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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
2019年11月07日 作者: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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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近年来,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在国内事务上违背欧盟价值观,在国际事务上反对欧盟的难民政策,并因此与欧盟发生冲突。匈牙利青民盟和波兰法律与公正党的政策主张是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的直接原因。对国家安全、主权和平等的敏感和重视、转型和发展中遇到的问题以及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是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的深层原因。目前,其他中东欧国家虽然没有像匈牙利和波兰那样明显的偏离,但大都有偏离的迹象;匈牙利和波兰的偏离尚未发展到逆“欧洲化”的程度;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匈牙利青民盟和波兰法律与公正党继续执政,两国就将在偏离“欧洲化”的道路上走下去。至于两国的偏离是否会泛化为中东欧国家的共同特征、是否会发展成逆“欧洲化”、是否会成为长期的趋势,则需要较长时间的观察和判断。

[关键词] 匈牙利  波兰  “欧洲化”  欧盟

 

1989年后,中东欧国家走上“欧洲化”的发展道路,在内部体制上与西欧国家趋同,在对外关系上与西欧国家融为一体。由于欧盟包括多数西欧国家,是西欧国家的核心组织,在大多情况下,“欧洲化”可等同于“欧盟化”。在“欧洲化”道路上,匈牙利和波兰曾经是中东欧国家中的先进,但2010年匈牙利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匈牙利公民联盟(以下简称青民盟)和2015年波兰法律与公正党执政以来,两国却开始偏离“欧洲化”轨道,在国内事务上违背欧盟价值观,在国际事务上反对欧盟的难民政策,并因此与欧盟发生冲突。

一、国内事务上违背欧盟价值观

《欧洲联盟条约》第2条规定:“联盟建立在尊重人类尊严、自由、民主、平等、法治,以及尊重人权(包括少数民族权利)的价值观基础之上。在一个奉行多元化、非歧视、宽容、公正、团结和男女平等的社会中,这些价值观为成员国所共有。”[1] 匈牙利和波兰在国内事务上采取了一系列违背欧盟价值观的做法。

20104月、20144月和20184月,青民盟领导的执政联盟连续三次在议会选举中获得议会2/3多数,青民盟领导人欧尔班·维克多连任三届总理。凭借在议会中的绝对优势,青民盟可以不受掣肘地通过法律,推出违背欧盟价值观的政策措施,遭欧盟非议。

201012月,议会通过《媒体法》,规定由青民盟成员组成全国媒体及通讯委员会,对媒体实施监督,对媒体的违法行为处以重罚。201111日,《媒体法》生效。20114月,议会通过名为《基本法》的新宪法,将国名由“匈牙利共和国”改为“匈牙利”;“承认基督教在维护国家地位方面的作用”;“铭记只有一个作为整体的匈牙利民族,匈牙利应对境外匈牙利族人的命运负责,帮助他们生存和发展”[2]。在此前后,议会通过法律,将法官退休年龄从70岁降至62岁。年底,议会通过与《基本法》配套的法律,限制中央银行权限,设立新的国家数据保护局。201211日,《基本法》生效。

匈牙利的动向引起欧盟关注。《媒体法》生效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致信匈牙利政府表示担忧。20117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谴责《基本法》违反欧盟价值观。12月,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因担心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受损而中断了与匈牙利有关预备贷款协议的非正式谈判。20121月,欧盟委员会针对法官退休年龄、中央银行独立性和数据保护局的独立性对匈牙利启动违规程序[3]4月,欧盟委员会请求欧洲法院就匈牙利降低法官退休年龄的法律做出裁决。10月,欧洲法院宣布降低法官退休年龄的法律构成不正当的年龄歧视,要求匈牙利修改该法以确保已经被强制退休的法官可如愿重返岗位。20137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批评匈牙利过去三年的宪法变化和立法实践。

尽管《媒体法》在欧盟压力下有所修改,放宽了监督范围和对外国媒体的限制,匈牙利议会也按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要求通过法律修正案,保障中央银行独立性,但匈牙利并未回到“欧洲化”的轨道。20147月,欧尔班在公开演讲中表示要与自由主义决裂,建立“非自由民主”国家[4]。基于这一理念,青民盟通过修改宪法等方式,削弱宪法法院权力和司法独立,收紧对媒体的控制,打击非政府组织,加强对权力的掌控。

20174月,匈牙利议会通过高等教育法修正草案,匈牙利裔美国金融大亨乔治·索罗斯创立的中欧大学面临停办危机[5]6月,匈牙利议会通过法律,提高外国资助非政府组织的透明度,索罗斯创办的开放社会基金会受到限制。7月,欧盟委员会对匈牙利发起违规程序,反对其通过提高外国资助非政府组织透明度的法律,同时提出“有理由的意见”,要求匈牙利答复欧盟对高等教育法修正草案的异议。12月,欧盟委员会就上述两个法律向欧洲法院提起诉讼。虽然因欧盟委员会发起违规程序,匈牙利宪法法院在20186月搁置了对两个法律的审批,但随着“阻止索罗斯”法案的起草和通过,开放社会基金会和中欧大学依然举步维艰,先后将业务转至柏林和维也纳。

欧盟继续批评匈牙利并对其采取更为严厉的惩戒措施。20187月,欧盟委员会就“阻止索罗斯”法案对匈牙利启动违规程序。9月,欧洲议会经2/3多数表决,要求欧盟理事会对匈牙利发起《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规定的程序[6]20193月,欧洲人民党宣布中止青民盟在欧洲人民党内部的权利,并成立“智者团”,调查青民盟的活动是否符合欧洲人民党拥护的民主价值和原则。6月,在一度拒绝与“智者团”会谈后,欧尔班致信并会见“智者团”,为青民盟的政策辩护。7月,欧盟委员会决定将“阻止索罗斯”法案提交欧洲法院。但匈牙利并未因欧盟指责而改变立场。20197月,欧尔班再次在公开演讲中宣称要民主、不要自由主义,强调非自由主义政治的含义就是基督教自由,今后15的任务是反对自由主义的时代精神和自由国际主义,这是加强匈牙利的惟一途径[7]

波兰主要在司法改革上违背欧盟价值观,引起欧盟的关注和施压。

201510月,波兰法律与公正党在议会选举中赢得超过半数席位,得以单独执政。11月,波兰议会通过《宪法法院法》修正案,将宪法法院院长和副院长的任期由9年缩短到3年,现任院长和副院长的任期将在3个月内自动结束,取消上届议会对5名新法官的任命[8]。随后,议会重新选举了5名新法官。12月初,宪法法院裁定上届议会和新议会分别有权任命3名和2名法官填补各自任期内出现的空缺,总统应接受上届议会任命的3名法官宣誓就职。但总统安杰伊·杜达没有照此行事,而是接受了新议会选举的5名法官宣誓就职。1222日,议会通过有关宪法法院运作规则的法律,增加审理案件的法官人数,将以简单多数改为2/3多数做出判决,从而增加了宪法法院审查新通过法律合宪性的难度。就在该法通过的次日,欧盟委员会要求了解波兰的宪法状况,波兰政府则征求欧洲委员会顾问机构威尼斯委员会对该法的意见。但波兰议会没有等到威尼斯委员会的意见便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1228日,该法生效。1230日,欧盟委员会询问波兰政府在准备《媒体法》时如何考虑欧盟相关法律和促进媒体多元化的需要。但第二天,波兰议会便通过了《媒体法》,赋予政府直接任命公共媒体主管的权力。

2016113欧盟委员会针对《宪法法院法》修正案和《媒体法》对波兰展开法治国家调查程序[9]39日,波兰宪法法院判决有关宪法法院运作规则的法律违宪。311日,威尼斯委员会发布意见,指出该项法律不符合法治原则。722日,波兰议会再次通过关于宪法法院的法律,但仍没有遵照201512月初宪法法院的裁决和威尼斯委员会的意见。727日,欧盟委员会建议波兰执行201512月初和201639日的宪法法院判决,充分考虑威尼斯委员会的意见,保证宪法法院在722日通过的法律生效前对其进行审查,对波兰的法治国家调查程序进入第二阶段。811日,宪法法院判决722日的法律违宪。1014日,威尼斯委员会也认定其不符合法治原则。121日、2日和15日,波兰议会通过代替722日法律的有关宪法法院的三项法律。1219日,总统杜达予以签署。1221日,欧盟委员会发布补充建议,指出这三项法律并未解决727日建议中提到的重要问题。

2017年,波兰的法治状况没有像欧盟希望的那样好转。7月,波兰议会通过有关最高法院、全国司法委员会和普通法院人事任免的三项法案。在国内抗议下,总统杜达只签署了《普通法院组织法》,并宣布将领导起草新法案。726,欧盟委员会继2016727日和1221日后第三次向波兰发出司法建议,指出波兰非但没有解决前两个建议中提出的问题,而且加剧了对法治的系统性威胁。729912欧盟委员会就《普通法院组织法》先后向波兰发出“正式通知函”和“有理由的意见”。11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要求针对波兰启动《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规定的程序。但波兰并未停止司法改革的步伐。1215日,波兰议会通过杜达主持起草的有关最高法院和全国司法委员会的法律1220,在杜达决定签署两个法律当日,欧盟委员会以波兰司法改革严重违反法治原则为由,建议欧盟理事会启动《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同时,欧盟委员会将波兰告上欧洲法院。

2018年,波兰不顾欧盟反对,继续推进司法改革。72日,欧盟委员会向波兰发出有关《最高法院法》修正案的“正式通知函”,但没有阻止生效。修正案将最高法院法官的退休年龄从70岁降到65岁,最高法院72名现任法官中的27名法官被迫退休。8月,波兰最高法院要求欧洲法院审理降低法官退休年龄是否符合欧盟法律,并在欧洲法院做出裁定前暂停实施修正案,被迫退休的法官继续留任。924,欧盟委员会再次将波兰告上欧洲法院。但10月,在欧洲法院做出裁定前,27名新法官宣誓就职。其后,欧洲法院发布临时裁定,命令波兰恢复被强制退休的最高法院法官的职务,直到其就波兰最高法院改革是否威胁司法独立做出终审判决。11月,波兰议会撤回修正案中强制最高法院法官退休的内容,但没有解除27名新法官的职务。1217,欧洲法院发布最终命令,暂停执行有关最高法院的法律。

201943日,欧盟就波兰新的法官纪律制度向波兰发出“正式通知函”,继续对波兰司法改革施加压力。4月底,法律与公正党议员向议会提交法案,修改有关全国司法委员会的法律,进一步加强法律与公正党对司法的控制。议会很快就通过了该法案,517日,杜达予以签署。624日,欧洲法院裁定波兰在最高法院改革中没有履行作为欧盟成员国的义务。

除此之外,鉴于启动《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规定的程序对波兰和匈牙利的惩戒作用有限[10],欧盟意欲寻求另外的解决方法。20185月,欧盟委员会发布欧盟2021~2027年财政预算提案时,提出将尊重法治原则作为预算执行条件,对破坏这一原则的成员国暂停拨付欧盟资金。20191月,欧洲议会以绝对多数通过有关预算保护的报告,建议限制、减少甚至在必要时搁置对不遵守欧盟民主、法治原则、不采取措施反对腐败的成员国划拨欧盟预算资金。

二、国际事务上反对欧盟的难民政策

2015年以来,匈牙利、波兰[11]等一些中东欧国家反对欧盟安置难民的强制配额制。

20156月,波兰、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四国发表声明,拒绝接受难民配额。9月初,四国总理再次声明,不接受欧盟提出的重新分配12万名难民份额的方案。9月底,欧盟成员国内政部长举行紧急会议,多数国家同意成立临时特殊机制,在今后两年在成员国范围内转移安置意大利、希腊境内的12万名难民,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的内政部长予以否决。12月,匈牙利和斯洛伐克一起向欧洲法院递交诉讼状,反对欧盟的强制配额制。20162月,匈牙利和波兰两国总理就移民潮等问题协调立场。4月,波兰总理与来访的捷克总理磋商后表示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不同意欧盟修订《都柏林协定》,改变原有的难民安置规定。6月,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峰会声明不接受欧盟难民配额。11月,维谢格拉德集团举行成员国内务部长会议,反对欧盟的难民分摊安置计划,支持将难民安置在欧盟之外的国家,宣布将成立移民危机管理中心。20173月,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总理一致拒绝欧盟强制性分摊难民和把接收难民数量与获得欧盟基金挂钩的政策。6月,欧盟委员会针对匈牙利、波兰和捷克拒不履行接收配额内难民的义务,向三国发出“正式通知函”7月,欧盟委员会向三国发送“有理由的意见”。9月,欧洲法院驳回匈牙利和斯洛伐克提交的诉讼状,裁定欧盟按照配额强制分摊难民的方案合法。12月,欧盟委员会决定向欧洲法院起诉匈牙利、波兰、捷克。20181月,匈牙利和波兰两国总理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抵制欧盟分摊难民政策。3月,波兰总统杜达与匈牙利总统阿戴尔·亚诺什会谈。杜达强调应在当地解决移民问题,阿戴尔也表示不接受将难民配额制与欧盟补贴相联系。5月,波匈两国总理重申抵制欧盟安置难民的强制配额制,认为其有损国家主权。12月,匈牙利、波兰和捷克、美国、以色列投票反对联合国安全、有序和正常移民全球契约》20197月,在欧盟内务部长会议上,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拒绝签署有关分配难民的共同声明。

与波兰相比,匈牙利反对欧盟难民政策、拒不接收难民/移民的立场更为强硬,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在边界修建围墙,宣布全国进入移民危机状态。

20156月,匈牙利宣布无限期暂停接收从其他欧盟国家遣送来的移民,并决定在匈牙利和塞尔维亚边界修建围墙。20168月,欧尔班表示将采用最新技术设备修建新围墙。20172月,匈牙利决定在匈边境修建第二道围墙,阻挡非法移民涌入。匈牙利还以保卫申根边界为由要求欧盟补偿其修建围墙的费用,被欧盟回绝。4月,第二道围墙建成。

20159月,匈牙利法律引入大规模移民引发的危机状态的概念,规定在危机状态期间,国防军可根据警察的法规执法20163月,匈牙利宣布全国进入移民危机状态,为期半年。此后一再延长,至今匈牙利仍处于移民危机状态中。

第二,通过一系列法律,加强对非法移民的管制。

20159月,匈牙利议会通过《国家边界法》修正案,规定匈牙利可在受大规模移民影响最严重的边境地区设立过渡区以安置外来移民,直到其避难程序结束。同月,匈牙利政府提交的一揽子法律修正案生效,规定对非法跨越、破坏边界围墙及对阻挠边界围墙建设的人判刑或驱逐出境。20165月,匈牙利政府向议会提交法律草案,加强国家边界法律保护,防范移民在匈牙利非法居留。20173月,议会通过《庇护法》和《国家边界法》等法律修正案,规定在移民危机状态期间,警察可以在匈牙利全境拘留非法居留的外国人,并将其送往位于边境地区的过渡区,在此之前警察仅有权在距离边界8公里的范围内拦截非法移民。20186月,议会通过“阻止索罗斯”法案和宪法第七次修正案。“阻止索罗斯”法案涉及包括刑法的9项法律的修改,规定依靠外国资金运作、支持非法移民的非政府组织必须注册并缴纳移民资助费,组织非法移民来匈牙利的人将受到惩罚,为此类活动提供资金或经常进行非法移民组织活动的人可被判处一年监禁。宪法修正案规定,没有议会同意,不可以把移民安置到匈牙利。接着,匈牙利政府向议会递交税法草案,建议向帮助和组织难民/移民的组织征收移民特别税。7月,议会通过税收法案。8月,移民特别税生效。

第三,发起问卷调查,举行全民公决,为反对欧盟难民政策寻求支持。

早在2015年,匈牙利就发起过题为“移民和恐怖主义”的“民族协商”问卷调查。20174月,匈牙利政府发起题为“制止布鲁塞尔”的问卷调查。6月,欧尔班宣布,问卷调查情况表明多数匈牙利人不允许欧盟把难民分摊计划强加给匈牙利,重申政府拒绝欧盟的强制配额制。201710月,匈牙利再次就欧盟难民配额发起题为“反对索罗斯计划”的问卷调查。

20162月,欧尔班宣布,匈牙利政府已决定就是否同意欧盟强制向匈牙利分摊难民举行全民公决,并呈交给国家选举委员会公证。国家选举委员会随后进行了公证。针对公证决定,国家选举委员会共收到4份要求审查的请求。53日,最高法院驳回这些审查请求。维持国家选举委员会的公证决定,即匈牙利可以举行全民公决。510日,议会通过进行全民公决的决议。75日,总统阿戴尔宣布将于102举行全民公决。102日,全民公决举行。虽然公决因投票率不足50%无效,但在有效选票中,对欧盟强制性分摊难民说“不”的选票占到98.36%[12]

第四,反难民/移民政策成为青民盟在国内议会选举和欧洲议会选举中赢得选举的关键抓手。

2018年议会选举前,欧尔班在多个场合宣传反难民/移民政策。2月,欧尔班在年度国情咨文提到移民问题,指出匈牙利修建边界围墙和修改《国家边界法》保卫了南部边界,这比欧盟按照配额强制分摊移民重要。3月,欧尔班在匈牙利自由战争革命纪念日发表演说,表示在将要举行的议会选举中,匈牙利人必须与想要大规模移民进入匈牙利的外部力量作斗争。在竞选讲话中,欧尔班更是多次谈及移民的危害,进行反移民宣传,强调议会选举事关匈牙利是否会变成移民国家。

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前,欧尔班和青民盟将难民/移民问题作为欧洲议会选举的首要议题,指出这一问题改变了以前左右意识形态的划分,重新定义了人们与基督教的关系,对欧洲政治具有深远影响;选举是亲移民和反移民的政治势力的决战,其结果关乎欧洲的命运;青民盟希望通过选举成为欧洲最成功的政党,使反对移民的力量首先在欧洲议会,接着在欧盟委员会,最后在欧洲理事会占据多数。4月,青民盟在竞选动员大会上提出7点竞选纲领,宣称欧盟应将移民管理权交还各国政府;不应强制任何国家接纳移民;不允许任何无有效证件者进入欧洲;终止发放移民居留卡和移民签证;欧盟应将更多的资金用于边境保护,而不是提供给索罗斯帮助移民的组织;基督教徒不应因信仰而在欧洲受到歧视;欧盟机构中应接纳持反移民立场的领导人。

三、对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思考

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始于青民盟和法律与公正党上台执政,两党的政策主张是其最直接的原因。

青民盟成立于1988年,是青年知识分子组成的反对派组织,欧尔班是其创始人之一。成立初期,青民盟倡导自由主义,反对苏联在国际主义旗号下干涉匈牙利主权,主张维护国家认同和民族自决,保障民族利益。1992年,青民盟加入自由党国际。1993年欧尔班就任青民盟主席后,青民盟的政治立场逐渐由自由转为保守,成为教会和民族利益的支持者1998~2002年青民盟第一次执政期间,支持境外匈牙利族人的教育、科研等活动,与境外匈族人机构进行对话和接触。20016月,匈牙利议会通过《境外匈牙利族人地位法》,宣称匈牙利政府将向周边接壤国家的非本国公民的匈牙利族人提供优惠和补贴。尽管遭到其邻国、特别是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指责,该法仍200211开始实施[13]2000年,青民盟终止自由党国际的成员资格,加入欧洲人民党。2010年再次执政后,青民盟坚持保守主义、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的政策主张,引导匈牙利偏离“欧洲化”的发展方向。

法律与公正党成立于2001年,是团结工会的后继党之一。该党对内主张反腐败,建立法律和秩序,支持经济干预和天主教会的社会保守立场;对外奉行大西洋主义,支持与美国建立政治和军事联盟,并在有利于波兰的前提下加强与欧盟在经济、安全和军事领域的合作,但对与欧盟更密切的政治一体化持怀疑态度,反对建立欧洲联邦。法律与公正党是欧洲保守和改革党成员。2005~2007年法律与公正党第一次执政期间,在国内实行《清查法》,清除共产主义影响;抨击宪法法院,试图修改宪法,使立法和司法从属于行政权力;实行保守的社会政策。在对外关系上奉行亲美路线,支持波兰军队参加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事行动,邀请美国在波兰部署反导系统;否决欧盟启动与俄罗斯《伙伴关系与合作协定》谈判的动议;反对欧盟的“双重多数表决制”;拖延签署《里斯本条约》。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再次执政,继续上述立场,带领波兰偏离“欧洲化”的轨道。

为什么青民盟和法律与公正党能够获得选民支持再度上台呢?换句话说,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的深层原因何在?

首先,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源自对国家安全、主权和平等的敏感和重视。

16世纪中叶以来的近400年,匈牙利被奥斯曼帝国和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占领。18世纪,波兰被三次瓜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匈牙利作为战败国失去了近2/3的土地和将近一半的人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匈牙利和波兰成为苏联的“卫星国”,深受苏联模式和苏联控制之害。长期被侵略、被瓜分、被控制的历史使得两国特别重视国家安全、主权和平等。它们之所以选择“欧洲化”道路,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苏联模式和苏联控制,获得安全保障和欧盟对其转型与发展的支持。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它们也的确达到了这样的目的。

然而,入盟意味着让渡部分国家主权,这让极为珍视主权的两国难以接受。加之作为欧盟新成员国,两国担心对欧盟决策没有平等的发言权。近年来,欧盟遭遇多重危机,自身发展陷入困境,吸引力大为下降。在此情况下,匈牙利和波兰愈益强调安全、主权和平等,认为欧盟无权过问它们的国内事务,而反对欧盟强制分摊难民是因为难民威胁欧洲的基督教传统,带来安全风险。与入盟前不同,两国入盟后,欧盟不能再以加入标准和成员资格的确定前景引导和带动它们的“欧洲化”进程,也几乎不可能取消它们的成员资格,欧盟的约束力和驱动力下降,给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提供了条件。

其次,两国偏离“欧洲化”道路源自转型和发展中遇到的问题。

匈牙利和波兰向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的转型已经完成,但转型带来的问题却没有得到解决。政治上,转型完成后,它们还面临着民主巩固的任务。像绝大多数中东欧国家一样,匈牙利和波兰的民主传统薄弱,一战后实行的民主制度很快便被独裁统治取代。民主经验的缺乏不利于两国的民主巩固,使其有可能遭遇困难和曲折。经济上,转型没有给民众带来预期中的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反而产生了贫富分化、外国资本控制等问题。此外,腐败成为普遍现象。凡此种种,易于使选民对“欧洲化”道路失去信心。

再次,匈牙利偏离“欧洲化”道路还源自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

匈牙利是受国际金融危机冲击最为严重的中东欧国家。2008年前,匈牙利经济基本保持稳步增长态势,但增长严重依赖外国直接投资和对欧盟主要经济体的出口,多年的财政赤字和经常帐户赤字又导致外债规模不断扩大,使经济易受外界影响。20089月以来,国际金融危机愈演愈烈,匈牙利外部融资环境恶化,外国直接投资减少,出口下降,为节省财政开支采取的紧缩措施又打击了国内需求,致使经济下滑。进入2009年后,欧美金融市场继续恶化,全球经济复苏前景暗淡,西欧资金大量抽逃,导致匈牙利福林贬值,偿债压力增大,经济衰退更为明显,实际GDP增长率从2008年的0.9%骤降至2009年的-6.8%,此后几年仍增长乏力[14]。严峻的经济形势加剧了匈牙利国内对过度开放的反感以及在此基础上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给匈牙利偏离“欧洲化”道路提供了土壤。

必须指出的是,上述原因中除第三点外,并非匈牙利和波兰独有,而普遍存在于几乎所有中东欧国家。那么,为何匈牙利和波兰这两个“欧洲化”道路上曾经的先进却率先偏离了“欧洲化”的轨道?如果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原因也存在于其他中东欧国家,这种偏离是否会泛化为中东欧国家的共同特征?对前者的回答尚需深入挖掘两国独特的历史文化、社会基础、国际环境、执政党的政策主张乃至领导人个人因素对其发展道路的影响[15],对后者的探寻则关乎对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前景的分析和判断。

至少可从三个方面研判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前景。

第一,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是否会泛化为中东欧国家的共同特征?

如前所述,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原因大多也存在于其他中东欧国家,这给后者的偏离提供了可能性。事实上,其他中东欧国家虽然没有像匈牙利和波兰那样明显的偏离,但大都有偏离的迹象。在国内事务上,根据2018EIU民主指数,与2006年相比,除阿尔巴尼亚和波罗的海三国外,其他国家的民主指数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16]。在国际事务上,斯洛伐克和捷克也反对欧盟的难民政策。这些中东欧国家是否会步匈牙利和波兰的后尘还需要较长时间的观察。值得注意的是,不仅中东欧国家,西欧国家民粹主义力量抬头,也对欧盟价值观构成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说,匈牙利和波兰违背欧盟价值观的做法以及多数中东欧国家民主指数的下降是不是与西欧国家另一种形式的趋同呢?

第二,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会不会发展成逆“欧洲化”?

目前来看,匈牙利和波兰虽然采取了违背欧盟价值观的做法,但仍在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的框架内行事;虽然与欧盟发生冲突,但从未言及“脱欧”,并且一贯支持欧盟扩大,它们只是要在欧盟内部尽可能多地维护自身的安全、主权和平等,争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因此,两国还只是偏离“欧洲化”道路,没有发展到逆“欧洲化”的程度。鉴于英国脱欧困境的警示,加之尚无在国内和国际事务上全面逆“欧洲化”的先例,或许在较长时间内,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不会发展成逆“欧洲化”。

第三,匈牙利和波兰“欧洲化”道路的偏离是暂时的现象,还是长期的趋势?

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直接与青民盟和法律与公正党在两国执政有关,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只要青民盟和法律与公正党继续执政,匈牙利和波兰就将在偏离“欧洲化”的道路上走下去。两党地位稳固。青民盟领导的执政联盟在2018年以超过议会2/3的多数开始第三任期。在20195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青民盟领导的执政联盟获得52.14%的选票和21个席位中的13[17]。法律与公正党也赢得了欧洲议会选举的胜利,获得45.38%的选票和51个席位中的26[18],预示其将在201911月的议会选举中获胜连任。因此,在中短期内,匈牙利和波兰仍将继续其偏离“欧洲化”的道路。至于从长期看,匈牙利和波兰将走向何处,联系到近年来西欧国家民粹主义力量的上升,这恐怕不单是匈牙利和波兰各自的事情,而与欧洲政治的发展息息相关。

 


[1] 程卫东、李靖译:《欧洲联盟基础条约——经〈里斯本条约〉修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3页。

[2] 参见The Fundamental Law of Hungary (25 April 2011), http://www.kormany.hu/download/2/ab/30000/Alap_angol.pdf, 检索日期:2014214

[3] 欧盟委员会违规程序包括以下步骤:1、发出正式通知函2、提出有理由的意见3、提交欧洲法院;4、欧洲法院第一次裁决;5、第二次提交欧洲法院6欧洲法院第二次裁决。参见The Commission’s fresh approach to infringement caseshttps://legal.cleanair-europe.org//legal/eu/infringement-procedure/,检索日期:2019621

[4] 参见朱晓中:《转型三问——写在中东欧转型30年之际》,载《当代世界》2019年第4期。

[5] 索罗斯因资助非政府组织和抨击匈牙利政府的难民政策而与匈牙利政府结怨。

[6]《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规定:经1/3成员国,或欧洲议会或委员会的合理动议,理事会可在得到欧洲议会同意后,以其4/5成员的多数采取行动,认定存在某一成员国严重违反价值观的显著风险;经1/3成员国或委员会提出动议,在邀请当事成员国提出意见后,欧洲理事会可在获得欧洲议会同意后以一致方式采取行动,认定该国存在严重和持续违反上述价值观的情形;在欧洲理事会认定的情况下,理事会可按照特定多数原则采取行动,中止代表该成员国的理事会成员的投票权。参见程卫东、李靖堃译:《欧洲联盟基础条约——经〈里斯本条约〉修订》,第34~35页。

[7] 参见“Yes” to democracy, “no” to liberalism, July 28, 2019, http://www.kormany.hu/en/the-prime-minister/news/yes-to-democracy-no-to-liberalism,检索日期:2019730日。

[8] 201510月初,议会选举前夕,即将离任的议会提名5名宪法法院新法官,其中3名填补该议会任期内宪法法院法官的空缺,2名接替将在新议会任期内空出的法官职位。

[9] 2014311,欧盟委员会通过法治国家调查程序,旨在建立一个欧盟委员会与相关成员国进行分阶段对话以阻止对法治的系统威胁升级的工具。程序分三阶段进行:一欧盟委员会评估;二是欧盟委员会建议;三是监测欧盟国家对委员会建议的后续行动。如果该程序未能奏效,欧盟将诉诸《欧洲联盟条约》第七条规定的程序。参见College Orientation Debate on recent developments in Poland and the Rule of Law Framework: Questions & AnswersBrussels13 January 2016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6-62_en.htm检索日期:2019511日。

[10] 按照该程序,认定一国存在严重和持续违反欧盟价值观的情形需要欧洲理事会一致同意,而波兰和匈牙利已表示要在投票中相互支持,该程序几乎不可能进行到底。

[11] 在反对欧盟难民政策上,法律与公正党政府与其前任公民纲领党政府立场一致。

[13] 20025月社会党政府上台后,努力缓和与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的关系,匈牙利与两国的紧张关系有所缓解。20045月匈牙利和斯洛伐克加入欧盟,《境外匈牙利族人地位法》失效。

[14] 参见Country Report HungaryDecember 2012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Limited 2012

[15] 国内学界对此问题有一定研究,但不足以解释匈牙利和波兰偏离“欧洲化”道路的独有原因。参见许衍艺:《匈牙利青民盟政府经济政策浅析》,载《欧亚经济》2015年第2期;李俊、王媛媛、刘晨:《波兰“新发展模式”解析》,载《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6期;张牧洲、文学:《21世纪波兰政治两次右转的原因及影响》,载《哈尔滨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贺婷:《欧尔班现象初探》,载《俄罗斯学刊》2017年第6期;朱晓中:《转型三问——写在中东欧转型30年之际》;李家懿:《非“神”非“魔”的民粹主义——“欧尔班现象”的社会转型视角分析》,载《党政研究》2019年第4期等。笔者因水平所限,亦不能给出这一问题的全部答案。

[16] 参见Democracy Index 2018: Me too?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protest and democracy, A report by 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http://www.eiu.com/Handlers/WhitepaperHandler.ashx?fi=Democracy_Index_2018.pdf&mode=wp&campaignid=Democracy2018,检索日期:2019216日。

[17] 参见2019 European election resultsHungary, https://www.election-results.eu/national-results/hungary/2019-2024/,检索日期:2019711日。

[18] 参见2019 European election resultsPolandhttps://www.election-results.eu/national-results/poland/2019-2024/,检索日期:20197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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