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俄罗斯的反犹主义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社会基础，沙皇时期是国家主导的反犹，苏联时期是带有严重政治和意识形态性质的反犹，而当今的俄罗斯则是民族主义旗帜下的社会反犹。本文在追溯历史的同时，重点考察当今俄罗斯的反犹主义，揭示俄罗斯当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反犹倾向、反犹宣传、反犹行为以及反犹在俄罗斯政党中的表现，并分析当代俄罗斯反犹的现实原因及其后果。

　　【关 键 词】 俄罗斯 反犹主义 民族主义

　　【作者简介】 曹志宏，1974 年生，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硕士。( 哈尔滨 150080)

　　反犹主义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历史上，犹太人长期生活过的几乎所有国家都对犹太人进行过歧视和迫害。俄罗斯曾经是世界上犹太人数最多的国家，19 世纪末期俄罗斯的犹太人有 500 多万[1]，约占世界犹太人总数的一半。俄罗斯也是世界上反犹主义最盛行、最强烈的地区之一，沙皇俄国时期政府奉行公开的国家主义反犹政策，而苏联时期也存在过明显的政治反犹主义。在当代转型时期的俄罗斯，社会反犹情绪在民族主义旗帜下蔓延，令俄罗斯国内外的有识之士非常担忧。作为历史特例，反犹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检 视 各 国 反 犹 之 原 由，多 具 国 际 性 之‘通则’”[2]。当代俄罗斯反犹主义的重新兴起既有着深厚的历史根源，又折射出转型时期俄罗斯社会现实中存在的一些重大问题。因此有必要对俄罗斯的反犹主义进行历史性的追溯，同时考察当代俄罗斯反犹主义的诸多深层次因素。

　　一 沙皇俄国时期: 国家反犹主义

　　犹太人很早就移居到俄罗斯的外缘地区。公元前 1 世纪，巴勒斯坦被罗马人占领后，犹太人开始流散到黑海和亚速海沿岸，后来又扩散到高加索、立陶宛和顿河以及第聂伯河地区。988 年基辅罗斯受洗，将拜占庭的希腊正教定为国教，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容忍犹太民族和犹太教的 存在与发展。不论是官方或民间，都还没有形成歧视犹太人的氛围。

　　从 16 世纪开始，犹太问题逐渐成为影响沙皇俄国政权的一个重要问题，官方和民间都产生了一股排斥犹太人的势力，最根本的原因是宗教因素。犹太人出卖耶稣基督，将其钉上十字架，使得他们一直以来被基督教世界所仇视。而犹太人虽然离开家园，四处漂泊，但仍然坚持他们的犹太教信仰，自称是“上帝的选民”，肩负着向世界上其他民族传播上帝旨意的使命。15 世纪末俄罗斯境内兴起了“犹太人异端派”运动，引起了俄罗斯人思想上的骚动，“无论是在家里、在路上，还是在集市上，无论是出家人还是俗人，大家都在怀疑，都在拷问关于信仰的事。”[3]犹太教的传播危及东正教的正统地位，被视为危害国家精神统一的因素，因此遭到了伊凡三世的严酷镇压，开启了此后连绵不断的反犹主义传统。

　　犹太人遭受迫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犹太人固守自己的文化，严格地按犹太法典生活，游离于其他民族之外，难以融入当地社会。在传统性比较强的俄罗斯，这种状况尤为突出。犹太人的自我隔离引起俄罗斯人的反感和排斥，同时犹太人对金钱的追求以及高超的赚钱能力也使当地社会十分忌惮。俄国思想家索罗维约夫认为犹太人 追求物质利益的背后还有更深的精神因素，因为在犹太人的眼里，金钱是神的事业在世俗社会取得胜利的手段，“犹太教使金钱和献身于金钱的欧洲为自己服务”[4]。到 18 世纪，在法国启蒙运动的影响下，反犹主义彻底从宗教层面进入世俗层面。犹太教被启蒙主义者描绘成一个反社会的宗教，伏尔泰把犹太人说成是“世界上最最无知的一个民族，是把为世人所不齿的爱财如命思想和最令人作呕的迷信观念与对所有那些容忍其民族的疯狂仇恨结合于一身的人”，“是玷污了我们这个地球的最无耻之徒。”[5]与此相呼应，沙皇政 府拒斥犹太人的一个公开说法是“为了不让犹太人败坏俄国社会”。

　　沙皇俄国时期的反犹是一种国家主导性的反犹，各种反犹太人的措施都是由政府制定的。首先是同化。伊凡四世曾经发布命令，规定俄国境内的犹太人必须皈依东正教，否则就要被淹死。同化措施是沙皇历届政府的一贯措施。1863年后俄国为强制推行俄罗斯化而加强了对各地语言和文化的统一，关闭了大量的犹太学校，强迫犹太人将孩子送往东正教会学校，同时禁止意第绪语出版物。事实上，犹太人一旦放弃自己的犹太性，皈依东正教，他们也能享受俄罗斯人的权利，有时 在世俗界、军界和宗教界还有特别的仕途[6]。其次是拒斥。对于那些不愿接受同化的犹太人，沙俄政府禁止其入境。伊凡四世于 1567 年宣布禁止犹太人到俄国来做生意，更不许他们在俄国内地发展。彼得一世公开宣称，他宁愿接受穆斯林等异教徒来俄国居住，也不接受那些是“流氓和骗子”的犹太人[7]。因此到了 18 世纪，俄国已经是一个地域广大的帝国，还是不允许犹太人在境内定居，也不允许他们在境内暂时停留。再次是限制。18 世纪 70 年代后俄国三次参与瓜分波兰，境内犹太人陡增到 120 万。沙皇政府不能再用驱逐的办法对待如此众多的犹太人。 于是，为了防止犹太人向俄国腹地移居，叶卡捷琳娜二世设立了严格的“帕累区”( Pale) 隔离制度。犹太人被封锁在沿西部边界划出的 50 俄里宽的平原上，不允许其离开。除了限制其居住外，沙俄政府还制定了其他一些措施，如在经济生活中限制犹太人的职业以及谋职机会，在教育中实行最高限额，控制犹太学生的入学人数，等等。最后是迫害。亚历山大一世和二世期间，曾实行一些有利于犹太人的措施，但因政治保守主义的冲击而告失败。1881 年亚历山大二世被刺事件被沙皇政府嫁祸到犹太人身上，亚历山大三世的家庭教师波别多诺斯采夫扬言要将犹太人“1/3 消灭，1/3 同化，1/3 驱逐”。对犹太人的迫害事件大规模地爆发，俄罗斯的反犹主义上升到政治层面。一方面，沙俄政府想转嫁当时激烈的社会政治矛盾，另一方面，将频频发生的革命事件看成是犹太人的阴谋。当时出现了一个专用名词“集体迫害”( Погром) ，表示那些针对犹太人的有计划的屠杀、劫掠等暴力行为。到十月革命时，这种“集体迫害”浪潮发生了三次，集体屠杀事件数千余起，被屠杀的犹太人总共有数十万。由此可见，到 20 世纪初，俄国的反犹主义已由宗教、社会层面上升到政治层面。俄国犹太人的生存状况非常悲惨，有 200 多万人被迫迁徙。许多留下来的犹太人意识到只有沙皇倒台，他们才有生存的权利，因此积极参与推翻沙皇政权的革命。十月革命后，作为沙皇遗留的“犹太问题”在新的政权下重新凸现出来。

　　二 苏联时期: 政治反犹主义

　　“犹太问题”不仅是沙皇俄国时期的一大政治和社会问题，也是十月革命后乃至整个苏联时期一个重大的民族问题。虽然苏联政府一直拒绝承认反犹主义或歧视犹太人问题在苏联社会的存在，在宣传上强调苏联各民族一律平等，反对的只是犹太复国主义，但事实上，不管是当局还是社会，都弥散着浓烈的反犹主义气氛。

　　首先，俄罗斯社会中根深蒂固的反犹情绪被斯大林在党内斗争中利用，犹太人成为政治牺牲品。

　　十月革命胜利后，苏维埃政府发表了《俄罗斯各族人民权利宣言》，宣布俄罗斯各族人民一律平等，各民族拥有自决的权利。布尔什维克党一直谴责沙皇政府的反犹政策，在革命后的初期强力遏制反犹主义，但不久之后党内和社会的反犹情绪重新高涨。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内战期间布尔什维克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后，一百多万犹太人只得关闭自己的小生意，迁入城市，特别是象莫斯科、列宁格勒、基辅和哈尔科夫这样的工业城市[8]，给城市居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社会上的反犹情绪上升。其二，布尔什维克党内犹太人很多，象托洛茨基、季诺维耶夫、加米涅夫、斯维尔德罗夫这些领袖都是犹太人。革命后特别在新经济政策实行期间，犹太人由于文化教育程度高而占据了许多政府机构以及工厂中的领导职位，普通党员和群众认为苏维埃政权和国家被犹太人控制了。肃反机构“契卡”中犹太人占很大比例，契卡对“阶级敌人”的血腥镇压令普通民众不寒而栗，他们将肃反过火的做法也归结为犹太人的报复。20 年代中后期，斯大林在与托洛茨基以及“机会主义分子”的政治斗争中适时地利用了这种反犹情绪，将犹太人( 除卡冈诺维奇之外) 从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中全部清除出去。与此同时，全国各工厂、机关、学校也掀起了清除犹太人的风潮，一些地方甚至发生了迫害事件。30 年代的“大清洗”中，党内原来的犹太领导大部分被枪决，被关押和管制人数逐年上升，1937 ～ 1939 年分别为11 903人、12 953 人和 19 758 人[9]。很明显，这种对犹太人的清洗是由思想斗争和政治事件引起，具有明显的政治性质。

　　其次，苏联政府在民族“融合”的背景下对犹太人采取了歧视性的政策。

　　1922 年 12 月，根据列宁的自治原则，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宣布成立。在对待犹太人的立场上，苏联政府的心理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布尔什维克的民族理论一直不承认犹太人是一个民族共同体。在斯大林的民族定义中，四个“共同的”特征缺一不可，犹太人因为没有“共同的地域”而不能算作一个民族。但是另一方面，犹太人的历史与文化又使得苏联政府必须注意到他们的民族独特性，因此 1936 年和 1977 年的苏联宪法中都明文规定了犹太人的合法权益与其他民族相同。1928 年 3 月，苏联政府专门在远东辟出一块狭小的土地，建立了比罗比詹犹太自治州，希望 将犹太人迁居到那里。此举有着深刻的政治含义，既想借此解决犹太人与其他民族混居时产生的矛盾，满足犹太人有自己家园的愿望，又希望通过犹太人获得国外的资金支持，开发边疆。但是比罗比詹位置偏远，大多是沼泽和森林地带，条件非常恶劣，初期只有 37 000 犹太人迁往那里，到1930 年的时候只剩下了 1 500 人[10]。这个州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它既不是“犹太人”的，也不是“自治”的[11]。犹太人仍然象过去一样散居各地，地位尴尬，无法享有其他少数民族应有的权利。苏联政府后来出台了一些限制犹太人的措施，如许多 犹太学校被关闭，禁止使用意弟绪语从事文化活动，对犹太教实施严格控制等等，以此压制犹太人的民族意识，加强同化进程。

　　第三，在“反犹太复国主义”的国际背景下开展反犹主义。犹太复国主义是苏联政府打压境内犹太人的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犹太复国主义出现于 19世纪末，1897 年第一届犹太复国运动大会在瑞士巴塞尔举行，成立了世界犹太复国组织，其宗旨是凭借列强的帮助建立一个犹太国家。这个组织在世界上分布很广，财力雄厚，其中心在美国纽约和耶路撒冷。苏联政府一直反对犹太复国主义，一是它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相冲突，二是担心它的 传播会演变为反苏运动。由于犹太复国主义对国际事务影响很大，苏联对境内犹太人的迫害一直没有中断。二战时期为了动员犹太人参战而成立的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因为被怀疑是美国犹太复国主义的代理人，在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就被解散，其成员大多数被秘密处决。接着，苏联政府开始了反犹太人的所谓“反世界主义”运动，数千名犹太人遭到逮捕，很多人死在集中营里。冷战时期，所有犹太文化机构，包括犹太报纸、出版机构、学校剧院等都被关闭。1953 年斯大林借口所谓“医生谋杀案”第一次公开实施反犹太政策，想把犹太人“全部从大城市驱逐出去”[12]。由于反对犹太复国主义，苏联在国际上支持阿拉伯人民的解放运动，宣称以色列是帝国主义在中东地区的宪兵。1967 年的中东战争后，苏联和以色列中断了外交关系，此后，苏联境内的犹太人处境更加困窘，学术机构、军事机构、政府机构对犹太人的排斥现象越来越严重，犹太人移民国外也受到严格限制。综上可见，苏联时期的对犹政策具有直接的和间接的反犹主义倾向，它既反映了苏联国内政治斗争以及民族政策的一个侧面，同时又因为国际背景而沾染上严重的意识形态色彩。

　　三 当代俄罗斯: 社会反犹主义

　　苏联解体之后，民族主义在俄罗斯发展迅猛。在少数民族分离主义盛行的同时，俄罗斯民族的民族主义也不断高涨，仇外和排外情绪程度不同地弥散于社会。在这种背景下，有着深厚传统的反犹主义重新被激发起来。2005 年 1 月 27 日，波兰政府举行纪念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 60 周年的大型活动，俄罗斯总统普京作为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国家的代表在纪念仪式上发表讲话，在谈到反犹主义问题时，他说: “很遗憾，甚至在我们的国家，在俄罗斯，这个为战胜法西斯、为拯救犹太人付出了最大努力的国家，至今还能看到这种现象。我为此感到羞耻。”[13]经过近 20 年的大规模移民，目前俄罗斯境内居住着大约 60 万 ～100 万犹太人( 约占俄罗斯总人口的 0． 5%)[14]。当今俄罗斯的反犹主义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首先是政治意识形态的问题，它有着广泛的社会心理基础，而宗教方面的因素已经不太重要，从某种意义上可以归结在政治中。虽然俄罗斯政府一直反对反犹主义，并且采取措施打击右翼极端势力，反犹主义也没有成为“头号”民族问题，但其发展却有着坚实的土壤，国内和国际影响都不容忽视。

　　1． 大众心理中的反犹主义为了考察当代俄罗斯社会中反犹主义偏见的普遍性程度，俄罗斯研究这一问题的社会学家 Л．古德科夫从 1988 年起至今一直进行着跟踪问卷调查。根据对犹太人的态度，他把接受问卷者分为四类[15]: 第一类，偏见极深的反犹分子在问卷者中约占 6% ～ 9%，而且年复一年基本上没有变化。对于这些人来说，反犹主义是他们世界观中重要的一部分，他们高度关注“犹太问题”，定期阅读反犹出版物，其中有 1% ～1． 5% 的人是极端民族主义组织( 例如俄罗斯民族统一组织、“记忆”民族爱国阵线等) 的支持者和追随者。第二类，对犹太人持比较鲜明否定态度的人占问卷者的 15% ～ 18%，在这些人中，反犹主义并不是他 们的心理基础，也不是世界观的一部分，他们的态度受社会上排外和反犹情绪的影响。第三类，对犹太人看法比较消极的人占 35% ～ 52%。在某些观点上他们态度比较明确，如被问及对“犹太人成为俄罗斯总统”的看法时，64% 的人坚决反对。这类人对犹太人的忠诚度表示怀疑，不希望犹太人在政坛上有自己的政党，不想看到犹太人庆祝自己的宗教节日。第四类，亲犹太分子不超过问卷者的 10% ～12%，他们与那些具有自由主义倾向、在种族上持宽容态度的人加在一起大约占问卷者的 18% ～20%。这类人教育程度高、职业素质好、拥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在古德科夫看来，第三类人也是倾向于反犹观点的人。

　　另一项问卷调查研究[16]比较简单，设计了一些判断让问卷者回答，如“俄罗斯的银行大部分被犹太人操控”，“犹太商人在经营时采用不诚实的方法”，“犹太人考虑更多的是以色列的利益而非俄罗斯的利益”等。研究结果表明，44% 的人支持反犹观点，19%的人不支持，中间者为 37%。从上面的两项调查研究中可以看出，俄罗斯社会中公开反犹的人数并不多，但对犹太人抱有一定偏见并倾向反犹观点的人比例非常大。中间者的态度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很容易受到反犹 观点的影响。因此，反犹主义在俄罗斯社会中有着普遍的心理基础。美国在 1998 年也进行过类似的调查研究，支持反犹观点的人为 12%，对犹太人持宽容态度的为 53%，这个数字在 1964 年的美国分别为 29%和 31%。可以看出，当今俄罗斯的社会反犹心理甚于 1964 年的美国。目前的横向比较还显示，在对待犹太人的心态上俄罗斯的状况不及捷克、匈牙利和乌克兰等东欧国家。

　　2． 政党与反犹主义苏联后期开放党禁后各种政党、政治运动风起云涌，成为影响俄罗斯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在政党政治中，反犹主义主要存在于两类政党的 纲领或意识形态中，一类是逐渐趋于边缘化的极右翼组织( 极端民族主义组织和原教旨主义组织) ，一类是在俄罗斯政坛上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党派( 共产主义的、民族爱国主义的和欧亚主义的政党) 。虽然它们问鼎政权的希望不大，但它们的组织网络以及意识形态宣传在社会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极右翼组织和政党在上世纪 90 年代发展迅猛，公开宣扬排外思想和反犹观点。最为典型的是巴尔卡绍夫领导的“俄罗斯民族统一运动”，它存在时间最长、规模最大。意识形态中混杂了俄罗斯传统的“黑色百人团”式的民族主义和公开的纳粹主义思想，鼓吹“纯俄罗斯民族”的理念， 要求推广优生学，对那些混婚者实行刑事惩罚措施，同时通过东正教保持俄罗斯精神的纯洁性。这一整套思想完全是德国纳粹主义的翻版。该运动是一个军事化的组织，在 1993 年的十月事件中参加了保卫白宫的战斗，并在 90 年代中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2000 年解体后它的很多地区组织继续进行活动。其他比较活跃的极右翼组织如人民民族党、自由党，其种族色彩非常严重，它们活动的一个主要方向是吸纳“光头党”加入，作为它们“战斗队”，并引导他们对各个少数民族人员进行暴力袭击，其中规模最大、最为血腥的暴力行为是2001 年 10 月发生的“察里津事件”。

　　从 90 年代后半期开始，政府加大了对极端势力的打击力度，极右翼组织逐渐边缘化，不断分化组合。俄罗斯目前存在着上百个极右翼民族主义组织或政党，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 2001 ～2003 年间一些民族主义政党联合而成的“俄罗斯民族国家党”。该党在 2002 年在俄罗斯获得正式注册，是当时唯一一个可以参加杜马选举的极右翼政党。为了发展壮大，它把许多其他极右翼势力联合起来，并吸引了一大批公共知识分子参与。该党一直公开散布排外观点，其领导人之一的谢瓦斯季亚诺夫近年来专门从事反犹宣传，就俄罗斯人和犹太人的种族关系问题发表了一系列文章[17]，宣扬犹太人在世界范围内扩张自己势力的观点，并认为中国人是“黄色的犹太人”，与犹太人具有同样的民族特质[18]。该党在 2003 年春天被吊销政党资格，并受到政府的高度关注。与极右翼组织和政党不同，一些左翼组织和政党与右翼政党持一种“温和的”的反犹主义态度，比较明显的是俄罗斯共产党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在90 年代的俄罗斯俄共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一度有问鼎政权的希望。它的纲领以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强国思想为基础，具有很强的保守性。由 于党内派系复杂，一些派别如马卡绍夫和伊柳欣等人持公开的反犹观点( 从社会层面) ; 久加诺夫在《地平线下》一书中分析了犹太人在资本主义市场和压迫机制形成中的作用后，将犹太人说成是“破坏性的力量”和“世界的幕后黑手”。在对待犹太人的态度上，俄共基本上赞同苏联时期的对犹政策。至于自民党，其意识形态是赤裸裸的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党主席日里诺夫斯基本人就是犹太出身，虽然有时也否定反犹主义，在通常并不回避反犹宣传，例如在一本书中他这样说道犹太人的反俄罗斯阴谋: “我只是力图讲明事实。布尔什维克 的大部分领导人是犹太人，现在大部分‘民主分子’也是犹太人，那些制定意识形态的党团领袖，大部分( 约 60%) 也是犹太人。我只是指明这个事实，我们的国家处于深刻的危机之中。我们该怎么办?”他的长篇小说《伊万，掩上你的良心》中充斥着大量的反犹宣传，例如，“共产主义是犹太人想出来的。我的学业是在这种犹太病毒的标记和巨大影响下通过的……犹太人是20 世纪共产主义这场超级病毒、超级瘟疫的源头。”[19]

　　3． 反犹宣传根据俄罗斯宪法以及俄罗斯签署加入的国际法规定，俄罗斯禁止有关种族歧视和排斥的宣传，煽动种族和民族仇恨、挑唆种族和民族事端的宣 传和行为都被列为刑事犯罪。虽然自 1998 年以来，俄罗斯开始打击极右翼势力及其宣传，但是许多公然挑拨民族仇恨的报纸和刊物依然自由地出版和发行，反犹主义宣传亦是其主要内容之一。影响最广、发行量最大的极右翼刊物是《明日周刊》，发行量每周为 10 万份。其次是左翼民族主义刊物《决斗周刊》，发行量每周为 1． 2 万份。这两份刊物的主旨在于树立具有强烈负面色彩的“敌人”形象，既有社会的“敌人”，又有民族的“敌人”，刊物的内容很容易煽动读者的排外情绪。在《决斗周刊》中，反犹主义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它经常刊载各种故事，如犹太人开始是如何喂肥希特勒，唆使其进攻苏联的，在苏联解体过程中又是如何搞垮苏联的，如何在近东施加暴行的，等等。除这两种刊物外，还有数十种反犹宣传报刊，有一定影响的如: 《阿列克斯信息报》、《为俄罗斯的事业》、《警钟》、《民族报》、《新视野》) 、《我们的祖国》、《新系统》、《界限》、《沙皇禁卫军》、《俄罗斯真理报》、《俄罗斯通讯》、《俄罗斯公报》、《黑色百人团》、《俄罗斯时代》、《我是俄罗斯人》，等等。

　　与一般基于日常偏见的反犹主义不同，上述出版物中多是基于世界观、意识形态色彩非常明显的反犹主义。反犹观点各种各样，综合起来有以下几方面: 首先是社会论，犹太人是作为“敌人”的形象出现在社会层面的。常见的宣传是犹太人不从事生产劳动，是健康民族肌体上的寄生虫; 犹太人善于窃夺国家的财产; 犹太人不惜通过谎言和罪行爬上社会的上层，成为无耻的政客、商人、传媒人，再把触角伸向社会的每个角落，压迫人民; 犹太人从来没把俄罗斯当成自己的祖国，等等。第二种是世界阴谋论，这是 20 世纪初《犹太贤士议定书》的翻版。苏联的解体以及马克思宏观历史形态论与现实并不吻合，使阴谋论有了很大的市场。第三种是宗教论，这主要是从原教旨主义观点来看待犹太教。第四种是种族论，它把撒谎、欺骗、不干净等一切缺点都归结为犹太种族的天性。第五种是反以色列论，这与反犹太复国论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些报刊主要是面向那些民族主义分子的，因此虽然发行量不大，但有一个固定的读者群。除了宣扬上述观点外，很多干脆就是赤裸裸的行动号召。如《我们的祖国》直接提出: “摆脱目前困境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犹太佬赶出政权”[20]，又如，东正教禁卫军兄弟会以圣约瑟夫·沃洛茨基的名义在《沙皇禁卫军》上发表宣言: “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同志们，犹太人住房和商店的玻璃将在我们的铁靴下发出水晶般的响声，在最后一批犹太教堂的废墟上将会重新树立起奥斯维辛焚尸炉的烟囱。清算犹太人对人类犯下的罪行的伟大日子即将到来，最后解决‘犹太问题’的日子马上临近! ”[21]这些报刊的宣传对街头暴力反犹活动有着直接的影响。

　　除了这些刊物宣传外，反犹观点甚至出现在电视上。2002 年 7 月 28 日中央电视台第三频道上出现了公开为斯大林反犹和希特勒屠犹辩护的论调，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4． 暴力反犹从 20 世纪 90 年代后期开始，暴力排外成为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活动的一种主要方式。俄罗斯社会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是“光头党”队伍越来越壮大，1992 年莫斯科只有几十个“光头党”成员，现在有 5 千多人，全俄罗斯有 5 万人，散布在80 多个城市中。“光头党”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被极右翼势力操控，组织化程度越来越高，行动的目标性越来越强。车臣战争之后“光头党”排外对象主要是外高加索人，而后则针对所有的“异族人”，犹太人也包括在内。

　　近年来，街头暴力反犹事件不时见诸报道，虽然大规模的暴力事件很少发生，但犹太人在街头遭到殴打的情况却不在少数。俄罗斯的“犹太新闻网”[22]专门辟出“反犹主义”一栏，报道俄罗斯各地袭犹事件的情况。除殴打犹太人外，暴力反犹一个最普遍的现象是袭击犹太教堂、破坏犹太坟墓。俄罗斯的许多城市，如莫斯科、萨马拉、顿河罗斯托夫、奥伦堡、哈巴洛夫斯克、摩尔曼斯克、海参崴等，都发生了极端分子纵火焚烧教堂、制造爆炸事件、袭击犹太神职人员、损毁犹太坟墓的事件。从 2001 年开始，俄罗斯政府加大了对暴力排外的打击措施，但袭击事件仍然经常发生。

　　四 结语: 对当代俄罗斯反犹主义的几点看法

　　首先，通过上述可以看出，反犹主义在俄罗斯 有着久远的历史传统和坚实的社会基础。但是当代俄罗斯的反犹主义既不同于沙皇俄国时期以国家为主导的反犹，也不同于苏联时期的政治反犹，它主要存在于社会层面，是俄罗斯社会上排外情绪的一部分。俄罗斯政府是反对反犹主义的。虽然 90 年代俄政府对此不够重视，但从 90 年代末开始加大了打击反犹主义的力度，尤其是打击极右翼势力的活动。带有反犹主义色彩的政党在俄罗斯的政治生活中逐渐边缘化，影响力越来越少。同时反犹主义还不是俄罗斯首要的民族问题，没有上升到政治层面。

　　其次，当代俄罗斯社会的反犹主要是苏联解 体后社会政治现实的反映。对于大众的反犹心理，传统的解释是因为视野狭隘、文化教育程度不高、对外来人的仇视心理而产生的社会偏见以及宗教原因，但对于处于转型期的俄罗斯来说，这已经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古德科夫指出，当今俄罗斯社会的价值结构已经被严重扭曲，社会凝聚力不是通过正面价值来加强，而是通过对集体生活的简单化同构，如对其他族群的仇视来实现[23]。事实上，“犹太人”在当代俄罗斯已经逐渐磨蚀了种族上的意义，更具有意识形态、职业化和道德上的意义。苏联解体后，在俄罗斯社会的印象中，两类犹太人已经成为这个“族群”的负面象征，一是 实业家和商人，他们通过不法手段攫取俄罗斯大量的国民财富，典型代表如金融寡头古辛斯基、别列佐夫斯基等人; 二是积极参与自由主义运动的亲西方犹太知识分子，普通民众把 90 年代改革的失误归罪于他们，认为他们得到了西方物质上和精神上的支持，是潜伏在俄罗斯的“第五纵队”。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这两类犹太人的形象已经典型化。社会反犹心理与过渡时期俄罗斯的社会政治现实相互塑造，反犹情绪的普遍性也就越来越广。第三，反犹主义折射出当今俄罗斯社会高涨的民族主义。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力急剧衰落，国 际地位下降，以追求国家利益为核心的民族主义迅速兴起，压倒包括自由主义在内的各种意识形态，成为当代俄罗斯最具影响力的政治思潮。大部分政党在自己的纲领中打出了民族主义口号，普京总统的“新俄罗斯思想”也以“爱国主义”、“强国主义”为旗帜，民族主义成为整合国家和社会的一种主导形式。由于俄罗斯传统帝国心态的影响，民族主义很容易以排外的形式表现出来。

　　最后，包括反犹在内的排外倾向最可担忧的不是极端势力的猖獗和街头暴力的经常发生，而是排外情绪得到社会大众的默认和支持，并有可 能走向政策层面。2006 年夏天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交恶，9 月以来，俄罗斯政府下令整顿市场，清理“非法移民”，格鲁吉亚侨民首当其冲，而后清理范围扩大到几乎所有的独联体国家外来移民。对于俄罗斯这样的多民族国家来说，民族问题永远是一个重要问题。它不仅关系到民主法制社会的健康发育和生长，也关系到国家的内部凝聚和团结。虽然反犹主义与其他的排外倾向看来似乎是俄罗斯过渡时期特有的现象，但是彻底解决它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 责任编辑 向祖文)

　　注释：

　　[1]〔美〕泽夫·卡茨: 《苏联主要民族手册》，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503 页。

　　[2]周健: 《国际反犹主义之探讨》，中国台湾商务印书馆1988 年版，第 24 页。

　　[3]〔俄〕弗洛罗夫斯基: 《俄罗斯宗教哲学之路》，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26 页。

　　[4]〔俄〕索洛维约夫: 《俄罗斯与欧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年版，第 97 页。

　　[5]A Hertzberg，The French Enlightenment and the Jews，New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8，p． 132 ～ 133．

　　[6]〔俄〕米罗诺夫: 《俄国社会史》，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 年版，第 13 页。

　　[7]张建华: 《简论苏联的犹太人问题》，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3 年第 2 期。

　　[8]Pinkus B． ，The Jews of the Soviet Union． The History of aNational Minority． Cambridge，1988． p． 92．

　　[9]AronJ． Katsenelinboigen，Soviet Union: Empire Nation andSystem． Transaction Publishers London，1990，p． 471．

　　[10]Ева － Мария Столберг， Биробиджан: несбывшаясямечта об еврейской родине，http: / /www． archipelag． ru /ru_mir /rm－ diaspor / hebrew / biribidzhan /

　　[11]〔美〕泽夫·卡茨: 《苏联主要民族手册》，第 505 页。

　　[12]〔美〕罗伯特·康奎斯特主编: 《最后的帝国》，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 年版，第 349 页。

　　[13]http: / / www． inosmi． ru / translation /223486． html

　　[14]美国国务院“世界各国的反犹主义”年度报告( 2003 ～2004) ，http: / / www． usembassy． ru / embassy / sectionr． php? record _id = report_antisemitism

　　[15]Гудков Л． Антисемитизм в постсоветской России –Нетерпимость в России． Старые и новые фобии． М． :Московский центр Карнеги，1999． С． 74 и далее．

　　[16]Highlights from a September 1999 Anti － Defamation LeagueSurvey on Anti － Semitism and Societal Attitudes in Russia． Issued bythe Anti － Defamation League．

　　[17]见其个人网站 http: / /www． sevastianov． ru

　　[18]Севастьянов А． ，Чего от нас хотят евреи? http: / /www．sevastianov． ru / index． php? option = com_content＆task = view＆id =241＆Itemid = 113＆limit = 1＆limitstart = 1

　　[19]Цит． по: Я – Русский，№ 9 － 10 ( 91 － 92 ) ，май2002．

　　[20]Наше отечество，№ 176，июнь 2002．

　　[21]Царский опричник，№ 14，март 2002．

　　[22]http: / / www． aen． ru /

　　[23]Гудков Л． Антисемитизм в постсоветской России –Нетерпимость в России． Старые и новые фобии． С． 95 ～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