久,多东迅速更改了总统官方网站上页面语言的名称,去掉罗马尼亚语(ro),替换为摩尔多瓦语(md)。他多次表示自己最终代表的是摩尔多瓦人的利益,希望平衡罗马尼亚和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多东在任四年中,一次都未曾到访罗马尼亚,却访问莫斯科多达30余次。在2020年11月举行的最新一次总统大选中,多东败给了亲欧候选人玛亚·桑杜,后者于12月24日就任摩尔多瓦总统。桑杜称,将重塑摩尔多瓦外交政策,并要求俄罗斯军队撤出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虽然支持桑杜的“行动和团结”党在摩尔多瓦议会中领导的反对派占有超过50%的席位,但该党本身仅占15席。摩尔多瓦未来局势仍然存在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摩尔多瓦与其他后苏联空间的独联体国家一样,在构建新的民族国家的同时,始终要把俄罗斯放在一个特殊的地位上。首先,从民族构建的角度来看,主体民族摩尔多瓦族的身份认同直接影响与少数民族的关系。摩尔多瓦追求民族国家独立的最初过程是反苏和脱离苏联的过程,因此一方面强调与罗马尼亚民族的认同,另一方面是强烈的反俄情绪增长。摩尔多瓦境内的分离势力就是在罗马尼亚主义盛行时出现并逐渐发展起来的。德涅斯特河左岸的俄罗斯族因担心摩尔多瓦并入罗马尼亚,发起了分离抗争。1990年9月宣布成立“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脱离摩尔多瓦独立。1991年11月改国名为“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1992年,政府军与当地军队爆发严重冲突,后者得到了尚未撤军的原苏联第14集团军的帮助。在这样的背景下,不难理解摩尔多瓦为何开始大力推行摩尔多瓦主义,切割与罗马尼亚的文化联系,强调摩尔多瓦民族的独立性。摩尔多瓦主义成为试图挽救分裂、维系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重要政治工具。其次,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摩尔多瓦独立之后依然处在东西欧的夹缝之中。摩尔多瓦加入了独联体,也是反俄联盟“古阿姆”集团的成员,还与欧盟签订了东部伙伴计划。这样矛盾的立场无法掩盖的事实是,摩尔多瓦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度非常高,俄罗斯也是摩尔多瓦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罗马尼亚主义就是选择了与俄罗斯对立的西方立场,是否成为摩尔多瓦能坚持下去的外交战略是令人怀疑的。

 

结 论

 

  通过梳理比萨拉比亚问题,考察摩尔多瓦的民族构建进程,可以看到的是摩尔多瓦的命运和这一地区其他长期处在大国夹缝中的国家命运一样。摩尔多瓦的现状,无论是身份认同的困境,向东走还是向西走的选择,以及领土分离的问题,都是历史造就的。在大国争夺势力范围的斗争中,摩尔多瓦公国东部这个地区成了比萨拉比亚,脱离了罗马尼亚文化圈,成了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在罗马尼亚民族认同开始形成的关键时期,比萨拉比亚从俄国的一个边疆地区成为俄国一个真正的省份。本不属于比萨拉比亚的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在苏联的规划中成为了摩尔多瓦作为现代民族的诞生地。

  这样沉重的历史包袱让摩尔多瓦独立之后,追求新的民族和国家身份认同的过程十分艰难。对于民族构建而言,语言问题和历史记忆都是最重要的工具,在摩尔多瓦是十分敏感的问题。官方称国语是摩尔多瓦语,学生们在学校里学习却是罗马尼亚语。历史课本几经修改,却始终不是“摩尔多瓦历史”,而是“罗马尼亚人的历史”。80%以上的公民称自己是摩尔多瓦人,但是有几十万的摩尔多瓦人甚至包括很多政治精英同时还拥有罗马尼亚护照。社会在摩尔多瓦主义和罗马尼亚主义中分裂。

  这种认同困境,短期之内暂时无解。摩尔多瓦在努力塑造的摩尔多瓦民族认同,首先是俄国和苏联统治时有意为之的意识形态。这种认同是建立在反对和否定罗马尼亚民族认同的基础上。虽然不否认自己的拉丁民族起源,但是为了与罗马尼亚加以区别,摩尔多瓦认同过分强调俄罗斯的影响和渗透,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脱离了西欧文化价值圈的一部分。而摩尔多瓦主义之所以能拥有较为稳固的政治立场,是因为否定摩尔多瓦的罗马尼亚性,即否定两国统一的未来,这是保证本国领土与主权完整的重要政治手段。

  民族问题之所以复杂,正是因为它常常与政治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为政治动员的有力手段。民族构建远远不是一个自然生成的过程,至少在中东欧这片处在大国夹缝中的土地上,它总是一个背负沉重历史包袱的、靠自身力量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于摩尔多瓦而言,民族认同的困境让国家陷入发展的困境,在欧洲一体化和欧亚一体化的两难选择中左右摇摆。是否能真的像多东所言,走出一条为了摩尔多瓦自己利益的发展道路,并不是摩尔多瓦自己所能决定的。

 

注释

【 1 】杨雪冬:《民族国家与国家构建:一个理论综述》,载《复旦政治学评论》2005年第1期。

【 2 】[英]安东尼·史密斯:《民族认同》,王娟译,译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77页。

【 3 】转引自Catalina Zgureanu-Guragata,What kind of Nationalism for the Republic of Moldova?,Monica Heintz (ed.),Weak State,Uncertain Citizenship:Moldova,Peter Lang,2008,p.36.

【 4 】[英]安东尼·史密斯:《民族认同》,第133页。

【 5 】数据来自摩尔多瓦统计局,https://statistica.gov.md/

【 6 】[英]戴维·米勒:《论民族性》,刘曙辉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33~36页。

【 7 】[罗]伊昂-奥莱尔·波普:《罗马尼亚史》,林亭、周关超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87页。

【 8 】西欧的很多中世纪史料使用“瓦拉几亚人”来称呼罗马尼亚人,以“瓦拉几亚”来称呼罗马尼亚公国。这一名称源自日耳曼语,指的是被罗马化的民族。罗马尼亚人更多使用罗马尼亚公国(Ţara Româneasc)或蒙特尼亚(Muntenia)。因此,罗马尼亚公国也曾被称为“大瓦拉几亚”,而相应地摩尔多瓦公国则被称为“小瓦拉几亚”。这也证实了两个公国的同宗同源性。参见[罗]格里戈雷·杰奥尔久:《罗马尼亚现代文化史》,董希骁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25~ 26页;[罗]伊昂-奥莱尔·波普:《罗马尼亚史》,第55~56页。

【 9 】C.King,The Moldovans:Romania,Russia,and the Politics of Culture,Stanford,Californi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9,p.13.

【10】马拉穆列什地区是一个历史地区,在喀尔巴阡山北部,蒂萨河上游沿岸,与摩尔多瓦地区相邻,同属罗马尼亚人聚居地。

【11】[罗]格里戈雷·杰奥尔久:《罗马尼亚现代文化史》,第31页。

【12】[罗]伊昂-奥莱尔·波普:《罗马尼亚史》,第139页。

【13】[罗]格里戈雷·杰奥尔久:《罗马尼亚现代文化史》,第50页。

【14】罗马尼亚语名称为尼斯特鲁河。

【15】[罗]米·穆沙特、扬·阿尔德列亚努:《1918~1921年罗马尼亚的政治生活》,陆象淦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7页。

【16】D.Cantemir,Descrierea Moldovei,Bucureşti:Editura Librriei Socec,1909,p.55.

【17】817年摩尔多瓦人占比萨拉比亚总人口的比重为86.9%,1858年为66.4%,1897年为47.6%。参见Andrei Brezianu &V.Spanu,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Moldova,Lanham,Maryland:Scarecrow Press,2007,p.9.

【18】Julien Danero Iglesias,Constructing national history in political discourse:Coherence and contradiction (Moldova,2001-2009),Nationalities Papers:The Journal of Nationalism and Ethnicity,vol.5,2013,pp.780-800.

【19】俄国时期的州主要设立在地理偏远的边陲地区,该行政单位与省的区别是,领土驻扎部队,负责人也是军事管理人员。

【20】这三个地区在此之前被统一的罗马尼亚两公国短暂收回。

【21】摩尔多瓦主义(Moldovanism)与罗马尼亚主义(Romanianism)是解释摩尔多瓦民族性的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摩尔多瓦主义强调摩尔多瓦民族的独立性以及与罗马尼亚民族的差异性,而罗马尼亚主义则认为摩尔多瓦人就是罗马尼亚人,并且罗马尼亚身份认同与摩尔多瓦身份认同并不矛盾,摩尔多瓦民族语言文化都是罗马尼亚文化圈的一部分。

【22】即Российская республика,1917年3月至1917年11月短暂存在,是俄国二月革命后的临时政权。

【23】余伟民:《从比萨拉比亚问题到摩尔多瓦独立——前苏联诸国民族问题的个案研究》,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第3期。

【24】Andrei Brezianu &V.Spanu.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Moldova,Lanham,Maryland:Scarecrow Press.2007,p.xxxvii.

【25】有学者认为是苏联向日本施压,因此日本迟迟没有通过该条约。见Charles King,The Moldovans:Romania,Russia,and the Politics of Culture,Stanford,Californi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9,p.236.

【26】Dorin Cimpoeşu,Repulica Moldova între România şi Rusia 1989-2009,Chişinu:Tipografia Serebia,2010,p.19.

【27】在西文文献中,摩尔达维亚(Moldavia)这一名称被一些学者认为来自俄语,也有学者认为原本来自拉丁语,坎泰米尔大公的拉丁语著作《摩尔多瓦纪事》(Descriptio Moldaviae)的书名使用的就是该词的拉丁语形式。西文中这一词指的是13世纪建国到1859年罗马尼亚两公国统一为止这一阶段内的摩尔多瓦公国。该名称使用者大多为摩尔多瓦以外的人(参见Igor Caşu,Nation Building in the Era of Integration:The Case of Moldova in Konrad Jarausch & T.Lindenberger,Conflicted Memories:Europeanizing Contemporary Histories,New York:Berghahn Book,2007,pp.239-240.)。摩尔多瓦(Moldova)则是根据罗马尼亚语/摩尔多瓦语的发音而来的译名。本文依照中文习惯译法,并且为避免出现混淆,使用“摩尔达维亚”仅指苏联时期的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简称。

【28】Charles King,The Moldovans:Romania,Russia,and the Politics of Culture,Stanford,Californi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9,p.54.

【29】Charles King,The Moldovans:Romania,Russia,and the Politics of Culture,Stanford,Californi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9,p.41.

【30】周旭东:《夹缝中的罗马尼亚——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罗马尼亚外交政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

【31】张盛发:《20世纪30年代苏联从集体安全到一国自保的历史考察》,载《俄罗斯学刊》2015年第5期。

【32】Charles King,The Moldovans:Romania,Russia,and the Politics of Culture,Stanford,Californi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9,p.101.

【33】陆象淦:《沙皇俄国对罗马尼亚的侵略扩张与比萨拉比亚问题》,载《历史研究》1976年第4期。

【34】[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李金梅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8年版,第92页。

【35】摩尔多瓦的语言学家认为,摩尔多瓦语受斯拉夫语系影响很深,已经形成了区别于罗马尼亚语的独立语言。然而国际标准化组织ISO 639语言编码标准中并没有收录摩尔多瓦语。

【36】6~19世纪初期,由于受到周边斯拉夫文化的影响,官方文书和教会经文主要使用基里尔字母拼写罗马尼亚语(参见冯志臣:《罗马尼亚语通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页)。1860年罗马尼亚两公国统一之后,开始推行拉丁字母书写。而比萨拉比亚则一直使用基里尔字母拼写。

【37】摩尔多瓦科学院的前身。

【38】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of the Republic of Moldova.http://www.presedinte.md/declaration.2020-07-04.

【39】Moldovans Warned to Stop Calling Romanian Language Moldovan.https://www.euronews.com/2020/01/30/moldova-warned-to-stop-calling-romanian-moldovan

【40】Matthew H.Ciscel,“Uneasy Compromise:Language and Education in Moldov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ilingual Education and Bilingualism,2008,vol.11,pp.373-395.

【41】Elizabeth Anderson Worden,“The ‘Mock Reform’ of History Education in Moldova:Actors versus the Script,” 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2011,55 (2),pp.231-251.

【42】Sorin Bocancea & R.Carp, Calea European a Republicii Moldova,Iaşi:Adenium,2016,p.62.

【43】Vladimír Baar & D.Jakubek.“Divided national identity in Moldova,”Journal of Nationalism,Memory & Language Politics.2017,11(1),pp.58-92.

【44】俄语学校使用的是俄罗斯捐赠的课本。时任摩尔多瓦教育部官员的解释是,刚刚独立的国家缺少支持编写并出版本国教材的资金。参见Elizabeth Anderson Worden,“The ‘Mock Reform’ of History Education in Moldova:Actors versus the Script,” pp.231-251.

【45】Luigi Cajani,S.Lässig & M.Repoussi.The Palgrave Handbook of Conflict and History Education in the Post-Cold War Era,Switzerland:Palgrave Macmillan.2019,p.377.

【46】Elizabeth Anderson Worden,“The ‘Mock Reform’ of History Education in Moldova:Actors versus the Script,” pp.231-251.

【47】后来被摩尔多瓦总统多东宣布取消。

【48】Cimpoeşu,Dorin,“Moldovenism versus Românism”.http://limbaromana.md/index.php?go=articol e&n=3334

【49】Charles King,“Moldovan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Pan-Romanianism,” Slavic Review,1994,53(2),pp.345-368.

 

Imperial Herit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Realistic Dilemma: Moldova's Nation-State Construction

Qu Yan

  Abstract:Rebuilding national identit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transformation goals ofthe post-Soviet countries. Moldovan nation and Romanian nation share the same origin and language,but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modern nationalities from the 17 th century to the 19 th century,the two nationalities gradually diverged. This is not the independent choice of the two peoples,but a product of the geopolitical power struggle among Russian Empire, Ottoman Turkish Empire and Habsburg Empire. After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Soviet Union, Moldova became an independent country,and the primary task of its development is still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identity. Moldova,which lies between East and West Europe and between big countries,not only bears the legacy of empire, but also faces realistic difficulties.Moldova constantly constructs Moldovan national identity through national language and national history. The history and present situation of Moldova's national identity construction provides an excellent case 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nationalism and the choice of development path in the transition process of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countries,at the same time, it is also helpful to reflect on the opportunities and difficulties of small countries in the formation process of nation-States.

  Keyword:Moldova; Romania; National Identity; Nation-State Construction; Trans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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