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合作双方面临新的国际国内形势

　　最近十余年，中俄经贸合作取得了长足进展，成绩斐然，两国双边贸易规模的不断扩大充分反映了这一点。2000年，中俄双边贸易额为80亿美元，到2013年猛增到890亿美元，扩大了11倍。如此高速增长使这一时期成为中俄（苏）经贸合作史上最辉煌的一页。然而，2014年以来，两国所处的国际环境以及各自的国内经济形势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双边经贸合作也由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首先，中俄两国的国际环境和地缘政治形势发生了重大改变。从中国的角度来看，目前所处的国际环境是改革开放三十年了最复杂、最微妙的时期。经过三十年的艰苦努力，中国已经从一个绝对贫穷落后的国家成长为一个发展迅速、充满活力的国家，经济总量跃居世界前列，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并且依据发展趋势判断在不久的将来将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这一重大历史性变化正在深刻地改变着世界，它使一些发达国家改变或调整了对华政策，从乐见中国崛起到恐惧中国壮大，从鼓励、支持中国发展转向遏制、阻挠中国发展。与此同时，中国的周边也非常不太平，东海的中日钓鱼岛争端，南海的中菲、中越岛礁争端以及西部的中印领土纠纷，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周边环境。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国家转型后形成的与西方短暂的蜜月期早已结束，俄罗斯与西方的利益冲突日趋明朗和尖锐，乌克兰危机引发了俄罗斯与西方世界的公开对峙，俄美、俄欧关系随着西方国家的对俄经济制裁全面倒退，跌至苏联解体以来的最低点。

　　其次，中俄两国自身的经济发展相继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敏感时期，共同面临着发展动力不足的问题。从1979年算起，中国经济已经经历了多年的高速发展，年均增长率超过9%，这一奇迹持续了三十多年，远远超过了日本和亚洲“四小龙”所创造的经济奇迹，也为一系列其他地区的新兴经济体所望尘莫及。但是，指望这种超常规的高速增长永远持续下去是不现实的。尽管中国某些经济学家宣称中国经济还将保持二十年的高速增长，但现实情况却并不支持这种说法。今年1—6月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7%，尽管这个指标就整个世界范围比较而言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却显著低于前几年的同期增长率。在对外贸易方面，今年1—7月实现贸易总额13.63万亿人民币，比上年同期下降了7.3%，这是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形势相当严峻。其实，对于今日的中国，经济发展的质量要比发展的速度重要得多，降低一点增长速度并不是坏事。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着许多问题，诸如资源紧缺，同时又耗费过大；人口红利正在消失，人力资源的数量优势和成本优势不再；缺乏自主创新能力，等等。这些都需要通过提高经济发展的质量来逐步加以解决，相对低速的平稳发展无疑将成为未来中国经济的常态。俄罗斯的经济状况显然要比中国复杂得多。世纪之交的十余年里，俄罗斯充分享受了国际石油价格大幅上扬带来的实惠，在此背景下国民经济实现了十年的快速发展。但是，近两年俄罗斯经济发展显现出明显的疲态，增长率逐年下降。2014年以来，国际能源市场供需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石油价格明显下降，这对严重依赖能源出口的俄罗斯经济形成了沉重的压力，西方国家集团因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实施的经济制裁不断加码，也给俄罗斯经济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在上述双重打击下，从2014年第四季度开始俄罗斯经济陷入了自1999年以来最严重的衰退，致使其对外贸易能力明显减弱。2014年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只增长了0.6%，今年第一季度则下降2.2%，第二季度下降幅度又进一步扩大到4.6%，对外贸易规模大幅萎缩。

二、双方合作中存在的主要问题

　　1、近期双边贸易规模大幅萎缩，实现既定目标难度很大

　　中俄双边贸易今年开局就不利，头两个月仅仅完成100.18亿美元的贸易额，比上年同期减少了30.7%。如此大幅度的下降是最近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其中，中国对俄出口下降20.7%，自俄进口下降34.5%。由于双边贸易额的大幅下降，俄罗斯已从上年度中国第九大贸易伙伴的位置下降到第十五名，位居美国、香港地区、日本、韩国、台湾地区、德国、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加坡、越南、英国、泰国、荷兰和印度之后。从名单上可以看出，中国与俄罗斯两个大国之间的贸易规模甚至比不上中国与越南、泰国等中小国家的贸易规模。上述情况在随后的几个月当中并没有多大改变，1—6月，中俄已实现贸易额只有311亿美元，同比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其中，中国对俄出口146亿美元，同比下降36.2%；中国从俄进口165亿美元，同比下降23.9%。

　　中俄两国政府向来对双边贸易给予高度关注，希望通过不断扩大贸易往来从经济上进一步夯实两国的全面合作基础，巩固两国业已建立起来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为了充分发挥两国的经济潜力，使双边贸易规模与两国高度发展的政治关系相匹配，中俄首脑共同确定了近期和中期双边贸易目标，即到2015年达到1000亿美元，到2020年争取实现2000亿美元，并且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加以重申。从目前的情况看，今年实现既定目标的困难很大。

　　2、俄罗斯对华出口原材料化倾向加剧，引发俄罗斯社会普遍不满

　　最近若干年，中俄贸易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中国对俄出口从最初的以服装鞋帽、农副产品等底端商品为主发展到如今以高附加值的机电产品为主，自俄进口的主要商品则从机械设备、化工产品变成了燃料能源、工业原材料等初级产品。根据中国海关统计，目前在中国对俄出口的商品中，机电产品的比重最大，2014年总额达到193.44亿美元，占当年对俄出口总额的36%。纺织品、鞋靴、轻工产品、皮革制品等已退居次位，占对俄出口总额的28.2%。在中国从俄罗斯的进口商品中，矿产品占比最大，达到74.4%，其次是木材及其制品、纸制品，占比为9.7%。仅此两项就占到了自俄进口总值的84%强，深加工商品的进口量微乎其微。这种初级产品占据绝对优势的进口结构近年来还有不断强化的趋势。俄罗斯海关的统计与中方略有差异，但在“中国对俄出口商品的附加值远远高于俄罗斯对华出口的商品”方面反映得更加明显。其实，中俄双边贸易结构客观地放映了两国的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现状，但却引起了俄方的不满和指责。这种不满情绪不仅表现在专业人员身上，而且广泛影响着社会舆论，极端言论不时见诸媒体，不少俄罗斯人认为这是对俄罗斯的歧视和蔑视，把俄罗斯当成了中国的原材料附庸。某些政客和反华组织时常借此大肆炒作，无理攻击中国。

　　3、中国为俄罗斯最大贸易逆差来源国，贸易平衡问题日显突出

　　20世纪90年代直至本世纪最初十年，在中俄双边贸易中中方基本处于逆差状态。但从2007年开始情况发生改变，中方经常处于顺差，并且顺差规模相对较大。据俄方统计，中国已经连续数年成为俄罗斯最大的外贸逆差来源国，2014年俄方对华逆差为133.81亿美元（中方统计为120.7亿美元）。这个数字相对于庞大的中国对外贸易规模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外贸总额只有8000亿美元、同时因西方制裁外汇储备不断减少的俄罗斯而言则是个不小的负担。因此，贸易平衡问题在两国经济交往中显得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加突出和敏感。

　　4、两国地区合作进展迟缓，规划项目落实情况欠佳

　　2009年9月，中俄两国领导人正式批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东北地区与俄罗斯联邦远东及东西伯利亚地区合作规划纲要（2009—2018年）》。该纲要制定得非常全面和具体，双方确定了口岸及边境基础实施的建设与改造、运输合作、科技园区合作、劳务合作、旅游合作、人文合作和环境保护合作等7个方面的57个合作项目，每个项目下还包含若干子项目。此外，在该纲要框架内还提出了205项地区间合作的重点项目，其中91项位于俄罗斯境内，涉及12个联邦主体，111项位于中国境内，涉及三省一区。实际上在这205项重点项目中绝大多数属于中俄各自的单方面项目，真正涉及跨境双边合作的项目并不多。毋庸置疑，上述项目的落实将极大提高中俄两国的地区合作水平。目前，该纲要规划期已经过半，笔者掌握的资料表明，纲要中提到的中方单方面项目实施情况尚好，多数项目已经完成或完成过半，但是双边项目的进展情况则难以令人满意。首先，口岸基础设施的对接建设没有实现规划预期，有些项目甚至至今还没有真正纳入议事日程。其次，双方科技园区合作也没有取得重大进展。纲要重点推出了中俄双方多个科技园区，希望通过双边合作提升中俄地区合作水平，但执行情况不佳，两国的科技合作优势没有得到发挥。第三，为规避金融风险，纲要确定积极推进本币结算业务，扩大本币结算范围，从边境民间贸易扩大到商品货物贸易，这项工作进展得也不十分理想。

　　继上述纲要之后，中国长江中上游五省（市）又于2013年与俄罗斯伏尔加河流域联邦区签订了地区合作协议。从过去一年的情况看，双边合作未取得任何实质进展。

三、合作双方近期应着力解决的问题

　　1、继续加强重点领域合作的同时积极丰富贸易内容

　　能源合作是中俄经贸合作的重要领域，所占比重最大，也最能反映两国经济的基本需求，在很多情况下起着风向标的作用。近年来两国在这一领域的合作取得了一系列重大进展，两国相继签署的石油和天然气供销大单便是最有力的证据。相较于俄罗斯庞大的能源储量和中国日益扩大的市场容量，两国能源合作的潜力依然很大，应当进一步扩大合作规模，加快合作步伐，创新合作模式，不仅在石油、天然气和核能方面开展更加广泛深入的合作，还应在新型清洁能源研发方面加强合作。

　　与此同时，为了有效地扩大两国贸易规模，还必须不断丰富两国的贸易内容。从当前中俄双边贸易内容来看，两国的经贸往来还主要停留在货物贸易层面，局限在商品交换范畴，加工贸易、投资贸易和服务贸易在双边贸易中所占比例仍然很低，远没有充分发展起来。从理论上来说，只有当加工贸易、投资贸易、特别是服务贸易真正发展起来，两国贸易规模才会有本质性的增长，两国的经贸合作才有可能进入到相对高级的发展阶段。

　　2、积极改善贸易结构，争取实现贸易基本平衡

　　中方应当充分认识到贸易结构和贸易平衡在中俄双边贸易中的特殊敏感性，重视和理解俄罗斯方面的利益关切，从自身角度出发努力改善双边贸易结构，扩大自俄进口规模，适当增加购买高附加值商品的比重，以便减少贸易顺差，争取实现贸易基本平衡。考虑到中俄两国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必要时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予以一定的照顾将有助于两国关系的顺利、健康发展。

　　3、推动大项目合作，促进技术转让

　　多年来大项目合作一直是中俄经贸合作中的重点话题，但是说得多，做得少，务虚的多，务实的少，成果远远少于预期。俄罗斯是个传统的科技大国，尽管最近二十年发展迟缓，但在许多方面依然保持着世界领先的地位，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中国是个新兴科技大国，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科研水平和科研能力显著提高，有充分的能力和条件开展与俄罗斯的平等合作。推进大项目合作不仅可以促进和加快中俄经贸合作的发展、改善双边贸易结构、促进贸易平衡，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合作有助于全面提高我国自身的科研水平、设计能力和创新能力。中俄在诸如航天航空、远程宽体客机和中型直升机研制、新型核电站建设、新能源开发、军事工业等领域具有众多的合作项目和持久的合作机会。以往成功的合作经验表明，以高新技术为基础的大项目合作最能集中体现两国的政治、经济、科技和金融的综合优势。大项目合作完全有可能成为中俄两国间最具潜力、最有前景的合作方向和合作领域。

　　4、加强双边沟通，务实推进地区合作

　　地区合作是中俄经贸合作中的一个创举，它对于两国内部的区域经济发展具有特殊的现实意义。在制定合作规划时切忌好大喜功、贪大求洋，要充分结合地区实际，围绕相关地区的产业结构和产业政策去寻找合作机会和合作项目，必须将合作的视点由政府的文件层面转移到企业的可操作层面。只有这样才能实际推进双边地区合作，从而带动相关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让两国百姓受益。

　　5、支持和鼓励跨境电子商务

　　随着互联网和物联网的广泛应用，跨境电子商务日益普及，并且已经成为中俄经贸合作中发展最为迅猛的商业模式，前景十分广阔。对于这个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未来商务发展方向的新生事物，中方应当予以充分的肯定和支持，并在实践中积极会商俄方，逐步探索建立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检疫、质检、税收、物流规则，使之有法可依，规范运作。

　　[作者简介] 程亦军，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经济研究室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