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俄罗斯金融市场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卢布汇率狂跌疯涨，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成为各国媒体热议的话题。

　　今年以来，特别是进入下半年，卢布汇率波动明显加大，并且基本处于单边下跌状态。为了抑制卢布汇率继续下跌，俄罗斯中央银行于12月12日宣布上调利率至10.5%。岂料相隔仅仅3天，卢布汇率便如过山车一样急剧下挫，单日最大跌幅超过10%，创下自1998年金融危机以来单日最大下降纪录。俄央行被迫再度紧急加息，将利率上调至17%。然而事与愿违，16日卢布再度大幅跳水，又一次刷新历史新低，年内累计最大跌幅超过100%。17日，俄央行和财政部联手干预市场，大量抛售外汇，卢布汇率逐步趋于稳定。18日，俄财政部继续抛售外汇，恰逢当日国际石油价格止跌回升，在双重利好带动下卢布汇率大幅反弹10%。时至今日，卢布汇率较之年初已经下降过半，依然处于不稳定状态。

一、卢布汇率暴跌的原因

　　卢布汇率近两年始终表现不佳，持续贬值是大概率事件，但是近日如此大幅下跌却是出乎意料的。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复杂。

　　首先，由于美国经济回暖，疲弱多年的美元开始逐渐走强，今年下半年这种坚挺的趋势变得更为显著。在这一背景下，世界许多国家的货币对美元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贬值，这种情况在新兴经济体当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例如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中国等国家的货币均出现明显贬值，俄罗斯的卢布自然也面临同样的命运。其次，作为卢布币值重要支撑的石油价格近期持续走低，对卢布汇率形成巨大压力。由于俄罗斯特殊的经济结构，石油价格与卢布币值之间关联密切，国际石油价格走强，卢布就坚挺，反之就疲软，这已是多年的规律。近期国际能源市场供需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石油价格一降再降，对卢布汇率形成了巨大的压力。第三，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后，俄罗斯与西方关系严重恶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集团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经济制裁，并且不断加码，促使国际资本大量外逃，外汇需求猛增，卢布遭遇集中抛售。第四，不排除国际投机资本兴风作浪、借机打压卢布以便从中获利的可能。根据历史经验判断，类似近期卢布所遭遇的危机，很有可能掺杂着大量的国际投机资本。虽然目前还不掌握确凿的证据，但普京在最近的几次公开讲话中多次严厉抨击和警告金融投机客，俄罗斯央行发言人也指责有人试图操纵卢布汇率，这已经透露出相关信息。

　　以上因素的相互叠加形成沉重的压力，是造成卢布汇率深度下跌的重要原因。不过笔者认为，造成卢布汇率大跌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俄罗斯经济形势欠佳，经济发展处于停滞状态，人们对其前景缺乏信心。如果没有这一点，上述任何因素都不至于造成卢布如此大幅度的贬值。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俄罗斯经济曾出现过短暂的恢复性增长，随后经济增长率逐年下滑，2013年仅增长了1.3%。在去年笔者撰写2013年俄罗斯经济发展报告时曾经预测2014年俄罗斯经济增长速度还将进一步下降，并且不排除负增长的可能，现在看来这个预判是正确的。2014年前三个季度俄罗斯经济实际增长率不足1%，而且发展前景十分不明朗，让人没有信心。

二、卢布急剧贬值对俄罗斯社会产生的影响

　　12月12日，俄央行发言人在宣布上调卢布利率时曾宣称：“相信卢布即使在油价下行压力下也会坚挺”，“无论如何卢布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然而随后几天的卢布汇率暴跌将这种乐观情绪一扫而空。目前俄罗斯媒体已经不再畅想“卢布美好的明天”，而是开始严肃地担忧起新的经济衰退是否已经来临，俄罗斯会不会像2008年的美国那样“成为全球新经济危机的根源”。

　　从社会层面看，卢布的恶性贬值引发了民众的广泛恐慌，各大商城人满为患，抢购浪潮席卷全国。从政治层面看，卢布暴跌使得俄罗斯国内各种政治力量和派别之间的斗争变得更加激烈和尖锐。联邦议会内一片指责和谩骂声，国家杜马议员、自民党主席、老牌的反对派领袖日里诺夫斯基公开要求政府下台，“公正俄罗斯”党团副主席叶梅亚诺夫等议员则斥责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无能，要求其辞职。在北京的俄罗斯外交官也半公开地表示，梅德韦杰夫总理到了该辞职的时候了。从经济层面看，卢布的恶性贬值以及央行的应对措施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更加突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进一步加剧通货膨胀压力

　　从国家转型至今，治理通货膨胀始终是俄罗斯政府最棘手的工作之一，绝大多数年份都没有实现治理目标，近年来好不容易将通胀率降到了6%以下，随着卢布的剧烈贬值，通胀治理将变得更加艰难。如今俄罗斯市场八成以上的民用商品完全依赖进口，卢布的急剧贬值将大幅抬升商品价格。可以预见，输入性通胀将大面积发酵。

　　2、不利于俄罗斯经济现代化进程

　　现代化是俄罗斯目前和未来一个时期经济工作的核心，俄罗斯当局希望通过这一进程弥补过去二十年的巨大损失，尽快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实现现代化需要一个稳定的金融环境，否则许多工作将无法开展。卢布的恶性贬值使金融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并且大幅提高了先进技术和先进设备的引进成本，这对经济现代化进程显然是非常不利的。

　　3、高利率阻碍经济发展

　　最近几个季度，俄罗斯经济一直处在不景气状态，为了推动经济增长，扩大投资无疑是必要的选择。然而俄罗斯央行却反其道行之，年内多次提高利率，目的是为了稳定汇率，抑制通胀，结果非但没有阻止卢布的贬值，反而导致投资成本和营商成本大幅提高，对于资金紧缺的俄罗斯经济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实际起到了阻碍经济发展的作用。

　　4、俄罗斯市场美元化倾向有可能重新抬头

　　曾几何时，由于本币币值的极度不稳定，俄罗斯市场的美元化倾向相当严重，经过俄罗斯政府长年的艰苦努力，这一局面才得以扭转。因此，“去美元化”一直是普京政府津津乐道的金融政绩。此次卢布汇率暴跌沉重打击了民众刚刚恢复起来的对卢布的信心，市场上的“美元化”倾向很有可能再度抬头，最终导致俄罗斯政府经过长期艰苦努力才实现的“去美元化”成果付之东流。

　　尽管卢布贬值对俄罗斯的负面影响十分严重，但同时也有积极的一面，这就是进口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为民族工业的发展创造了机会，俄罗斯国内有些行业和产业将因此而受益，而进口替代恰恰是俄罗斯所期望的。

三、卢布贬值对中国经济及中俄经贸合作的影响

　　卢布贬值对中国经济乃至中俄经贸合作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首先，从理论上说，卢布贬值有利于我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从俄罗斯购买更多的我国需要的商品，特别是我国经济发展急需的资源类商品。其次，卢布贬值将使人民币在中俄本币结算中获得更多的主导权，因为人民币较之卢布要稳定得多，这有利于人民币的地区化和国际化。与此同时，不利影响也十分明显。首先是不利于中国对俄出口，卢布贬值致使俄罗斯购买力显著下降，将有大量的中国商品被挡在俄罗斯市场之外，国内一些主要面向俄罗斯市场的企业将面临巨大的销售压力，甚至是生存压力。其次，来华俄罗斯游客将急剧下降，从而对中国旅游市场造成不小的冲击，因为近年来俄罗斯一直是来华旅游的重要客源国。由于卢布恶性贬值刚刚发生，其对中国经济以及中俄双边经贸关系的深层次影响还有待观察。

四、启示和建议

　　从此次卢布汇率风波中我们可以得出几点启示。首先，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程度日益加深的今天，金融风波发生的概率和频率较之以往都明显增加了，如不能及时科学地加以处理，就有可能危机国民经济，使之伤筋动骨，因此货币当局必须牢固地树立风险意识，超前研究各种可能发生的极端情况，有针对性地制定多种应急预案以备不测。只有这样才能够当危机来临之际立于不败之地。其次，为稳定汇率打组合拳的效果好于单一的措施。第三，利率是调节金融市场的重要杠杆，使用这个杠杆时要充分考虑经济环境，在经济长期不景气的情况下，为了阻止本币的贬值一味地采取提高利率的做法未必是明智的，从俄罗斯的近期实践来看，此举既不能解决当前问题，无法阻止汇率下跌，又抑制了投资，有损于国民经济的长期发展，无异于饮鸩止渴。

　　从当前形势看，卢布汇率尚未完全稳定下来，未来一段时间内还将上下波动，它的最终稳定有待于俄罗斯经济从困境里走出，而这还需要时日。如今的俄罗斯比1998年金融危机时强大得多、成熟得多，对于维持本国法定货币汇率的基本稳定，有足够的行政资源和必要的技术手段，因为它毕竟是当今世界第三大外汇储备国，有相对充裕的黄金外汇储备。不过，如果形势继续恶化，或者俄罗斯方面提出请求，我国政府应当考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予以支持和帮助，这既符合双方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大局，也符合我国的自身利益，无论是在地缘政治层面还是在经济层面，俄罗斯经济的大幅衰退对我国都将产生不利的影响。

　　[作者简介] 程亦军，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经济研究室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