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2019年乌克兰总统选举中政治素人泽连斯基高票胜选。泽连斯基现象反映出乌克兰选民求新求变的心理及钟摆效应，反映出地区差异对选举的影响有所弱化，西方对乌克兰内政的影响继续增强，俄罗斯的影响则趋于边缘化。未来，在政治领域，泽连斯基需要处理好与执政阶层不同力量、寡头、知识精英和基层民众的关系，在尊重地区诉求差异的基础上继续构建乌克兰的民族国家认同，处理好历史文化传统与现代民主国家构建之间的关系。在经济领域，泽连斯基需要通过推进司法公正改善投资环境，还需要稳妥实施改革举措以换取外部的资金支持。在外交领域，泽连斯基将继续推进加盟入约进程，与欧美的关系将继续加强，与俄罗斯的关系很难改善，但急剧恶化的可能性也不大。中乌关系将继续发展。

【关键词】泽连斯基现象 乌克兰 总统选举

【作者】赵会荣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乌克兰室主任 研究员

 

2019年3月31日，乌克兰举行独立以来第七次总统选举，结果出人意料，政治素人泽连斯基在第二轮投票中的得票率高达73.22%，轻松击败时任总统波罗申科，成为乌克兰独立以来第六位总统，也是最年轻的总统。这是一场怎样的选举？泽连斯基为什么能够胜选？新总统已于5月20日宣誓就职，他上台后将面临怎样的挑战？这次选举将把乌克兰引向何方？目前，大选刚刚结束，新总统尚未宣誓就职，本文将基于现有的公开资料对上述问题做初步探讨。

 

一 选举背景与选举进程

 2019年乌克兰所处的外部环境与橙色革命前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随着欧盟和北约双重东扩的展开，西方对俄罗斯的战略压制已经由西向东逐步推进到波罗的海—黑海—地中海一线，线上形势持续紧张，美攻俄守的态势已然成型。自波罗的海三国加入欧盟和北约以及后苏联地区发生一系列“颜色革命”后，俄罗斯与美国在这一地区的相互关系彻底告别了9·11事件后短暂的相互接近。俄把发生在对其而言“特殊利益区”的“颜色革命”归咎于美国。随后，2007年普京总统在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上针对西方发表措辞严厉的讲话，2008年俄格战争爆发， 2012年普京再次当选总统，这些关键事件促使西方就普京拥有帝国野心达成共识。而乌克兰危机使得近年来俄罗斯与美国关系的缓和成果全部化为乌有，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也积重难返，缓和、改善在中短期内难以开启。[1]广场革命[2]以后，西方开始深度介入乌克兰内政，对乌克兰进行民主化改造，并利用乌克兰弱化俄罗斯和分化俄欧关系。

整个后苏联空间的风向正在发生变化。尽管普京治下的俄罗斯不断加强对后苏联空间的控制，但打造由俄罗斯主导的独联体统一空间几乎不可能实现，各国的分化已经非常明显。后苏联国家共同的趋势是追求主权、独立和自由，这一理想在现阶段隐含着“去俄化”的成分，当然这里的“去俄化”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彻底排斥与俄罗斯的合作，实际上是根据本国利益需求与俄罗斯保持适当的距离。

乌克兰自身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广场革命以后，乌克兰重新绘制了自己的政治图景。政治制度从总统—议会制转变成议会—总统制，总统的权力有所弱化，总理和议会的权力大大增强。根据修改后的宪法，总理人选由议会执政联盟提议，再由总统向议会提出，议会半数以上表决批准。大部分内阁成员由总理提名，外交部长和国防部长由总统提名。内阁所有成员均须议会半数以上表决批准。议会执政联盟由2/3议员组成。内阁提名各州州长人选，再由总统任命或免职。[3]

波罗申科当选总统后经历了与总理的权斗直至2016年发生政府危机更换总理和内阁，才算站稳脚跟。2014年5月，波罗申科凭借寡头菲尔塔什的支持与打击党领导人克里奇科联手组建波罗申科联盟勉强赢得总统选举。波罗申科当选后即面临来自总理、政府和议会的牵制，特别是他与总理亚采纽克权斗不止。亚采纽克在前总理季莫申科入狱后成为祖国党领导人并参与组织独立广场的游行示威活动。广场革命期间议会通过法律任命亚采纽克为总理，7月执政联盟破裂后因为不愿意吸收共产党和地区党组建执政联盟，亚采纽克被迫辞职。9月亚采纽克退出祖国党并开始领导人民阵线，10月乌克兰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人民阵线成为议会第二大党，11月议会正式批准亚采纽克担任总理。选举后形成的议会内部力量格局呈现碎片化状态，没有一个政党获得半数以上席位，政党林立，力量分散，政见分歧严重，由波罗申科联盟、人民阵线、祖国党、自助党和激进党组成的执政联盟的稳定性很弱。2016年2月祖国党和自助党退出执政联盟导致联盟破裂，亚采纽克被迫辞职，波罗申科联盟和人民阵线及独立议员组成新的执政联盟，总理更换为波罗申科的政治盟友格罗伊斯曼，政府重组，波罗申科联盟对政府的控制力上升，人民阵线的控制力下降，波罗申科的权力得以稳固，政局趋于稳定，他也得以集中精力谋求连任。

然而，波罗申科执政五年内却交不出让选民满意的答卷。乌克兰危机严重损害了经济和社会发展。2016年乌克兰GDP为932.7亿美元，相当于2013年GDP的一半，接近2006年GDP值，比1989年GDP值仅高出12.7%。2016年人均GDP为2148美元，约为2013年的一半。这一数据无论在欧洲国家中还是在后苏联国家中都只能排在队尾。2018年12月乌克兰国家银行发布的数据称，乌克兰居民实际收入为2013年的82%。约1400万人生活在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4]2019年1月，居民平均月工资为9223格里夫纳，约合332美元。[5]由于天然气价格上涨，大量企业、学校等机构冬季供暖不足，无法正常运转。2016年第一季度失业率为9.9%，到了2018年第四季度，失业率仍高达9.3%。[6]腐败问题仍非常严重，民怨较大。在透明国际公布的2018年清廉指数国家排名中，乌克兰列在第120位。人口继续呈下降趋势，2019年人口比独立之初减少约1000万。2019年1-2月，人口自然减少58591人。[7]

波罗申科在任期间，乌克兰领土问题依旧无解。克里米亚公投事件以后，乌克兰政府切断了对克里米亚的物资供应，宣布对于持俄罗斯签证进入克里米亚的外国公民将采取惩罚措施。俄罗斯在完成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入俄法律手续后，大力扶持当地经济发展，加强对克里米亚的管控。自2018年3月25日乌克兰边防人员拘留了持俄罗斯护照克里米亚渔船船长后，俄罗斯开始加强对经过亚速海的乌克兰船只的检查。6月俄罗斯修建的连接克里米亚和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的跨刻赤海峡大桥通车，俄罗斯加强对亚速海的管控，乌俄之间的矛盾也从克里米亚蔓延到亚速海和黑海。乌克兰交通运输部长称，乌克兰位于亚速海的两个港口受到克里米亚大桥高度限制，克里米亚大桥的建成和通车每年将给乌克兰带来5亿格里夫纳的直接经济损失和数十亿格里夫纳的间接经济损失，并向俄方提出赔偿要求。俄罗斯对此置之不理，并对刻赤海峡大桥重装守护，防止乌方破坏大桥。11月25日，波罗申科授意乌克兰海军3艘舰船穿越刻赤海峡，结果与守株待兔的俄罗斯边防局海上警卫队爆发冲突，乌方舰船和船员被俄方扣留，其中6名船员受伤。乌克兰国防部随即宣布进入全面战备状态。波罗申科签署了为期60天的戒严令，期望推迟总统选举，但被议会缩短至30天，并将戒严令实施范围控制在邻近俄罗斯的10个州，以便选举如期进行。进入2019年，美国和北约加强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双方多次举行军事演习，俄罗斯也加强在克里米亚的军事部署，俄罗斯与北约在黑海展开军备竞赛并进入军事对峙状态。

顿巴斯地区的分离状态逐渐固化，俄罗斯加强了对当地的控制。顿巴斯地区冲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所谓的冻结状态，虽烈度基本没有上升，但接触线两侧零星交火不断，战火每天都在吞噬乌克兰人的生命和国家并不宽裕的财政。2018年8月19日是第10个世界人道主义日，联合国驻乌克兰代表处在这一天发布消息称，乌克兰东部地区已经有超过3000名平民死亡，超过9000人受伤，超过340万人缺少食品和饮用水，而且居无定所，无法获取医疗服务和接受教育。代表处呼吁采取紧急行动保护乌克兰东部饱受战火之苦的数百万乌克兰平民。[8] 2018年8月31日，“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领导人扎哈尔琴科遇害。11月11日，顿巴斯地区不顾乌克兰政府反对举行地方领导人和议会选举，普希林和帕谢奇尼克分别当选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领导人，俄对二人当选表示祝贺。2019年4月25日，普京总统签署了一项旨在简化乌克兰东部居民获得俄罗斯护照程序的命令。这意味着乌克兰东部的居民将有资格在不放弃乌克兰国籍的情况下申请获得俄罗斯国籍。

波罗申科上台后坚定推行反俄政策，逐步切割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联系，双方启动多轮相互制裁措施，关系持续恶化。2018年1月18日，乌克兰议会通过关于“顿巴斯重新一体化”的法案，赋予乌总统为保障国家安全和对抗俄罗斯侵略采取行动的决策权。[9]4月12日，波罗申科宣布乌克兰将退出独联体，并将关闭其位于白俄罗斯明斯克的驻独联体总部各相应机构的代表处。此外，乌克兰成为伦敦前特工中毒案“外交战”中驱逐俄罗斯外交人员第三多的国家（13 人），仅次于美英两国。乌克兰还阻止俄罗斯公民在乌克兰参加俄罗斯总统选举投票。9 月17 日，波罗申科签署总统令，正式终止《乌俄两国友好合作伙伴关系条约》。12月15日，乌克兰东正教会表决通过，正式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12月31日，乌克兰中央选举委员会关闭了位于俄罗斯的全部五个投票站。2019年2月，乌克兰议会通过法令，禁止俄罗斯代表在乌克兰总统选举中担任观察员。乌克兰总统选举前夕，乌克兰内阁宣布决定扩大限制进口俄罗斯商品名单，俄罗斯作出回应，宣布禁止从乌克兰进口机械产品、轻工业商品和金属加工产品。此外，俄罗斯还禁止向乌克兰出口石油产品。

与此同时，波罗申科把加入欧盟和北约作为内外政策的主要方向，不断推进加盟入约的进程。在欧盟方向，2016年以来乌克兰与欧盟签署的自由贸易区协定和联系国协定相继生效，欧盟对乌克兰公民入境欧盟从事旅游、访问亲友和商务活动实行免签待遇。在北约方向，2014年12月23日，乌克兰放弃不结盟地位，扫清了加入北约的法律障碍。2015年9月，乌克兰通过新版军事学说，规定2020年前实现同北约标准接轨。2016年北约制定对乌克兰综合援助方案。2018年2月28日，波罗申科向议会提交法案，改革国防和安全部门，目的是向北约和欧盟标准靠近。美国和北约不断加强对乌克兰的支持，为乌克兰提供进攻性武器和人员培训，双方还连续举行大规模以俄罗斯为假想敌的联合军演。3 月北约宣布给予乌克兰“申请国”地位。9 月3 日，波罗申科提交了宪法修正案，规定了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方针。不过，欧盟和北约始终未给予乌克兰肯定答复，也没有为乌克兰制定路线图。欧委会主席容克于2016年3月表示，未来20-25年内乌克兰不能加入欧盟和北约，这一表态对波罗申科来说是沉重打击。

    波罗申科寻求连任，但五年内不同机构的民调结果显示其支持率多数情况下不超过10%。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拉祖姆科夫中心和评级（Rating）集团三家机构于2018年11月13日共同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祖国党领导人季莫申科的支持率达到21%，继续蝉联首位。演员泽连斯基的支持率攀升很快，抢占第二位，为11%。波罗申科的支持率首次升到10%。持反俄立场的前国防部长阿纳托利.格里岑科的支持率为10%。反对派联盟领导人、前燃料能源部部长尤里·博伊科的支持率为9%。激进党领导人奥列格·利亚什科支持率为8%。当时，乌克兰国内外舆论普遍不看好泽连斯基，认为竞争可能主要在季莫申科和波罗申科之间展开。此后，泽连斯基的民调支持率一路攀升，舆论也随之调整，认为泽连斯基、季莫申科和波罗申科都有可能获胜。中国学界也非常关注乌克兰总统选举，很多学者倾向于三人中波罗申科胜选的可能性最大，季莫申科胜选的可能性最小。2018年12月31日至2019年2月9日为总统选举候选人登记期限，共有44名候选人获准登记，之后有5位候选人选择退出，余下39名候选人正式参选。独立民调机构“乌克兰评级集团”于2019年3月13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支持率居前三位的分别是泽连斯基（24.7%）、季莫申科（18.3%），波罗申科（16.8%）。

    2019年3月31日，乌克兰正式举行总统选举。第一轮选举的投票率为63.52%，共有1889.3879万人投票。克里米亚、顿巴斯交战区未设立投票站，俄罗斯境内的5个投票站处于关闭状态。4月2日，乌克兰选举委员会在完成97.48％的选票统计后公布，泽连斯基得票率为30.42%，波罗申科得票率为15.93%，季莫申科得票率为13.39%，博伊科为11.68%，其他人均不足10%。根据乌克兰宪法，由于没有候选人获得50%以上选票，得票率前两名的泽连斯基和波罗申科进入4月21日举行的第二轮选举，获简单多数者将胜出。季莫申科表示不服，但乌克兰法律规定第一轮选举结果不可以上诉。欧安组织乌克兰大选观察团当天即宣布承认乌克兰大选首轮投票结果。此时，乌克兰国内外舆论都开始聚焦泽连斯基，很多智库都预测泽连斯基会胜选。同时，也有声音认为，波罗申科存在胜选机会，理由是：在2014年总统选举前波罗申科的民意支持率也很低，但仍能够以54.5%的得票率当选，而且波罗申科作为时任总统掌握着很多行政资源可以让选举结果有利于自己。在21日举行的第二轮总统选举中，选民的投票率为61.37%。30日，乌克兰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第二轮选举最终统计结果，泽连斯基的得票率为73.22%，波罗申科的得票率为24.45%。泽连斯基以高票胜选。按照选举法规定，中央选举委员会要在三日内将选举最终结果在乌克兰主要报纸上发布，之后的一个月内新总统就职，任期五年。

与以往相比，此次总统选举创下了至少六个第一：1.政治素人首次赢得选举，而前六届选举的获胜者都是老牌政客。与此相关，首次出现胜选者的执政能力不确定的情况；2.胜选者所获得的支持率创历史最高；3.候选人数量最多，达到39人；4.选举进展相当顺利，首次出现第二轮投票败选者第一时间认输的情况，以往败选者一般都不愿意接受投票结果，往往以选举存在舞弊行为为由要求取消结果并重新举行选举。此次选举，在第二轮大选基本结束出口民调结果出来后，而乌克兰总统选举委员会尚未公布正式选举结果前，波罗申科作为候选人已经主动承认自己败选。他向泽连斯基表示祝贺，并表示不会退出政治舞台；5.胜选者在各州的得票较均衡，地区性分歧不如以往那么显著。未来的总统有望成为全国性总统，而非地区利益代言人；6.胜选者成为乌克兰独立以来最年轻总统。

 

二 泽连斯基现象

     泽连斯基1978年出生于乌克兰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是一名出色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和演员。总统选举前，泽连斯基的名字在乌克兰已经家喻户晓，因为他作为乌克兰喜剧团体“95街区”的主将，2015—2019年主演了一部热播政治喜剧《人民公仆》。他在剧中饰演的瓦夏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中学历史教师，因批评时弊成为网红，并阴差阳错赢得选举，成为一名深受民众喜爱的有正义感的清廉总统。2018年12月31日，泽连斯基出人意料地宣布正式参选乌克兰总统。2019年1月21日，泽连斯基所在的人民公仆党召开非例行大会宣布推举他参加总统选举。人民公仆党于2017年12月2日正式登记，成员主要来自于“95街区”团体。泽连斯基的初始竞选团队也主要来自“95街区”团体。为了加强竞选团队的专业性，他吸收了乌克兰前财政部长达尼柳克、前经济发展和贸易部长阿布罗马维丘斯等人加入。乌克兰国内外舆论普遍认为，泽连斯基的竞选得到寡头科洛莫伊斯基的资助，还有消息称其他寡头也资助了他。泽连斯基宣布参选后没有到各地开展竞选造势活动，也很少接受采访。尽管他被诟病缺乏政治经验，竞选团队不专业，缺乏明确的政治纲领，但大选前他的民意支持率不断飙升，直至领先于其他候选人。

    那么，为什么泽连斯基能够异军突起，打败数位政坛老将呢？

第一，泽连斯基现象反映出乌克兰民众求新求变的心理。首先，波罗申科执政五年没有解决乌克兰在领土、寡头政治、腐败、民生等领域的主要问题，他在2014年胜选后承诺的乌克兰东部地区实现和平、加入欧盟、与俄罗斯合作等目标都没有兑现，包括出售自己的罗申集团也没有兑现，他的个人收入逐年倍增遭到竞争对手抨击。这导致选民对波罗申科感到失望和不满，在第一轮投票时波罗申科的得票率只有15.93%，而且季莫申科认为这个数字是波罗申科造假的结果。那些在第一轮选举中支持其他候选人的选民在第二轮投票时没有因为所支持的候选人未进入第二轮而放弃投票，他们中大多数因为反对波罗申科而把票投给泽连斯基。其次，民众也厌倦了政客，不再愿意相信他们的承诺，而泽连斯基没有从政经历，更没有黑历史，是政坛新面孔，能够给选民带来希望。而且，选择没有政治经历的人担任总统在美国、冰岛、斯洛伐克等很多国家已有先例，这对乌克兰人或许也是一种鼓励。因此，在第一轮选举中，泽连斯基能够高票领先于其他政坛老将。当然，其他候选人各自为政也帮了泽连斯基的忙。最后，泽连斯基自身因为演艺事业成功在民众中，特别是青年人中口碑很好，他的竞选团队充分利用这一点把泽连斯基在《人民公仆》中扮演的角色和现实中的总统候选人合二为一，充分利用社交网络优势成功塑造了泽连斯基清廉亲民的形象，迎合了选民喜好。泽连斯基提出的竞选口号相对模糊，照顾到了不同地区选民的诉求，没有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与此同时，他善于守拙，提出反腐与和平的口号，没有把施政纲领具体化，避免了竞争对手抓住把柄攻击他政治幼稚，缺乏执政经验。

    第二，泽连斯基当选再次反映出乌克兰选民心理的钟摆效应。回顾乌克兰历次总统选举，可以发现，选民往往不是在“优”和“更优”之间做选择，而是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间做排除法，因为不能接受其中一个选项，而只好去选择另一个相对没有那么差的选项，是一种发泄式的抗议性投票。乌克兰独立后第一次总统选举是1991年12月1日，是与就独立问题全民公决同时举行的。原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主席克拉夫丘克获得62%的选票当选首任总统。当时苏联刚刚解体，民众对于打破旧的秩序很确定，但对于如何建设新的国家还懵懵懂懂，也有些慌乱。克拉夫丘克把自己描述为经验丰富的稳健派。在承诺乌克兰独立的同时，有共产党高级官员背景的他也足以安抚那些不希望乌克兰未来发展走向极端方向的人。[10]他获得了东部、南部和中部多数选民的支持，而东部和南部各州人口数量较大，是乌克兰的票仓。克拉夫丘克的竞争对手主要是来自“鲁赫”的乔诺维尔。他的主张相对激进和不可预测，他获得了西部50%的选票。第二次总统选举中，选民因为经济形势不好对克拉夫丘克不满，在第二轮选举中把票更多投给了主张与俄罗斯合作的库奇马。第三次总统选举，选民同样不满意经济现状，不愿意再支持库奇马，库奇马动用行政资源进入第二轮选举。在第二轮投票中，选民虽然不满意库奇马，但因为担心回到苏联时期更不愿意选择共产党领导人，结果库奇马再次当选。第四次总统选举发生橙色革命，中部地区选民的立场倒向西部，尤先科在第三轮选举中战胜库奇马培养的接班人亚努科维奇。第五次总统选举，选民对橙色革命的领导者—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的糟糕表现很失望，转而投给亚努科维奇。亚努科维奇以微弱优势获胜。第六次总统选举发生在广场革命尾声，相对清白的波罗申科在第一轮以54.7%的得票率打败刚刚出狱的前总理季莫申科，赢得选举。

    第三，泽连斯基现象反映出地区差异对此次选举的影响明显弱化，这有利于乌克兰民族国家认同的构建。地域差异导致的地区分立主义是乌克兰面临的棘手问题。由于历史原因，乌克兰不同地区自西向东受俄国文化影响的时间和程度有所不同，曾经处于哈布斯堡帝国内的最西部地区受俄国影响最弱，他们在文化上受到波兰、捷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以及过去的奥匈帝国的影响，这有助于他们接受公民社会和民主思想以及形成民族和国家认同。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一定程度上）的分离主义倾向与当地人对苏联的怀旧情绪和俄语文化有关。这两个地区的认同是与苏联历史联系在一起建立的。顿巴斯是自豪的采矿工人和钢铁工人所在的工业区，克里米亚是黑海舰队所在地和重要的战争遗址，也是旅游胜地。苏联时期这两个地区是非常令人向往的地方，俄语占据优势。2001年顿巴斯两个州的乌克兰族人占58%和56.9%。其中只有30%和24.1%的乌克兰族人称乌克兰语是母语。因此，历任乌克兰总统选举，人们都会看到一种奇怪的现象，候选人的政策常常只能取悦某个地域，难以获得多数选民认可，选票分布总是呈现地域性特征。乌克兰的政党也是这样，地域性非常强，实际上只是地区性政党，而非全国性政党。这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乌克兰民族国家认同的构建，也给外部势力渗透和干涉提供了机会。在克里米亚事件和顿巴斯冲突以后，乌克兰出现领土分裂局面，波罗申科通过树立俄罗斯敌人形象号召乌克兰人团结，客观上刺激乌克兰人形成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认同。历史上也出现过这一幕，当俄国和波兰1667年签署《安德鲁索沃条约》以第聂伯河为界撕裂乌克兰的时候，激发了第聂伯河两岸的哥萨克对于建立统一的乌克兰民族的诉求，乌克兰的名称从那时起开始得到广泛传播。此次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果所显示出的地区偏好已经不如过去那么明显，例如，波罗申科在西部的利沃夫州、捷尔诺波尔州和伊万诺-弗兰克夫斯克州得票率最高，被怀疑亲俄的博伊科在东部的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的得票率最高。第二轮投票结果显示，泽连斯基仅在利沃夫州没有获胜，在其他州的得票率均高于波罗申科。而且，他的得票率自东向西呈下降趋势，在东部和南部八个州的得票率在80%以上，中部在60-70%，西部在50-60%。难能可贵的是，泽连斯基作为总统候选人首次获得多数选区的支持。如果泽连斯基能够履行承诺，有效推行弥合地区分歧的政策，必然促进乌克兰民族国家认同构建，并寻找到符合乌克兰国家利益的发展道路。

第四，泽连斯基现象反映出西方对乌克兰内政的影响增强，俄罗斯的影响逐渐被边缘化。此次选举相对平静，没有出现抗议示威活动。主要候选人败选后基本平静接受选举结果。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出口民调及时公布结果，对于防止舞弊起到重要作用。但也不排除选前西方对主要候选人作出“指示”，要求他们不许闹事，因为他们都表示当选后要走亲西方道路。选举前夕，美国主管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大卫·黑尔和驻乌克兰大使玛丽·约万诺维奇与主要候选人保持接触，实时把控选举进程和节奏，确保选举符合美方利益。欧盟代表在选举前会见了五位主要候选人的竞选顾问，听取他们陈述各自的外交政策，五位竞选顾问一致表示将推行亲西方政策。选举结束后，美国驻乌克兰使馆在第二轮投票当天即公开祝贺泽连斯基当选。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在同日给泽连斯基打电话表示祝贺。之后，法国、德国、英国、加拿大、波兰、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亚美尼亚等国领导人以及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和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也纷纷向泽连斯基表示祝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也向泽连斯基发去贺电。相比之下，俄罗斯反应相当谨慎和低调。梅德韦杰夫总理表示，俄乌关系改善还有希望。[11]普京总统在乌克兰选举结束后没有立即对泽连斯基表示祝贺，而是保持观望姿态。这与2004年乌克兰总统选举的情况形成巨大反差，当时普京在第二轮投票结果尚未公布时就向亚努科维奇表示祝贺。目前，俄罗斯虽然对乌克兰的回归仍抱有期待，但在乌克兰政治中可操作的空间所剩不多，介入十分有限。从俄罗斯媒体的舆论攻势看，俄方致力于排除最劣选项——波罗申科当选。俄罗斯官方对于候选人不作评价，因为任何支持所谓亲俄派候选人的举动都很可能帮倒忙。克里米亚事件和顿巴斯冲突发生以后，乌克兰政情和舆情发生重要变化，过去亲西方派与亲俄派两大阵营势均力敌的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亲西方政治力量处于压倒性优势地位，反俄成为“政治正确”，议会内半数以上议员支持把俄罗斯定为侵略国。在举国上下声讨俄罗斯的浪潮中相对亲俄或同情俄罗斯的人不敢作声。

 

三 乌克兰的前景

    泽连斯基上台后将面临怎样的机遇和挑战？前景又如何呢？

在政治方面，泽连斯基没有从政经历，他最受质疑之处是他是否有相应的执政能力，能否站稳脚跟并治理好国家。对于所有后苏联地区国家来说，在完成建国转型双重任务的过程中不断提升国家治理能力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也是异常艰巨的任务，因为它们都没有建立过现代意义的国家，缺乏相应的经验和人才，也缺乏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过程中及之后获得的外部支持及约束机制。国家治理能力也是“主权者”协调各种权力关系的能力。泽连斯基作为政治新人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的包袱，但他的任务并不轻松，他可能受到来自政治精英、经济寡头、民众、外部力量等方面的牵制。他需要立即组建专业团队并至少处理好以下三个层面的关系：

首先，需要处理好与执政阶层内不同力量之间的关系，首先是总统、议会和政府之间要能够彼此良性互动。乌克兰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非常有限，总统只有在议会内拥有强大的亲总统议员团体才能保证地位稳固和施政顺利。与历任总统相比，泽连斯基的优势在于民意支持率高，劣势在于政党和政治精英层面的资源有限，几乎是“朝中无人”。因此泽连斯基最紧迫的是争取赢得10月27日的议会选举。议会选举实行混合选举制[12]，对泽连斯基而言难度比总统选举要大得多。届时选民不必二选一，对人民公仆党的态度也可能趋冷。对他来说，理想的选择是尽快就职，争取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以利于人民公仆党进入议会并赢得较多席位，但是何时就职和提前解散议会都不受泽连斯基控制，而是取决于现有议会。宪法规定，议会履行职能的最后六个月内不得解散议会，解散议会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中任意一个：执政联盟破裂后在一个月内没有建立；内阁辞职后在60天内没有建立；议会大会在30天内没有召开。最后一条相对容易，但也需要泽连斯基游说至少150名议员同意。人民公仆党在进入议会后如果不能占据多数席位就需要与其他政党联合，建立稳定的执政联盟。考虑到人民公仆党建立时间较短，力量较弱，议会内部已有政党各就各位，泽连斯基需要避免其他政党联合对付自己。对他而言，主动出击联合其他政党是上策，当然其他政党占据总理、议长等要职后也可能对他发起挑战，阻碍他按照自己的意图施政。过去乌克兰政坛上总统与总理斗法的情况屡见不鲜，严重危害了政治稳定和政策实施。因此，即将举行的议会选举形成碎片化的力量格局、人民公仆党与其他政党组建执政联盟的可能性相当高，届时泽连斯基的处境很可能不如2014年的波罗申科。

其次，需要处理好与寡头的关系。乌克兰的寡头是在库奇马总统推行私有化期间逐步形成的，之后寡头的势力从经济领域逐渐蔓延到政治、司法、安全、媒体等领域。乌克兰的寡头不仅是富可敌国的商人，还有重要的政治身份－－政党的组织者、领导者或拉达议员、政府要员。乌克兰寡头不仅通过实力雄厚的金融工业集团控制国民经济命脉，掌控媒体舆论工具，同时，每一个体面的寡头都拥有自己的军队，这使得他们在乌克兰经济改革过程中能够更为有效地捍卫自己的利益。[13]寡头或走上前台或躲在幕后成为政治斗争的主要推手。[14]乌克兰寡头的影响在后苏联地区是最大的，在波罗申科执政期间达到顶峰，已经渗透到议会、政府、政党等政治体系的各个毛细血管。乌克兰国内舆论称，亚努科维奇和波罗申科都是打着去寡头化的旗帜利用行政资源和军事力量从其他寡头手中抢占资源。泽连斯基的背后是来自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寡头科洛莫伊斯基，乌克兰的很多政客，包括库奇马、季莫申科、拉扎连科等都出自那里。科洛莫伊斯基拥有自己的武装，在波罗申科执政期间与波罗申科的争斗非常激烈。泽连斯基在选前承诺，他将起诉波罗申科并把他送入监狱。泽连斯基就职后一方面需要寡头的支持以维持自身的政治地位，另一方面也需要摆脱寡头的干涉，对选民负责，维护司法公正，使寡头们依法缴税，把财富集中到国家手中。对他来说，在两者之间周旋的空间十分有限。

第三，需要处理好与社会，即知识精英和基层民众的关系，满足知识精英和基层民众的需求，使之能够良性互动相互促进，使体制能够从社会汲取精英和力量，社会能够自觉服从和服务于体制。在这方面，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包括履行他反复强调的反腐承诺。其一，乌克兰地区差异大，社会异质化程度高，泽连斯基需要在尊重地区诉求差异的基础上继续构建乌克兰的民族国家认同。当前，乌克兰的民族国家认同正在逐渐加强，这有利于泽连斯基号召乌克兰人团结起来，跟随他一起建设国家。2016年乌克兰科学院进行的民调结果显示，乌克兰仅60.1%的受访者认为自己首先是乌克兰公民，比1992年增长14.5%，但仍有22.1%的受访者认为自己首先是所居住地域的居民。60%的受访者认为乌克兰语是母语，22%的受访者认为乌克兰语和俄语都是母语，15%的受访者认为俄语是母语。[15]乌克兰自古以来就处于不同文明、文化的交汇地和大国博弈的夹缝地带，内部各区域曾隶属不同的帝国，彼此之间的差异很大，这也导致乌克兰民族和国家形成都比较晚。而现代乌克兰民族和国家认同首先需要明确和稳定的边界，继而才能使生活在边界内的群体体验到一种统一性。此外还需要能够包容地区差异和族群差异的制度和政策，从而维系和增强他们之间的联系，促进共同文化的形成。

其二，泽连斯基需要处理好历史文化传统与现代民主国家构建之间的关系。从此次总统选举可以看出，乌克兰的民主建设取得了一定进步，例如，选举过程平稳有序展开，选民参与度较高。选前很多声音说，波罗申科可能利用行政资源造假，但从结果看这种情况即便存在也受到了很大的制约，至少不存在大规模造假的情况。另外，选举结果与选前不同机构的民调结果基本一致，也证明了选举本身的客观性和真实性。

乌克兰民众自身有追求民主自由的动力，欧盟和国际组织对乌克兰的民主化方向形成一定的外在约束，内外因素将推动乌民主化进程向前发展。未来，泽连斯基需要避免乌克兰历史文化传统中的一些负面因素损害国家的民主化进程。

第一个负面因素是无休止的内讧。乌克兰人在苏联解体前曾经长期为自治权斗争过。遗憾的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乌克兰的土地上没有出现过一个人物能够统一整个民族并建立统一独立的国家，内讧导致他们相互削弱，难御外敌。从赫梅利尼茨基到维戈夫斯基，再到马泽帕，哥萨克人的内部纷争和叛乱从没有停止过，而且他们作为盖特曼对于哥萨克的领导权也是很弱的，这是导致他们争取自治权的努力付之东流的原因之一。乌克兰独立后，政治人物之间、政治力量之间的权斗没有停止过，穷追猛打的不少，政治和解的不多。政治精英与寡头的勾结也越来越紧密，个体利益超越了集体利益，地区利益超越了国家利益。政党领袖对政党缺乏足够的控制力，政党名称变来变去，成为政治人物争夺权力的工具，鱼龙混杂的政党中还出现了激进的极右翼政党。波罗申科执政期间曾多次在国情咨文中呼吁各方要团结。

第二个负面因素是依附外部力量。乌克兰人没有经历过自己的君主专制制度。他们总是受到外族的侵扰和奴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总是寄希望于依靠外部一方势力对抗另一方势力，这种情形贯穿了乌克兰人的斗争史，结果是一次次失败。乌克兰裔美国学者指出，“哥萨克人可以说是尝试了所有可能性——从克里米亚人和奥斯曼人开始，至莫斯科人、瑞典人和波兰人结束。没有一个选择获得了成功。不仅哥萨克乌克兰，连整个乌克兰地区都失去了统一性。”[16]今天的乌克兰人想通过加盟入约摆脱俄罗斯，但加盟入约是历史的宿命还是浪漫主义的外交理想，答案还很难确定。乌克兰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现代化可能不现实，但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外力上则更不现实。因为外部力量永远都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西方对乌克兰的政策优先目标是把乌克兰打造成后苏联地区的民主化样板还是用作地缘政治竞赛的工具对付俄罗斯，这对乌克兰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

最后一个负面因素是追求满足多数群体利益，忽视少数群体的利益。乌克兰人爱好自由，追求民主，波罗申科执政期间独立广场硕大的标语牌写的是“自由是我们的信仰”。乌克兰人把哥萨克看作是自由斗士，在乌克兰流行很多关于哥萨克的传说，认为哥萨克人缔造了第一个乌克兰“国家”。哥萨克人由逃亡的农奴、宗教难民、不满的贵族和普通罪犯所组成，是一批处于政府权威实际控制之外的自由民。[17]哥萨克人尚武，自己推举盖特曼实行自治，形成了不同的聚落。他们不搞世袭制，而是通过自己的军事民主制度推举产生领导人，各级盖特曼对下负责，而不受上面任命。然而，“哥萨克民主”属多数决定但缺少尊重少数的传统，也不大容得下反对派。[18]今天乌克兰的语言政策就不被少数民族接受，也遭到一些邻国的反对。泽连斯基执政后需要面对这个问题，是采取整齐划一的政策，还是实行差异化政策，直接关系到少数民族地区和一些邻国对他的态度。

在经济方面，乌克兰的经济基础与其他后苏联国家相比是居于前列的。目前，经济已经走出谷底，处于缓慢复苏过程中。乌克兰经济中，消费的贡献最大，投资的贡献有限，对外贸易长期逆差。2019年预计乌克兰国家银行将推行紧缩货币政策，偿还高额国债，农业收成将下降，贸易逆差将拉大，GDP增长将有所放缓。泽连斯基在选前表示要通过重启司法体系恢复民众对司法的信任，从而改善投资环境，提振经济。[19]如果泽连斯基致力于经济发展，回应民众关切，那么有可能使乌克兰经济驶入更快的发展轨道。这也有利于他巩固总统权威，实施其他改革举措和推进加盟入约的进程。泽连斯基在任期内需要解决的问题包括：顿巴斯冲突导致国防预算居高不下；经济结构相对单一，能源供应不稳及价格高企，出口产品竞争力弱，受国际市场影响大；外汇储备少；国家债务负担重；专业人才和劳动力流失。[20]泽连斯基可以一如既往地寻求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的资金支持，不过，它们发放贷款的前提是乌克兰必须按照其要求对税收、能源价格体系、分配制度等进行改革，而这些改革措施必将触动寡头和民众的利益，反过来可能动摇他自己的执政根基，因此泽连斯基需要审慎处理。

在外交方面，乌克兰所处的外部地缘政治坏境尚未改善，只是目前还看不到急剧恶化的迹象。乌克兰外交政策左右摇摆的情形自广场革命后彻底结束，亲西方外交路线在此次选举后将得到巩固，西方对乌克兰的影响将继续增强。泽连斯基在选举前就明确了继续寻求加盟入约的外交方向，同时他也强调需要人民作出选择，要就加盟入约举行全民公决。[21]融入欧洲是乌克兰独立以后既定外交政策方向，从未更改过。只是在加入北约的问题上，亚努科维奇时期做过调整。乌克兰独立后出台的第一份外交政策文件《乌克兰对外政策基本方向》明确指出，加入以欧共体为代表的欧洲一体化体系是乌克兰对外政策的远景目标。乌克兰于1998年出台《乌克兰与欧盟一体化战略》，正式将加入欧盟作为国家战略。2002年乌克兰通过《乌克兰对北约战略》，首次确定加入北约的目标，之后又把加入北约写入《乌克兰国家安全基本法》、《乌克兰军事学说》、《乌克兰国家安全战略》等文件。亚努科维奇执政时期出台的《内外政策原则法》保留了加入欧盟的目标，放弃了加入北约的目标。2014年乌克兰议会通过《欧洲选择》的声明，再次确认加入欧盟的目标。2019年2月7日，乌克兰最高拉达通过宪法修正案，将乌克兰加入北约和欧盟作为战略目标写入宪法。那么泽连斯基能否推进加盟入约进程呢？可以肯定的是，乌克兰将继续靠近欧盟与北约，欧盟和北约也将继续为乌克兰提供支持，但中短期内乌克兰加盟入约则比较困难。乌克兰加入欧盟的障碍主要包括：欧盟内部对于乌克兰是否是欧洲国家存在分歧，对于是否同意乌克兰加入欧盟同样存在分歧。很多欧洲国家的官员和学者对乌克兰另眼相待，不认为欧盟会接纳乌克兰。乌克兰错过了欧盟扩大的高峰期，反倒遇上欧盟的疲惫期。自英国宣布脱欧至今，欧盟受到难民问题、民粹主义和离心倾向等问题困扰，短期内不适宜扩员；乌克兰政治经济改革距离欧盟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乌克兰民众意见不一致，民调显示至多半成受访者表示希望加入欧盟，希望加入北约的比例更低。乌克兰加入北约短期内也不现实，首要的障碍是乌克兰存在领土问题，不符合北约对成员国设定的条件。

    乌俄关系受到克里米亚问题和顿巴斯问题掣肘，难以转圜，但冲突急剧升级的可能性目前也看不到。泽连斯基的表态给外界的印象是他不大可能仿效波罗申科继续制造事端挑衅俄罗斯，而是倾向于通过对话解决问题。对于泽连斯基来说，克里米亚和顿巴斯都是领土问题，不容让步，但是相互释放战俘等细节问题可以谈判。他承诺要想方设法使俄方释放刻赤海峡危机中被俄方俘虏的24名乌克兰海军官兵，释放顿巴斯冲突中被俘乌方士兵，并提议采用所有战俘交换所有战俘的模式。诺曼底四方会谈已经停滞很久，乌克兰问题三方联络小组虽然在运作，但会谈结果距离结束冲突的目标还很遥远。俄也期待与泽连斯基接触，重启双边关系。乌俄重启谈判将有利于避免双方冲突升级，但乌克兰很难实现恢复领土完整的目标。目前的国际协调机制基本上不把克里米亚列入议题。顿巴斯冲突也不可能指望通过履行新明斯克协议解决，因为这个协议要求乌克兰政府与地方武装协商后给予顿巴斯特殊自治权，乌克兰议会内部对此意见分歧严重，至今未批准宪法修正案。即便议会通过乌克兰政府单方面形成的宪法修正案，东部民间武装也未必认可。东部民间武装已经自行宣布成立所谓的人民共和国，而俄罗斯的目标是推动乌克兰实现联邦化，对乌克兰加入北约形成牵制。乌克兰政府与东部民间武装之间的分歧不断拉大。另外，新明斯克协议也没有规定俄乌双方谁应该先履行义务，反而给双方相互指责留下空间。因此，新明斯克协议本质上是停火协议，不是解决领土问题的钥匙。俄与西方之间的地缘政治竞争愈演愈烈。俄罗斯基本不可能归还克里米亚，在顿巴斯冲突问题上如何行动主要取决于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谈判以及乌克兰在加入北约问题上的表现。俄罗斯需要顿巴斯这样的一些“点”反制欧盟和北约东扩。虽然俄相对实力有所下降，不被美国看作全球大国，但它在后苏联空间的破坏力不容置疑。在俄美全球对抗加剧的背景下，乌克兰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很难凭一己之力彻底解决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冲突问题。

    中国与乌克兰关系将继续推进。中乌关系不具有地缘政治性质，不具有排他性，其根基是相互尊重、平等合作、互利共赢。中国与乌克兰地理上相隔很远，直到17世纪双方才开始有联系。乌克兰独立以后，中乌双方建立外交关系并开始各领域的合作，不过两国民众之间还不够熟悉。乌克兰拥有成为“一带一路”交通物流枢纽得天独厚的条件，是首批加入“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之一，双方在此框架下的合作取得了显著成绩。2019年是乌克兰的“中国年”，4月乌克兰第一副总理兼经济发展和贸易部长库比夫率团访华参加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并与中国商务部部长钟山签署双方合作备忘录。泽连斯基胜选后，习近平主席发去贺电，表示中方高度重视中乌关系发展，愿同乌方共同努力推动中乌互利合作迈上新台阶，造福两国和两国人民。[22]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表示，乌克兰是中国的友好伙伴，中方一贯尊重乌克兰人民的选择，衷心希望乌克兰实现和平、稳定和繁荣。中方重视发展中乌关系，愿同乌方一道在共建“一带一路”框架下，推动两国各领域合作继续向前发展。[23]2018年中乌贸易额为98.1亿美元，同比增长28.4%。中国对乌投资在乌吸引外资中占比不大，主要集中在农业、通信、能源、基础设施、加工制造、物流等行业。乌克兰希望中国投资乌克兰的港口基础设施、替代能源、高速公路和桥梁建设、铁路、航空线路开发、高科技和航空航天、农业加工等领域。[24]乌克兰积极参加中国进口商品博览会，希望扩大对中国市场的出口。随着中乌两国民众交流日益增多以及乌克兰国内局势趋于稳定，未来双方在军工、交通、基础设施、能源、通信、农业等领域的合作将更加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