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2015 年5 月，戈尔巴乔夫基金会举办了纪念戈尔巴乔夫改革开始30 周年的圆桌会议。会上提出了由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和前财政部长库德林领导的公民倡议委员会所邀请的专家小组起草的报告，题为《1985—2015 ：当代俄罗斯背景下改革的价值》（简称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报告）。报告论述了戈尔巴乔夫改革的缘起与结果，总结了改革的经验和教训，分析了改革对于当代俄罗斯的价值和意义。报告发表后立即在俄罗斯掀起了有关如何看待当年戈尔巴乔夫改革和俄罗斯是否需要第二次改革的激烈争论。报告的出台表明，虽然俄罗斯的民主化进程处于停滞状态，但是俄 罗斯民主派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库德林成为报告主导者之一证明，戈尔巴乔夫改革确实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特别是哺育了一大批具有民主理念的新一代政治家。在普京执政集团强大和反对派力量弱势的政治格局下，在乌克兰危机造成俄罗斯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和周边国家关系紧张的特殊形势下，由于缺乏社会基础和民意支持，实施所谓的改革2.0 版的前景是非常暗淡的。

　　【关 键 词】 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戈尔巴乔夫改革;改革2.0版

　　【作者简介】 张盛发，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2015 年是戈尔巴乔夫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开始30 周年。30 年前，1985 年3 月11 日，在苏共中央非常全会上，时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戈尔巴乔夫在3 月2 日刚过完54 岁生日后不久当选为苏共中央总书记。此后，意气风发的戈尔巴乔夫就在苏联大地上掀起了震撼全球的改革浪潮。同年4 月23 日，戈尔巴乔夫在中央全会上提出了加快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纲领，后者通常被视为改革的起点。5 月15—17 日，戈尔巴乔夫在视察 列宁格勒期间，首次使用Перестройка（改革） 一词来形容社会政治进程。他在那里会见列宁格勒市委党的积极分子时说 ：“显然，同志们， 我们大家都必须改革（Перестраиваться，其名词为Перестройка）。”[1]从此，该词就成为戈尔巴乔夫改革的专用术语，而1985 年也就成了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元年。

　　虽然今年也正逢苏联卫国战争胜利70 周年并且在俄罗斯官方主持下“胜利日”阅兵等纪念活动搞得隆重热烈和气势磅礴，似乎让反对派纪念改革的活动相形失色，但是，由戈尔巴乔夫基金会组 织的有关纪念改革30 周年的两场圆桌会议，仍在反对派处境艰难和民族主义浪潮高涨的俄罗斯社会传递出赞扬当年改革和要求二次改革的呼声。2015 年3 月17 日，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同《新报》一起共同举办了题为《公开性30 年 ：今天怎么了？》的圆桌会议，论述的主题是公开性与言论自由。5 月28 日，在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又举行了纪念改革30 周年的第二次圆桌会议，提出了题为《1985— 2015 ：当代俄罗斯背景下改革的价值》的报告。报告是由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和前财政部长库德林领导的公民倡议委员会所邀请的专家小组起草的，所以又被称为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报告。报告论述了戈尔巴乔夫改革的缘起与结果，总结了改革的经验和教训，分析了改革对于当代俄罗斯的价值和意义。报告发表后，旋即在俄罗斯掀起了有关如何看待当年改革和俄罗斯是否需要第二次改革的激烈争论。本文将介绍有关改革报告的主要内容和观点、支持者和反对者不同的看法和争论，分析报告出台的含义和所谓改革2.0 版的前景。

　　一、圆桌会议报告与发言的主要内容 

　　戈尔巴乔夫本人因病没有参加5 月28 日的圆桌会议，他在当天对俄罗斯新闻台（Русская служба новости）说，今天正在举行研讨会（即圆 桌会议——引者注），讨论由政治学家和研究小组撰写的报告。“这是由研究中心和企业家一起所进行的认真的工作。最主要的是，这是考虑到人们的利益需要。”戈尔巴乔夫明确表示，俄罗斯需要新的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它不会导致国家解体。他认为，在俄罗斯还存在着权力集中，而且这是应当的。权力集中就是国家的作用，但是权力体系必须改革[2]。

　　当天， 俄新社也援引了莫斯科广播电台（Говорит Москва）有关戈尔巴乔夫的采访讲话 ： “我们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同库德林的公民倡议委员 会进行了联合和往来，并且看到我们在理解和评价方面有某种相似之处。我们决定把那些立场相同的人联合起来。他们一起工作，撰写了这份报告。现在正在对它进行讨论。”[3]虽然报告本身并没有直接提出在俄罗斯进行新的改革的要求，但是由于报告字里行间渗透着对改革的赞扬和强调改革对当代俄罗斯的价值，同时更是因为戈尔巴乔夫本人在报告发表的同一天对媒体发表了上述讲话，所以，人们普遍认为，报告就是要求在俄罗斯进行第二次改革。

　　关于改革的定义和对若干概念和观点的澄清。报告提出的改革定义是 ：“改革（1985—1991） 是20 世纪80 年代下半期在苏联开始的由戈尔巴乔夫领导的政治变革过程，它是20 世纪末的转折性事件，改变了世界和我国。”

　　报告认为改革产生于苏联社会内部 ：“改革不是由‘外部’带来的，它是在苏联社会中成熟的。一部分重要的政治精英、知识分子和最为活跃的公民对停滞和国家政治领导中的老人政治统治感到厌烦，他们认识到改革的必要性。”“改革是从上层自由化开始的。”

　　报告否定改革是权力斗争的需要 ：“与流行的观点相反，改革并不是因为两个共产主义权贵统治集团之间争夺权力而引起的，这种观点认为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即，维护苏联制度，但在如何实现这一目的看法上存在分歧。按照这种观点，保守派竭力捍卫现有的一切，而改革派则想要通过部分改变使制度变得更为灵活。改革的倡议者们不是根据不惜任何代价保持政权的利益原则行事的，而是力图使国家走向另一种发展轨道。”“改革是试图回答苏联社会早已积累的一些基本问题——关于自由及其界限、关于国家和个人的关系、关于保障财产和财产权。”

　　报告指出戈尔巴乔夫及其改革曾经享有很高的支持率并得到社会的有力支持 ：“历史上最早的民意调查是在80 年代末开始进行的，它表明，对 戈尔巴乔夫的支持有时达到80% 对5% 的高峰。同时， 民意调查也表明，改革和公开性政策并没有得到整个社会的支持，但是，却得到它的最有活力部分的支持 ：40 岁以下的人，他们接受过高等或中等专门教育，居住在国内大城市里。”

　　关于改革的背景和缘起。报告认为 ：“在许多世纪里，俄国历史的主要动力就是专制国家，他在20 世纪30—50 年代成为极权国家。改革产生于俄国传统的国家中心模式的危机，在这种模式的框架内，国家（政权）在形成经济、社会和政治关系中发挥了中心作用。同时，作为公共制度体系的国家在俄国没有能够形成。”“苏联制度是国家中心 模式的极端体现。对苏联意识形态的内部侵蚀和已经临近的国家体系危机证明，这种模式至少从20 世纪70 年代下半期已经开始衰竭。对于国家中心模式来说，关键问题就是社会发展的管理，它变得越来越难以解决。到80 年代中期，这已经成为停滞不前和危机成熟的最重要因素。”报告指出 ：“到1985 年，在苏联社会各个阶层中不仅认为以前的方针是没有前途的，而且相信它必须改革。”

　　关于改革的内容和目标。报告认为，“他们（改革者）通过公开性和民主化顽强地为革新政治和社会生活而斗争，为建立法制国家、克服斯大林极权 主义遗产、停止同外部世界的对抗和结束‘冷战’、在新联盟条约基础上改革苏联和在联盟国家内部赋予各加盟共和国平等地位而斗争”。改革旨在摆脱极权主义的过去和释放社会的变革性力量，使其成为历史变化过程中的独立参与者。换言之，改革既为摆脱以国家为中心的传统也为摆脱混乱局面提供了一种选择。”

　　关于改革失败的原因。报告承认，“改革在政治上遭到了失败”，“从政治上来说，改革的纲领没有实现”。报告并没有直接列举改革失败的原因， 但从中可以看到一些与改革失败有关的论述 ：其一，历史上没有现成经验可资借鉴。“（在农奴制废除）130 年之后，戈尔巴乔夫成为国家领导人， 他向在亚历山大二世时期获得自由的俄国农民的后代们提议要实际地把解放事业进行到底，建立一个现代化的民主社会。可是，问题在于，无论是俄国还是苏联历史上都没有非专制主义现代化的经验。” 其二，“苏联领导中的改革者遇到了反对新方针的人逐渐增多的隐蔽的和公开的抵制。改革者犯有错误和失误”。其三，经济危机和经济改革的失败。“改革提出了有关对苏维埃政权时期形成的那种苏联制度进行改革的基本问题。权贵集团中保守势力的抵制，政权结构的危机，在摆脱了行政命令体系桎梏的社会中所出现的矛盾进程，已经不允许逐渐地改革苏联制度。经济危机对此的阻碍是决定性的， 经济危机既是以前的经济模式资源减少的结果， 也是试图对它进行改革的结果，这些改革具有不彻底和没有完成的性质，它们是从陈旧的经济思维教条出发的。……试图保持稳定的价格，同时又要扩大企业的自主性，这一开始就是矛盾的。把新的市场关系的个别因素纳入到旧的经济管理体制导致下列情况的产生 ：从1988 年底起这种体制‘失常了’，它的经济和财政因素出现不平衡， 外债增多，货币供应过多，存在着公开的和隐蔽 的通货膨胀。这样，苏联经济体制在自由化方向中逐渐演变的道路被堵塞了。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 成为‘没有完成的革命’……”

　　关于苏联解体的原因。报告认为：“改革并没有设想到苏联解体的可能。可是，1991 年8 月国家政变的企图却是反改革势力抵制的结果，政变导致签署新联盟条约受挫和各加盟共和国政治精英的分离主义加剧，这些政治精英竭力要完全控制共和国的经济资产并且终结苏联的存在。”

　　关于改革的成就与意义。报告指出，改革的主要胜利是 ：“‘铁幕’的倒塌和冷战的结束， 而在前苏联和中东欧的重要地区确立了民主价值 观。”“改革的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使选举制度化，把它作为民主价值观，作为通过公民自由意愿表达来建立政权和改变政权的工具。”“公开性政策应当被认为是戈尔巴乔夫改革的最重要成果。它指的是，第一，公开和开放作为言论自由和表达不同于官方的或者主导性观点的权利的最重要条件。不管如何，承认反对派的合法性和公民对当局行为的抗议权在社会意识中保留下来了。第二，公开性意味着揭示苏联政权镇压的真相。这一方针在俄罗斯公民的意识中也保留下来了，尽管最近对斯大林个人及其活动的正面评价增多了。”“实质上，民 主价值观、法制国家和责任制政权开始被接受了。”

　　报告强调 ：“改革并非‘抢跑’ ：它所宣布的价值观不应当丢失，所以不能承认下面这些人是正确的 ：他们认为，俄罗斯社会对于民主尚未做好准备，或者甚至‘排斥’民主的发展道路。”

　　关于戈尔巴乔夫评价。报告充分肯定了戈尔巴乔夫的历史作用和地位 ：“戈尔巴乔夫以及大部分知识分子和管理人员所属的那一代苏联人，是‘二十大的孩子’、‘60 年代的活动家’，他们支持并且推动了改革的政策，他们认为自己同先辈们是有联系的，后者承认俄国文化的欧洲性质，努力要使俄国成为自由和繁荣的国家。戈尔巴乔夫和‘60 年代活动家’的使命和功绩在于，在80 年代末的时候使俄国走上了民主化的道路。它最终是否成为自由的国家，这个问题与为它提供了历史选择的人无关，但却与在他们之后从事政治的人有关， 与现在的当局、俄罗斯社会和每个公民有关。”

　　关于90 年代在后苏联的俄罗斯所进行的改革（Реформа）[4]。报告认为，这样的改革“虽然奠定了现代市场经济和俄罗斯联邦国家的基础，但是并没有产生持续的和长期的积极成果，没有使国家转到现代化的和有活力的发展模式”。报告列举了其时出现的一系列消极现象 ：“民主制度在俄罗斯很大部分民众眼中受到了怀疑；尽管进行了激进的市场改革，但却形成了阻碍经济发展的片面的和没有竞争力的原料模式；建立了国家资源和行政权力高度集中的‘垂直的权力体系’；实际上废除了政治竞争，建立了政治市场准入的‘禁止’屏障； 所有最重要的大众传媒都被国家控制，变成官方宣传的工具，公开讨论蜕化了，而独立于国家的公民活动领域不断地缩减；最后，俄罗斯和西方进入了危险的对抗边缘，由此使新‘冷战’和国际冲突升级的危险接近了。”

　　关于改革的价值观遭到破坏的原因。报告认 为 ：“还在90 年代的时候，对改革时期的价值观的继承就开始遭到破坏。1993 年10 月在莫斯科发生的公开的和流血的国内冲突、1994 年开始的车臣战争以及有组织犯罪和刑事案件的出现，在社会舆论中加强了有关回归专制国家、‘强力’整顿国内‘秩序’的要求。1998 年8 月（金融危机）的破坏让社会上很大一部分人不再相信市场力量能够创造出有效的经济和公正的社会体系。社会表达的意见是，准备充分信任未来的国家和政权机构，交换条件是，它将采取一种能够保障社会经济稳定并且随后提高收入的政策。社会意识中的这种转折使 得新的统治精英可以建立这样一种体系，它排斥广泛的民主参与，同时加强新的精英在国家政治体制和商业中占据垄断特权地位。21 世纪最初十年的上半期强力部门和官僚部门制服了寡头后，旧的一半已经毁灭的苏联政治制度又‘死后复生’。改革（Реформы）最终崩溃了，因为首要任务就是维护稳定，它要求维护对已经掌握在新的统治阶层手中的权力和财产的控制权。在随后的15 年里，非常成功地掌握了资源租金和国家预算，后者是由很大程度上超过居民税的出口原料的收入构成的。石油收入可以使当局推行增长福利的政策，可以稳定以 国家家长式统治为基础的政治体制。”

　　关于新俄罗斯在21世纪最初十年倒退的原因。报告认为 ：“改革是在国家重返世界文明的旗号下展开的，文明发展趋势是由西方发达国家决定的。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把自由、政治民主和人权的价值观首先看作是快速达到高度的‘西方’生活水准的工具。可是，90 年代经济困难增多，新价值观的吸引力开始下降了。在新世纪的最初十年，在油价急剧上涨的时期，当时的政府有可能采取家长式的统治政策，全民达成的共识是‘福利增长以交换放弃社会和政治激进主义’。结果，社会上相当部分人同意，在非自由的条件下可以提高生活水平。在这种情况下，专制主义复辟不仅是可能的，而且逐渐地拥有越来越多的支持者。” 关于现在的俄罗斯当局。报告提出的批评是 ： “新的统治阶层实际上拒绝进行国家改革，拒绝创造在法制条件下运行的强大和稳定的制度。带有个人色彩的政治体制在软弱和不稳定的制度下，比在强大的社会监督下运行的当代民主国家更能符合新的统治阶层的需要。事情的这种发展使得相当部分民众无法参与改革，产生了社会冷漠和政治冷漠。在普京头一个总统任期内拒绝改革，是已经开始的复辟的主要原因，它不能取消这样一个问题 ：为何已经都市化和教育化的后苏联社会如此轻易地接受对改革及其价值和成就的消极评价。”

　　“在已经变化的情况下，统治精英没有能力提出新的国家发展战略。同时，他们关注的是，以任何手段包括镇压手段来确保自己对权力和财产垄断的牢固性。在这种情况下，放弃由改革奠定基础的制度、价值观和方法的进程加强了。在新形势下， 竞争、公开、宽容、分权和自由选择的原则通过自己存在的事实破坏了保守的现状。所以，它们有针对性地被官僚集中和控制所取代，这种控制扩大到了越来越多的新的生活领域。‘被包围的堡垒’心理以及与之有关的对不同意见的不容忍、对西方的恐惧，在群众意识中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关于改革对于当代俄罗斯的价值。报告指出 ： “理解改革时代及其教训对于当今俄罗斯，主要是对于制定最近和十年的战略任务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改革的经验，它的成就，它在政治上的失败， 都证明，民主不仅是大多数人的意志，而且也是规则、制度和程序。任何忽视基于民主价值观的规则、制度和程序的企图，从长远看，都将导致体制的极不稳定。”

　　“今天很清楚的是，应当把改革看作是俄罗斯社会和国家改革历史上的极其重要的阶段。从政治 上来说，改革的纲领没有实现，所以，在很多方面， 俄罗斯是带着其在80 年代中期开始改革时所遇到的一些问题进入21 世纪的。这意味着，深刻的民主改革的新阶段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它也受到引起改革年代革新过程的那些问题的推动 ：政治模式的无效和落后；经济和技术落后；国家和社会关系过时的方式；对外对抗达到了危险的程度。所以， 从实际角度看，改革所提出的政治思想仍然是符合现实的，即 ：自由选举、联邦主义、法制国家、使所有公民接触当代文明成就的社会民主主义、社会的自发组织。”

　　报告的结论是 ：“不管社会改革的新阶段什么时候开始，在改革过程中必定会求助于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的经验、思想和价值观。”[5]从上述报告内容中可以看出，报告对改革的定义、改革的缘起与结果、改革的成就与失败、改革失败的原因与当代俄罗斯社会发展倒退的原因、改革对于当代俄罗斯的价值与新的改革的必然性等进行了全面的阐述。

　　与戈尔巴乔夫下台后的各种自述和回忆录不同，报告实际上全面反映了改革的发起者戈尔巴乔夫及其支持者对30 年前的那场改革的最新总结与反思，同时也反映了俄罗斯民主派重要人物库德林对戈尔巴乔夫改革的真实看法和对未来俄罗斯发展道路的最新思考。

　　出席5 月28 日圆桌会议并在会上发言者除了来自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和俄罗斯公民倡议委员会外，其余则为来自俄罗斯一些研究所和高等院校等机构的专家和学者。他们从各个角度阐述并赞扬戈尔巴乔夫改革的价值和意义，探讨改革失败的原因和教训。

　　叶甫根尼. 贡特马赫尔（当代发展研究所）在发言中指出，现在俄罗斯进入了纪念时期。改革开始30 年，俄罗斯独立30 年。他认为，改革产生了一些东西，它们曾经并且仍然对于我们来说是宝贵的。所以，他呼吁进行反思，民主是什么？人的定 位是什么？同当局建立什么样的关系？他指出，新思维或改革的对外政策纲领问题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有迫切意义的。改革确认，全球价值观的世界高于民族利益的差异。当时世界避免了核战争，但是现在，对外政策以及精英对其的思考又回到了改革前时期[6]。

　　安德烈. 里亚博夫（俄罗斯科学院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认为，改革是极其重要的社会现象，当时俄罗斯试图摆脱自己历史的运算法则。改革是首次想要依靠广泛的社会力量集团，以便使社会成为变革的驱动器和火车头。关于改革失败及其教训，他的观点是 ：改革政治上失败的原因不仅在于惯性和抵制。问题在于，与变革同时进行的价值观革命没有成功地完成。因此改革失败了。在东欧价值观先前就取得了胜利。如果改革没有大规模的基础，它是不可能持续稳定的。掌握新的价值观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工具性质实现的，也就是说，要有制度补充，引入选举，扩大需要。社会的需要没有利用。改革的主要教训就在于，只有社会才能够为持续的变革开辟持续的道路[7]。

　　安德烈. 扎哈罗夫（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强调，改革不应当被遗忘。改革试图重新思考政权在俄国的用途，使其非神圣化，培养社会质疑政权和批评政权的习惯以及政权可以变更的价值观。他认为，改革也是试图把社会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8]。

　　瓦西里. 扎尔科夫（莫斯科高等社会经济学院） 认为，新思维是改革的主要贡献。双方都忠实于这份遗产。这种概念完全适应于政治中的挑战和现实。我们现在处于文明命运的边界。为了没有战争和暴力的世界，我们必须克服国际领域的无政府状态。戈尔巴乔夫是国际关系领域中康德传统的继承人， 其时所宣布的目标是没有胜利者的世界，为了每一方的自由和独立的世界。今天就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恢复改革的康德价值观[9]。

　　最受关注的当然是公民倡议委员会主席、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 库德林的发言。他首先说明 ：“它（报告）的任务就是展开讨论。当然， 报告不可能对所有的问题提供答案。我认为只有时间才能提供所有答案。需要时间去进行进一步的深刻分析。”接着，他阐述了自己对戈尔巴乔夫改革的认识和评价。

　　关于戈尔巴乔夫在改革时期的“不容置疑的正面的历史作用”。库德林认为 ：第一，戈尔巴乔夫具有人道主义的价值观。“戈尔巴乔夫成为国家掌舵人是好事”，他的改革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得已的，“他觉得需要改变，这符合他的人类价值观和他的世界观”。库德林指出 ：“戈尔巴乔夫等人恰好遇到了一系列事件，他感到需要做些什么。社会进程同他试图获得信任和提出新的经济思维、新的价值观结合起来了。他以这些人道主义的价值观为基础，这是他的优点。”第二，戈尔巴乔夫防止了内战。“他以及叶利钦的功绩是他们防止了内战，尽管当时在经济和社会问题上有大量的损失。我对此是确定的。通常认为，他的软弱以及最后辞去总统职务，所有这一切最终阻止了内战，而这在当时是可能发生的。”他批驳说 ：“今天有一种说法， 即，如果当时有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他就会阻止苏联解体，他就会压制民主运动。这样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是不会允许发生混乱的。我认为，这是对当时事情不够实际的评价。我认为，（如果那样的话） 我们会有很严重的问题，国家会发生内战。”第三， 戈尔巴乔夫的功绩是“开始了向自由的迈进”，虽然“他可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样的结局是什么”。

　　关于戈尔巴乔夫改革的负面因素。库德林同时也批评戈尔巴乔夫缺乏明确的计划。他说 ：“当局不能只是提供思想，仅仅谈论价值观，它必须提供这些变革的计划。改革没有这样的计划。无论是精英还是戈尔巴乔夫都没有理解挑战的规模和所需的变革。……米哈伊尔. 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最终都没有理解国家所面临的任务和挑战。接下去，形势的发展愈益失去控制。……这都是在戈尔巴乔夫体制的框架内，他仍是这个体制的领导者。混乱和失控开始了。在这个意义上，戈尔巴乔夫将会总是受到批评。他将受到自己的体制的批评，他来自这个体制。他将总是受到后来出现的更为民主的领导人的批评。他现在还在受到批评，因为他在当时体制开始发生严重障碍的时候不得不担任领导工作。”

　　关于体制崩溃和国家解体。库德林认为，苏联体制崩溃是自身而不是西方作用的结果。他说 ： “国家、苏联政治精英没有能够在60 年代末至70 年代初比较渐进地开始改革和评估这些任务，这导致了80 年代较为自发的转向并且决定了90 年代的问题。……体制是非常强大的，但是，它已经在空转。它的命运已经注定。不是西方破坏而是我们把它搞到停止生存。失败的不是俄罗斯，不是苏联，不是生活其中的人民。失败的是我们的政治精英，他们不理解新时期的任务。”他还认为，苏联解体不能归咎于戈尔巴乔夫 ：“已被削弱的中心、已被消灭的苏共、已被废除的国家计委体系在当时客观上导致解体。就此而言，这不是戈尔巴乔夫的过错。有许多原因。以前的精英不做决定导致了这一点。”

　　关于中国道路在俄罗斯的可行性。库德林指出，中国道路不适合俄罗斯的情况。他说 ：“苏联极权主义是不是保留苏联的必要条件？或者我们能否有计划地在进行改革、改变制度、转向市场的同时保留苏联？从理论上来说，我认为是的。毕竟有一条中国道路。但是，可能那里没有这样的民族问题。我们国家是一个多民族国家。这个问题总是存在。它仍然是主要问题之一。其实， 苏联解体就是对该问题的一种证实。但是，是否可能更有计划地（改革），我要重申，中国方案可能在这里大概不是最好的榜样——俄罗斯能否在新的基础上、在市场和世界一体化的框架内创造出强有力的经济中心？我想从理论上回答 ：是的。但是，根本没有能够全面评估局势那样的领导人，包括戈尔巴乔夫在内，他最终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把事情搞成了这样。可是条件不具备。没有能够理解这些任务的精英。谁也没有在哈佛和牛津大学、在国外学习过，谁也没有能够恰当地理解世界经济的现实。”

　　关于俄罗斯同西方的对抗。库德林强调，俄罗斯同西方对抗是没有出路的。“很遗憾和悲哀的是， 我们又同西方处于对抗之中。这是完全没有出路的。当时我们走上这条道路是因为意识形态分歧。今天 这会再次导致国家遭到削弱。我们依然存在着民族问题，存在着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作用、俄罗斯在世界上作用的问题。遗憾的是，软弱的俄罗斯是不能把新的盟友整合在自己身边的，是无法在世界进行经济竞争的。首先，我们无法在技术上进行竞争，然后，我们正在损害军事潜力。如果我们不同世界经济一体化，那么我们就将继续遭到削弱。我们的盟国将首先开始脱离我们。他们不想同这样一个国家共事 ：他经常被制裁，他的市场是疲软的， 他的市场机制是不发达的。”[10]

　　继5 月28 日圆桌会议之后，库德林在有关改革问题上又频频发表讲话，进一步申明自己的主张和观点。6 月1 日，在接受国际文传通讯社采访时， 库德林公开表示，他不排除重返普京团队工作的可能性，但“条件是进行改革，包括政治改革”[11]。6 月18 日，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发言时，库德林提议考虑提前举行总统选举以便加快实施改革的可能性。他问道 ：“为何我们不提前选举并且公布新的改革纲领？”[12] 6 月30 日，在盖达尔基金会暑期班讲课时，库德林赞扬戈尔巴乔夫改革是“走向自由，走向可以自由地讲话、写作和讨论任何问题”[13]。

　　二、报告引起的反响与争论 

　　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有关改革的报告发表后， 俄罗斯媒体对此进行了大量的报道，其标题都非常醒目 ：“戈尔巴乔夫联合库德林呼吁国家进行新的改革”[14]、“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要求普京进行改革”[15]、“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呼吁俄罗斯恢复改革的价值”[16]等，更加耸人听闻的是 ：“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决定最终摧毁俄罗斯。”[17]涉及俄罗斯改革与发展的历史、现状与未来的上述报告，连同30 年前的改革一起，照例在社会上引起不同反响和激烈争论。

　　一些政治学家赞扬戈尔巴乔夫改革的价值，但同时对俄罗斯新的改革前景并不看好。5 月29 日， 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民主信息学”地区基金会政治学部主任尤里. 科尔古纽克指出，改革的词语——“公开性”、“加速”和“新思维”——对于俄罗斯愈益迫切。与其说它们是专门词语，莫不如说是对全人类价值观的诉求，拒绝全人类价值观导致苏联社会走入绝境。他赞扬戈尔巴乔夫干了“一件大事，至少做了某种事情，虽然后来畏惧了”。如果没有他，“还要忍受20 年”。但是，“在叶利钦时期俄罗斯走得太远了。如果说要批评谁，那就要从普京开始。”他还批评现在的当局没有显示出准备改革自身和改革国家。“我们偏离了它（改革），我们要回归它，但是，那些人不能充当领导。”同时，他对俄罗斯年轻人的现状表示悲观 ：许多年轻人宁愿加入“普京团队”， 而不去批评当局[18]。

　　俄罗斯联邦政府财政大学政治研究中心主任巴维尔. 萨林认为，报告是针对作者所属那代人的， 他们的年龄在60 岁以上。“现在30 岁的人将制定俄罗斯的政策，他们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推动力， 他们更为务实。民主是过于抽象的范畴。”“现在， 在俄罗斯精英中间存在着同西方调整关系的倾向， 但是在社会上占据优势的是保守情绪。”萨林同意“俄罗斯需要改革”，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改革。“我了解30 岁的人，他们的观点完全不同于俄罗斯当局所提出的那套方针。”但是，他们不会去反对普京，因为最能触动他们的是个人的物质富裕[19]。

　　另一些政治学家则对报告的内容和观点持消极态度。5 月28 日，也就是上述报告发表的当天， 米哈伊尔. 维诺格拉多夫在接受《生意人报》采访时认为，类似的报告是用专家的语言撰写的，它是既不适合政治统治集团也不适合社会的语言。“它们不大会成为某种改革的路线图。”格里戈里. 多布罗梅洛夫指出 ：“从法律基础标准看，民主模式在俄罗斯已经实现。现在不可能转向（戈尔巴乔夫）改革时期那样的国家改革，因为俄罗斯已经是民主国家。”他认为，俄罗斯走在建立具有威权管理特征的强有力国家的道路上。这就要求国家体制不能符合极端自由主义的世界观 ：“社会并没有要求进行极端民主的改革。”[20]

　　俄罗斯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精英研究中心主任奥莉加. 克雷施塔诺夫斯卡娅在5 月29 日接受BBC 采访时说，当局不需要改革。“当局现在是稳定的和满意的，正在有效地解决自己所面临的任务。”她认为，经过改革和叶利钦时期的动荡后， “稳定是需要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普京的（民 意）排行榜，但是，对于经济发展来说，当然需要突破。” “普京显然是安德罗波夫而不是戈尔巴乔夫的拥护者。他恢复中央政权监管一切的局面， 但是，同时也存在着私人企业。这是安德罗波夫或者中国的道路。或者是（智利）皮诺切特的模式。” 她还认为，“同时，在俄罗斯存在着市场经济，即使不是完全的。它将进一步发展。对于我们来说， 中国道路、韩国道路就是样式”[21]。

　　更为引人注目的则是史学家和政论家安德烈. 富尔索夫对戈尔巴乔夫改革和圆桌会议报告的激烈批评和猛烈抨击。5 月29 日，俄罗斯“前夕”网站刊登了富尔索夫的采访录，兹详细援引如下 ：

　　问 ：报告认为，国家需要甚至必定要进行新的改革。苏联的改革是什么？今天这又可能是什么？

　　富尔索夫答 ：如果要给改革一个定义，那么， 我认为，这是有意识地把结构危机转变成体系危机， 它的结果就是苏联和苏联体制的毁灭。戈尔巴乔夫自己说过，他一直认为自己生活中的主要任务就是摧毁共产主义。虽然，这当然是一种谎言，因为当他还是一名苏联官吏的时候，这样的想法是不会出现在他脑子里的。这是所谓的“故作镇静”。可以设想，那些谈论新的改革的人，他们的算盘是，这将摧毁俄罗斯，因为那场改革摧毁了苏联。

　　问 ：( 报告的) 作者们指出，推动新改革的仍然是引起20 世纪80 年代末和90 年代初改革的那些问题 ：“政治模式的无效和落后；经济和技术落后；国家和社会关系过时的方式”等，您如何看待这些“推动因素”？

　　答 ：那些20 世纪80 年代同戈尔巴乔夫一起共事及其现在的戈尔巴乔夫基金会继承者提出的问题表明，他们很不了解当今的世界。所以，他们所说的不值得认真对待。显然，那些撰写报告的人在智力方面差远了。

　　问 ：改革本身有无某些“正式的”原因？

　　答 ： 在1985 年谁都没有谈起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这是稍后才谈到的。但是总体上， 如果说到改革，这是一个有关苏联社会基本矛盾、有关发生结构性危机的重要话题，戈尔巴乔夫们把结构性危机变成了体系危机。

　　顺便说一下，80 年代末的时候戈尔巴乔夫团队邀请诺贝尔奖获得者、俄裔人士瓦西里. 列昂季耶夫访问苏联，戈尔巴乔夫们认为，他应当是来确认由于经济问题苏联体系改变的必要性的。

　　列昂季耶夫在这里工作了几周，他得出的结论是 ：是的，苏联存在着严重的经济结构问题，但是， 没有要求体系改变的任何问题。也就是说，实际上， 戈尔巴乔夫的立场是不恰当的。

　　在这方面，能说明问题的是改革的另一个“实施者”亚历山大. 尼古拉耶维奇. 雅可夫列夫的讲话，他的讲话充分驳斥了戈尔巴乔夫在当时的所说和戈尔巴乔夫团队今天的所说。在雅可夫列夫后来的一次采访中，他公开承认，不存在改革的客观的经济原因，戈尔巴乔夫团队就是想要消灭共产主义。

　　他还有两次值得注意的讲话，在他死后它们都以小册子出版了。在一次采访中他说，他们竭力要利用党的极权原则来消灭苏共，也就是说，他是有意识地要消灭苏共和苏联体制的核心。

　　还有一次令人震惊的讲话，雅可夫列夫说， 通过改革他们不仅摧毁了苏联而且还摧毁了整个俄罗斯历史上的千年模式。根据谈论改革2.0 版必要性的背景来看，这直接是指俄罗斯模式依然没有被摧毁。新的改革者们今天试图要做当时改革没有做成的事情。

　　问 ：当时还宣布所谓的“新思维”，它实际上是向西方让步的政策——现在您是否可以谈谈“新思维”？

　　答 ：“新思维”就是交出苏联体制的阵地。这是直接的背叛。在现在的局势下是不能谈它的， 因为我们对叙利亚问题、乌克兰危机和其他许多问题有明确的立场。这是与改革时期所做的事情相反的。

　　非常奇怪的是，戈尔巴乔夫自己说过，在现在的危机中有错的是美国人，而“新改革者”文件中却说同西方关系紧张是一种威胁。谁是威胁？西方是威胁。

　　问 ：正好又谈到了威胁——报告的作者认为， 俄罗斯必须放弃同西方危险的对抗，恢复民主制度和政治竞争，摆脱权力的过度集中……

　　答 ：概念所讲的实际上是让俄罗斯准备对西方全面投降，交出阵地，这次的交出必定是国家解体并在这里建立跨国公司政权。实际上，戈尔巴乔夫改革就是这样的，但是它没有完成。

　　1991 年之后西方非常兴奋，而克林顿1995 年就是这样对美国军人说的，“我们允许俄罗斯存在。但是，我们不允许他成为一个强国”。

　　在90 年代有一些因素使俄罗斯免于最终崩溃 ：这是美国胜利后的兴高采烈，我们还有核武器， 中国因素，最后，还有一点——美国人认为，保留一个中央集权制的俄罗斯可以让他们更有效地从这个国家榨取资金和资源。“9·11 事件”后美国人又转向了中东，俄罗斯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是我们得以喘息的结果。

　　顺便说一下，基辛格在叙利亚危机时曾经警告西方上层，在叙利亚问题上不要对俄罗斯施加压力，因为美国在叙利亚问题可以获胜，但是却会失去20 年里在俄罗斯所获得的所有东西。今天，他们已经失去了这些东西，所以，新改革的报告就是试图帮助西方赢回近年来所失去的东西。

　　问 ：如果把改革同其他发展道路譬如五年计划进行比较，那么我们需要这样的道路吗？

　　答 ：历史上的任何东西是无法修复的——无论是改革还是五年计划，但是，答案是很简单的 ： 苏联从五年计划中获得了什么？它获得了最强大的军工综合体，在这基础上我们首先打断了法西斯主义的脊梁，然后我们恢复了，并且把人送到了宇宙。作为改革的结果，我们获得了什么？商店里空空的货架和柜台，1991 年的屈辱和苏联解体。

　　改革者的主要问题甚至不在于他们是叛徒。他们是失败者。戈尔巴乔夫是典型的失败者。可能， 如果他的继承者现在成功地摧毁俄罗斯，他们就会吹嘘他们成功地做了这一点。但是，我认为，这一次他们不会有任何结果[22]。

　　政论家、畅销书《为何俄罗斯不是美国》和《为何美国发动进攻》的作者安德烈. 帕尔舍夫对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报告的批评同样引人注意。也是在5 月29 日这一天，他在同时事评论员的谈话中指出， “这份文件（即报告——引者注）的作者们试图寻找在他们看来妨碍建立具有发达经济和西方样式政治制度的现代化国家的某些客观原因”。“但是， 我仍然不倾向于认为，90 年代初在莫斯科发生的某些事件以及随后的车臣战争对‘改革’成就产生这样强大的影响 ：正是它们废除了改革的所有成就。”帕尔舍夫不仅直言“问题更在于80 年代提出的改革缺乏明确的估算和计划”，甚至揭露改革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苏联制度 ：“这毫不奇怪， 因为在唯一的‘改革设计师’之前所有的回忆录里都指出，他们的优先任务就是要使苏联制度崩溃， 而且是要彻底崩溃，以便不给共产党人报复的机会。必须指出的是，他们成功了，尤其是我们至今都能感觉到崩溃的余波。”所以他认为 ：“至于报告作者所列举的‘改革’破产的原因，那么，他们的论据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如果在国内所开始的改革确实是有条理的和深思熟虑的，如果改革的结果是产生一个经济上和政治上强大的俄罗斯，那么， 无论是政变企图还是车臣战争都无法使俄罗斯陷入那种我们从零开始勉强摆脱的混乱。”他指出 ：“‘改革’创造者的重大错误就是想要迅速建立一种最大程度向外部世界开放的经济。这是过于自信的计划， 要在如此短的时期里成功地实现这种想法，实际上是肯定不可能的。这种错误的代价是极其昂贵的 ： 摧毁了已有的计划经济，又没有成功地建立市场经 济——改革者想要建立的那种市场经济。”

　　对于评论员的问题 ：“上述报告作者们明确地暗示现在的当局要认真地看清苏联晚期的戈尔巴乔夫改革所取得的成就并且把它们应用于国家发展。我们能够期待‘改革2.0’版吗？”帕尔舍夫不屑地回答 ：“这是‘让我们再摧毁些什么’整套想法中的一个陈旧的并且可以理解的想法。他们理解的国家发展是什么？这种发展是他们自己的要求？ 应当是完全具体的任务，带有逐项明确规定的实施纲领，应当提出某些标尺，它们尽可能指明取得成就的准确日期。”他以嘲讽的口吻说 ：“我们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些常说的话，回到我们谈话开始的 时候，它们导致‘改革’的破产，导致摧毁归摧毁， 而建设又建设不起来……”[23]

　　在激烈的批判声浪中，一些社会活动家也加入了对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口诛笔伐的行列。5 月底和6 月初，在俄罗斯新闻台组织的谈访节目中，受邀的几位社会活动家在谈到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报告时也都齐声谴责当年的改革，严厉批评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及其报告，并决心全力防止实施改革2.0 版的企图。

　　《明日报》主编、作家亚历山大. 普罗汉诺夫痛斥戈尔巴乔夫改革毁灭了国家 ：“我祈求上帝不要让我们的人民忘记第一次戈尔巴乔夫改革付出了什么代价。我祈求上帝让现在走向生活的新一代不要忘记我们祖国受到的使其解体的那次可怕打击。当时，一种伟大的文明被消灭了。它是被改革所消灭的。……这不是改革国家，改革经济，而是总体上消灭国家。”[24]

　　库德林几乎成为谈访者严厉声讨的对象。俄罗斯石油公司新闻发言人米哈伊尔. 列昂季耶夫嘲讽“库德林把自己同戈尔巴乔夫及其倒霉的改革联系起来”。他认为 ：“在大多数民众和相当部分精英看来，改革就是灾难和十分愚蠢的事情。”他指责库德林“要让俄罗斯经济模式完全适合于并且同西方的体系首先是财政体系相联系”。他甚至认为， “现在对俄罗斯的制裁之所以有效，首先是因为库德林把制定财政体制的政策变成了非常易于受到制裁的政策”。他不同意报告中有关避免同西方对抗的观点 ：“事实上，俄罗斯曾有道义的政治和国际法的根据去干涉乌克兰。我们的议会通过了允许总统这么做的法律。我们没有这么去做，避免同西方对抗，不知为何库德林指责我们同西方对抗。”[25]

　　对于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关于必须实施改革2.0 版的报告以及库德林有关他重返普京团队的条件是必须进行他那种改革的讲话，普罗汉诺夫怒称“这是极端的无耻”。“库德林说，国家陷入危机， 需要改革。必须把他召来，他将把国家带出危机。他，库德林，在这些年里制造了危机。他管理过国家经济。他曾经是盖达尔的特使，他在政府的经济财政集团里推行盖达尔东西。他把国家推入了这场危机。而且这不是局势的危机，而是方向危机、道路危机。这是已经枯竭的模式的危机，它在最近几年里曾经三次把国家推向可怕的危机，它们吞噬了公民的所有积蓄，吞噬了企业和经济。”[26]

　　在谈到有关改革2.0 版时，作家爱德华. 利莫诺夫鄙夷地说 ：“我们一个都不需要。它是令人厌恶的，它没有好处。一个伟大的国家都没有了。…… 改革是可怕的悲剧。”[27]俄罗斯电影制片公司总裁、著名导演卡连. 沙赫纳扎罗夫（曾在2012 年担任普京竞选总统代言人）断言 ：“不可能再有什么第二次改革。我认为，这种声明是非常奇怪的。当然，你可以发表声明，但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28]

　　普罗汉诺夫揭露主张第二次改革者的意图是要夺取政权并且摧毁国家 ：“他们首先打算恢复权力。第一次改革之所以可能，就是当时戈尔巴乔夫这个变节者和叛徒执掌了政权。由中央的变节者和叛徒把持的苏联中央集权结构很容易被攻破，苏联解体证实了这一点。今天，俄罗斯仍是一个专制国家。 普京是权力的中心。整个国家结构的命运实质上取决于普京。他建造了我们的政权，不管这好还是坏。恢复权力，渗透到克里姆林宫的意识形态中心，可能的话，改造普京，诱惑普京，而如果需要的话—— 视情况而定把他替换掉，这样，再次摧毁国家。现在这种情况的俄罗斯，西方是吃不下去的。西方无法吞噬俄罗斯。所以，就有了一个阴险毒辣的反国家的任务。我感到惊奇的是，它被如此公开地宣布出来。期望什么呢？”

　　如何对抗第二次改革的危险？普罗汉诺夫认为 ：“我们现在坐在演播室里所做的事情，就是我们在阻止这种改革。需要说明这一点，需要无情地揭露它（改革），不要拘泥于任何政治礼节。主要的任务就是，要让人民了解情况。要再次在人民中唤起警惕，动员人民。人民应当知道，在他们中间有一小撮败类，这是一群跟在俄国历史后面的讨厌的人，俄罗斯加强自己的任何事情都会遭到这批人的竭力抵抗。我们应当知道这一点。我们应当在演播室里谈谈这种情况，我们应当彼此告知，还要告诉总统。”[29]

　　作家爱德华. 利莫诺夫在回答上述同样问题时表示，“最好的对抗就是公正的惩罚。惩罚不只是报复，是报应，是正义的胜利”[30]。

　　记者和节目主持人、评论员马克西姆. 索科洛夫甚至认为，库德林就是今天的戈尔巴乔夫并且比戈尔巴乔夫更可恶。6 月1 日，索科洛夫在《专家》杂志上写道 ：“形式上周年庆祝是在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和库德林基金会（公民倡议委员会）平等基础上进行的，纪念报告《当代俄罗斯背景下改革的价值》也是按照两个基金会的要求由所邀请的来自列瓦达、高等经济学院和其他组织的专家们撰写的。”“但是，事实上戈尔巴乔夫的闲置团队的作用非常小，提出并去执行的主要是公民倡议委员会的人以及这个圈子里的人。这一般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不在职的苏联总统很快就过去四分之一世纪了， 在这种情况下难以维持一个有影响的人数众多的团队。”他认为 ：“某种程度上戈尔巴乔夫可以原谅 ：他随波逐流，人民欢迎克服（过去），而很少有人知道后果是什么。今天的戈尔巴乔夫，也就是库德林，不能利用这种宽松的谅解，人民变得聪明了，而且是相当聪明了。”[31]

　　在急风骤雨式的批评浪潮中，6 月5 日，在莫斯科特维尔大街出现了一幅印有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人头像的大型讽刺标签画。画面上方， 戈尔巴乔夫和库德林说 ：俄罗斯需要再次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画面下方写有 ：谢谢，我们还因第一次（改革）在打嗝呢。在刊登上述讽刺画的俄罗斯漫画网站（Главплакат）上，发表了如下嘲讽和揭露性评论 ：

　　苏联前总统米哈伊尔. 戈尔巴乔夫和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 库德林提醒注意“改革”的纪念日并且呼吁“恢复”改革。或许，报告的作者们在共同做出精神努力时想要让社会同意这个论题并且获得对这个“野心勃勃计划”的预算和影响力。可是， “改革”时期甚至在最初的时候也没有给国内公民带来哪怕是满意的生活水平。……在这30 年里， 我们刚刚在道义上和经济上从那场雄心勃勃行动的 结果中恢复过来，而现在又要我们再往那里去。前政治家们为了谁的利益打算进行“新的改革”？根据经验，可以得出结论 ：这可能既是谋取个人好处， 也是为了自己的“朋友”重新分割国家。在这种情况下，人民的利益通常是预见不到的[32]。

　　把上面的引述同前面的圆桌会议的发言结合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有关戈尔巴乔夫改革评价和是否需要新的第二次改革问题上，俄罗斯社会各界形成了阵营分明的两军对垒，因为他们观察问题的立场和角度截然不同，因而他们提出的观点和看法也就大相径庭。

　　三、有关报告出台含义与改革2.0 版前景的初步解读 

　　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有关改革的报告是为了纪念改革30 周年并且在普京政权强势和俄罗斯同西方关系紧张的背景下出台的，笔者谨在此对报告出台的含义和报告所呼吁的实行改革2.0 版的前景进行一些初步的解读。

　　第一，有关改革的报告出台表明，在当今的俄罗斯社会，虽然民主进程处于停滞状态，但是陷入困境的俄罗斯民主派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苏联解体后，民主进程在后苏联的新俄罗斯显得异常艰难。曾经为建立俄罗斯初步民主框架做出贡献的叶利钦，在同反对派纷争的复杂局面下，采取强人治国的方法，让小枝初成的俄罗斯议会处于总统的强 势压制之下。当然改革时期的民主成就并没有全部取消，因为基本的民主框架仍然存在。由叶利钦举荐当然也经选举产生的俄罗斯第二任总统普京在前两个任期内，已经证明他是一位更善于专权的强势总统。“尽管普京在执政前曾经高调宣示要把民主的普遍原则同俄罗斯实践相结合，但在实际执政后他却崇尚权威主义哲学，对内强化国家控制和管理， 强调社会秩序和稳定；对外宣示‘主权民主’，拒绝外部评判和指责，加强与西方的对抗，以期建立既不同于西方民主国家也有别于传统独裁国家的自成体系的现代化俄罗斯。结果，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成为一个兼具民主雏形和威权特征的转型期漫长的停滞性社会，经济虽长足发展，民主却停滞不前。”[33]

　　多年来，俄罗斯民主派一直在为重启俄罗斯的民主进程积极努力。他们认为斯大林主义至今仍纠缠着并且阻碍了当代俄罗斯社会的发展，因此他们积极从事揭露斯大林及其体制错误和罪行并且为政治镇压受害者平反的活动，努力推动当局组织和实施新的去斯大林化运动。2007 年，俄罗斯政治百科全书出版社与叶利钦基金会和俄联邦国家档案馆合作，开始出版百卷本的《斯大林主义历史》丛书。同年12 月5 日，在介绍丛书的新闻发布会上，“纪念”协会理事会主席阿尔谢尼. 罗津斯基指出 ：“斯大林主义的遗迹在当今生活中是明显可见的。我们没有克服斯大林主义不是因为我们不想克服而是因为我们未能理解和认识它。”他认为 ：“可控制的司法机关，这是斯大林主义的典型特征。在宪法中写入永久的誓言，同时却不断地违背宪法，这完全是斯大林主义的特征。本质上不喜欢任何独立的社会舆论。捏造敌人的形象——我国周边的外部敌人和内部的‘第五纵队’。”他希望 ：“这部巨大的丛书将成为社会广泛讨论斯大林主义的基础， 成为克服当今生活中的斯大林主义的基础。”[34] 2008 年3 月，罗津斯基在接受采访时愤懑地指出 ：“现在我们国家所有教科书没有全面和真实地描写斯大林的罪行，没有在首都的中心地区树立民族忏悔纪念碑，没有在每个地区建立纪念馆，没有标示斯大林恐怖牺牲者墓地，没有参观这些地方的活动，相反，却放映颂扬斯大林的影片——遗憾的是，至今都没有谈到克服斯大林主义这个问题。”[35]

　　之后，不经意出现的自由主义总统梅德韦杰夫成了去斯大林化的新旗手，他曾经多次表示要在民主的基础上实现俄罗斯的全面现代化，一度似乎让人看到了俄罗斯民主化的新曙光。2011 年2 月， 梅德韦杰夫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治国理念，在连续两年激烈抨击斯大林罪行后，赞同一项被媒体和政界称为“去斯大林化”的“关于永久纪念极权主义政权受害者与民族和解”的国家项目。其要旨是 ： 通过承认极权主义政权时期人民的悲剧，实现俄罗斯社会意识的现代化。其主要内容和步骤是：在所有大城市建立镇压受害者纪念碑；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建立两个全国性纪念馆；出版镇压受害者的纪念图书和统一的受害者资料基地；建立援助受害者的社会机制。由于俄罗斯最高领导人普京无意全面否定苏联时期以及斯大林的历史地位、俄罗斯社会 在去斯大林化项目问题上存在着尖锐的对立意见、俄罗斯与外国特别是原苏联集团盟国和前加盟共和国存在历史问题的争论和纠纷，去斯大林化项目目前已经陷入困境[36]。

　　至于戈尔巴乔夫本人，自苏联解体后，几乎成了俄罗斯当局的天然反对派，并且一直在为重启俄罗斯民主进程奔走呼号。2011 年，在苏联解体20 周年之际，戈尔巴乔夫频频发声，毫无顾忌地批评俄罗斯当局和普京本人。在2 月21 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戈尔巴乔夫认为统一俄罗斯党是“苏联共产党最糟糕的翻版”。他说，在俄罗斯现在政权已经被垄断，而“垄断就会腐朽，民主进程就得不到 发展”[37]。戈尔巴乔夫阐述了他对俄罗斯民主的看法 ：俄罗斯正在继续进行“民主转型”，离建立真正的民主国家还很远。“我认为，我们走了还没有超过一半的路程。”[38] 10 月18 日，在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发表演讲时，戈尔巴乔夫再次表示，普京不应当谋求第三次就任俄罗斯总统。戈尔巴乔夫认为，普京最初就任总统时面临着由前总统叶利钦留下的困难局面，建立了极其具有专制风格的政府作为处理国家问题的方法。由于政治和经济动荡，普京在领导事务中运用某些专制风格，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总体上使用专制方法那是 错误的[39]。12 月5 日，当国家杜马选举结束后，戈尔巴乔夫公开呼吁 ：“我们需要改变政治制度和政治方式，我们需要使整个民主制度能够帮助我们的人民参与决策。”[40]当然，被视为“叛徒”的戈尔巴乔夫的声音不会被当局所倾听和理睬。

　　2012 年5 月普京第三次就任总统后，特别是在乌克兰危机的背景下，强人治国的统治方法一仍其旧，对反对派的打压变本加厉。普京专权所形成的对英明强大领导人顶礼膜拜的社会气氛，近年来充斥俄罗斯媒体的对斯大林的怀念和赞扬，乌克兰危机在俄罗斯社会所形成的强大的民族主义浪潮， 2015 年2 月著名反对派领导人涅姆佐夫在莫斯科遭到暗杀等，无不让反对派感到压抑和沮丧。

　　2015 年5 月19 日，自由主义政论家亚历山大. 齐普科在《消息报》上发表了题为“改革30 周年时斯大林回来了”的文章。他指出今天俄罗斯社会意识发生了要求纠正赫鲁晓夫历史错误的变化 ： “在改革初期（20 世纪80 年代中期）的情绪和现在的情绪的反差中，可以看到在最近30 年里我国民族意识中所发生的非常清楚的变化。首先是俄罗斯人内心由纠正‘赫鲁晓夫的历史错误’所激发的惊人变化。只要几个例子就行了。三年前，只有25% 的受访者认为斯大林镇压的受害者不是无辜的，而今天这一比例已经上升到45%。对俄罗斯斯大林镇压受害者的同情下降了1/2。对斯大林人物的需求取代了80 年代中期对真相的需求。俄国人道主义传统、同情受欺凌和被侮辱者的传统没有得到发展，对人就像对沙子一样，社会主义强国就是由此建造出来的。”他深有感触地写道 ：“在改革时期，一些文化界人士奥列加. 柴可夫斯卡娅、阿达莫维奇、艾德尔曼呼吁戈尔巴乔夫以某种形式启动自己的‘纽伦堡审判’，哪怕拟定一份斯大林时期所有罪行的清单、当时的几百万受害者的名单。今天，提出类似的建议可能就会被很合法地投入监狱，或者最好情况下，指控为‘抹黑苏联历史’和‘把布尔什维主义和纳粹主义相提并论’。”他认为，“在我看来，这一事实确实证明，同80 代末和90 年代初的民主改革时期相比，现在俄罗斯的价值取向发生了消极的变化。”[41]

　　虽然齐普科的文章语气悲切，但是，俄罗斯民主派并没有悲观和屈服。一个多星期之后，5 月28 日，在纪念戈尔巴乔夫改革30 周年的第二次圆桌会议上，民主派们在戈尔巴乔夫—库德林有关改革的报告中再次发出了自由与民主的呼声。通过回顾当年的改革和陈述改革的价值，他们有关在俄罗斯进行新的改革的要求已经非常清晰地跃然纸上。

　　第二，库德林成为有关改革报告的主导者之一并且为倡导新的改革而呐喊清楚地证明，戈尔巴乔夫改革确实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特别是哺育了一大批具有民主政治理念的新一代政治家。从圆桌会议的报告和发言以及随后引起的争论来看，让人印象深刻的与其说是报告本身，莫不如说是公民倡议委员会主席、前财政部长库德林公开赞扬戈尔巴乔夫改革并且呼吁进行新的改革。通常被认为普京朋友的库德林为何突然间同戈尔巴乔夫联手了呢？按照戈尔巴乔夫前面的解释，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和库德林领导的公民倡议委员会进行了接触和往来，发现他们对改革的理解和评价有相似之处，于是就产生了这份有关改革的联合报告。但是，库德林自己在圆桌会议的发言才让人彻底明白，原来他同前任总统和现任总理梅德韦杰夫一样，都是戈尔巴乔夫时期“改革的孩子”。

　　关于戈尔巴乔夫改革对梅德韦杰夫的影响，笔者曾经写道 ：如同戈尔巴乔夫经历过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运动一样，梅德韦杰夫则是成长于戈尔巴乔夫改革时期的青年一代。1987—1990 年，梅德韦杰夫在彼得堡大学攻读研究生学位时，正值戈尔巴乔夫改革在苏联大地如火如荼开展之际。青年学生梅德韦杰夫沐浴在改革的政治春雨里，并在改革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的民主政治理念。就此而言， 戈尔巴乔夫和梅德韦杰夫在思想理念方面具有一定的传承关系[42]。

　　库德林的经历与梅德韦杰夫有惊人的相似之处，1985—1988 年他在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就读研究生，在时间上正逢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前期。在2015 年5 月29 日纪念改革30 周年的圆桌会议上，库德林在谈到戈尔巴乔夫正面的历史作用时回忆说 ：“我是那些事件积极的观察者。1985 年，我已经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生[43]，在那里三年的研究生学习实际上是最忙碌的。我记得，当时先是第一任所长卡普斯京后来是阿巴尔金到我们这里来，他们召开会议，讲述中央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我们主要是观察者。我们的一些老同志参与了这个过程，而我们则在旁边。我们观看了这个进程 ：这些思想是如何艰难地形成的，从初期宣布改革到后来80 年代末它们是如何改变的。对于那代年轻人，对于我来说，改革（Пересройка）将永远是令人激动的事件。”6 月30 日，在盖达尔基金会暑期班讲课时库德林又说 ：“（大学）四年后我攻读研究生，而这实际上正是改革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动起来了， 我们积极地参加关于改革的讨论。”[44]

　　显然，库德林同梅德韦杰夫一样，都是在研究生就读期间恰逢戈尔巴乔夫改革，在改革之风的熏陶下形成了自己的民主价值观。90 年代从政后， 他们都曾在俄罗斯早期民主政治家、圣彼得堡民选市长索布恰克的团队中工作，在那里他们结识了普京并且成为普京的好友和普京团队里的重要人物。但是，与具有克格勃背景并且最终成为保守民族主义者的强势总统普京不同的是，受戈尔巴乔夫改革影响的库德林和梅德韦杰夫最终都成为自由民主派人物，尽管他们两人在一些问题上也存在着差异和 矛盾。

　　库德林从2000 年起担任财政部长，在这个位置上工作达11 年之久，直到2011 年9 月因与梅德韦杰夫冲突而离职。之后，具有民主政治理念的库德林开始为呼吁新的改革和推动民主化而积极努力。

　　2011 年12 月12 日，在接受俄罗斯《公报》采访时，库德林公开阐述了自己的政见。他认为， 12 月4 日议会选举中政治问题讨论的炽热证明了公民的积极性。“甚至不去选举成为一种积极立场的表达。”他认为，统俄党失去支持是“合理的结果”。现在，执政党必须寻求同其他政党的妥协。库德林表示有必要创建一个右翼政党。同时， 库德林坦率地承认他同普京总理在一系列问题上存在着分歧，他们“不是志同道合者”，但他将继续尊重普京。他还颇有意思地说 ：“志同道合这是不好的，意味着停滞。”他还把自己归类为“自由派经济学家”[45]。

　　2012 年1 月13 日，在博客上回答如何看待自己辞职后的政治前途时，库德林说，他仍然希望组建一个新的自由主义政党，并且正在这方面采取积极的措施。他写道 ：“我正在就联合民主派和自由派并且创建一个新党而进行协商。”[46]

　　2012 年1 月23 日，在接受《生意人》报采访时， 库德林再次承认同普京总理在一些基本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上存在着分歧。但他相信，“新的普京”将会出现[47]。

　　2012 年4 月5 日，库德林建立公民倡议委员会以便“确定和实施国家发展最优方案”。该委员会成立时发表的声明公开宣布 ：“我们支持社会对民主和革新的追求，因而创建公民倡议委员会。” 声明表达了对未来俄罗斯的美好憧憬 ：“我们想要生活在这样的俄罗斯 ：在那里公民的利益高于从落后的政治体制和垄断性原料经济中获利的富人政权的利益。在那里保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保障自由和正当的竞争，没有腐败。”[48]当天，库德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就政治改革的关键问题发表意见，改变这种政治体制以使它成为公开的和透明的制度，促进观察员制度的发展。”[49]显然，声明的目标就是要建立民主的俄罗斯。

　　此后，人们经常可以听到库德林及其领导的公民倡议委员会在许多问题上发出的独特声音。2013 年2 月19 日，在民族关系委员会会议上，普京建议要考虑编写供中学使用的统一的历史教科书，俄政府官员和统俄党人对此齐声应诺称是。但是，库德林的公民倡议委员会却公然说不。3 月28 日， 俄罗斯公民倡议委员会在《关于全国性历史教科书的声明》中认为，制定统一的教科书是不可能的， 因为“历史事实”如果脱离各种不同的有时是相互矛盾的评价就不可能存在，不必去创建统一的教科书，这样的尝试可能导致社会分裂[50]。

　　2015 年5 月，当俄罗斯唯一一家私人科学基金会——“王朝”基金会被俄司法部贴上“外国代理人”标签时，库德林对关于“外国代理人”法律提出了异议。他在5 月25 日的推特上写道 ：“把‘王朝’基金会列入外国代理人名单表明，相关法律是有缺陷的。”[51]

　　2015 年6 月18 日，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发言时，库德林批评国有公司在经济中的强势地位 ：“比例很大的国有公司造成俄罗斯经济主要的结构失调。它们效率较低，灵活性较小，很少采取新的工艺，透明度也较小。这是俄罗斯经济扩大投资的障碍之一。”[52]

　　库德林的上述言行非常清楚地勾勒出他的自由民主主义的面貌，而对他的民主价值观形成产生重要影响的恰恰就是在他青年时期发生的戈尔巴乔夫改革，他和梅德韦杰夫一样都是在改革时期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并且在以后的执政参政过程中演变成民主派政治家。所以，在纪念戈尔巴乔夫改革30 周年之际，库德林盛赞改革并且同戈尔巴乔夫联合呼吁新的改革完全是他的政治理念与改革合拍的逻辑结果。难怪批评者称他是“今天的戈尔巴乔 夫”并对他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尽管库德林本人表示不想充当反对派领导人，但是，只要库德林继续保持他的上述立场，很难说客观形势的发展不把他推向这个位置。

　　人们记得，2011 年，苏联解体20 周年之际和戈尔巴乔夫80 岁生日之时，被认为属于梅普组合的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宣布给戈尔巴乔夫颁发国家最高荣誉奖圣安德鲁勋章。现在，2015 年，戈尔巴乔夫改革30 周年之际，同样被视为普京朋友的前财政部长库德林同戈尔巴乔夫团队共同发表了并非无关紧要的有关改革的报告。在普京的团队里， 接连出现两个政治理念与普京不同但却同戈尔巴乔 夫相同的重量级自由民主派人物，这足以证明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影响对当时青年一代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有多么巨大，它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 也没有因为反改革者的批判而减弱。

　　第三，关于改革2.0 版的实施前景。从俄罗斯社会的现状看，有关改革2.0 版或者第二次改革的前景并不看好，第一个原因是第二次改革的要求缺乏广泛的社会基础和民意支持。只要看一下有关戈尔巴乔夫改革、斯大林评价和民主问题的几个民意调查便可一目了然。

　　其一，关于戈尔巴乔夫改革的民意调查（由民意调查机构“列瓦达”2015 年3 月进行）。问题一， 您认为1985 年宣布的“改革”政策总体上带来了更多的好处还是更多的坏处？回答是 ：带来更多好处的为24%，带来更多坏处的为55%。难以回答的为21%。问题二，您总体上如何看待米哈伊尔. 戈尔巴乔夫？结果是 ：冷漠44%，恶感14%，气愤11%；赞扬2%，尊敬6%，感激2%，好感3%。问题三， 您认为，在“改革”年代发生的哪些事情和变化最为重要？选择是 ：自由出国的机会—35%，自由表达意见的机会（“公开性”）—32%，出现了苏联解体的威胁—20% [53]。

　　同年4 月，全俄社会舆论调查中心也发表了有关俄罗斯人对1985—1991 年改革态度的民意调查结果。问题与回答一 ：下列有关改革的看法，您更为同意哪一种 ：这是必要的和总体上是正确的步骤（14%）；它是必要的，但是实施得如此愚蠢和笨拙，以至于带来的坏处大于好处（56%）；这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想法（21%）；难以回答（9%）。问题与回答二 ：如果从历史前景看，您认为，改革时期给俄罗斯带来更多的好处还是更多的坏处 ： 更多的好处（30%），更多的坏处（55%），难以回答（15%）[54]。

　　其二，关于斯大林评价的民意调查（由“列瓦达”于2014 年12 月进行，2015 年1 月公布）。所设的问题是 ：您认为斯大林在我们国家生活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回答如下 ：无疑是正面的（16%）， 较为正面的（36%）；较为负面的（21%），无疑是负面的（9%）；难以回答（19%）[55]。

　　2015 年3 月，“列瓦达”公布的另一项有关斯大林时期镇压的调查表明，认为斯大林镇压是有道理的人数增加了。对于问题“在斯大林时期苏联人民所遭受的镇压是否因为伟大的目标与短期内取得成就而有道理”，45% 的人做了肯定回答，而在2012 年这样回答的为25%。同时，认为无论如何不能为镇压辩护的人显著减少了[56]。

　　其三，关于民主与秩序关系的民意调查（“列瓦达”2015 年4 月公布）。61% 的俄罗斯人认为， 对于俄罗斯来说，现在更重要的是秩序，甚至如果为了秩序就必须限制权利和自由。44% 的人认为秩序就是严格遵守法律，42% 的人认为秩序就是政治和经济稳定。对民主的理解在最近几年里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2012 年，47% 的俄罗斯人认为，民主首先就是言论、报刊和集会自由，而到2015 年持这种观点的人只有39%。同时，认为自由选举所有的政权机关是民主特征的人在三年内从28% 下降到19%，而认为民主就是公民可以监督当局的人由39% 下降到18% [57]。

　　上述几项民意调查结果清楚地说明，大多数俄罗斯人对二战胜利后缔造苏联强国地位并使苏联获得巨大地缘政治利益的斯大林仍持正面评价，甚至有将近一半的人愿意原谅斯大林的镇压行为，与此同时，他们对毁灭苏联国家的戈尔巴乔夫改革及其本人却耿耿于怀，不予宽恕。至于民主，在大多数俄罗斯人眼里似乎无足轻重。

　　有关第二次改革前景不被看好的第二个原因是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和周边国家的关系愈益紧张。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敌对和对峙已经发展到互相视为敌手的程度，一定程度上呈现出冷战时期美苏强硬对抗的某些特征。对 于俄罗斯来说，他不仅认为美国和西方国家无视俄罗斯合法的地缘政治利益，而且还以警惕的眼光注视着美国干涉俄罗斯内部事务特别是策动颜色革命的阴谋。所以，俄罗斯当局不仅会从内部政治斗争、从当局与反对派关系的角度看待这份有关改革报告的内容和要求，而且还会从外部阴谋和外部干预特别是从防止颜色革命的角度来防范报告及其要求。

　　俄罗斯当局不会不注意到，这份有关改革的报告已经引起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重视。6 月10 日， 俄罗斯时报网站刊登了一篇题为“德国媒体 ：华盛顿准备在俄罗斯进行新的改革”的报道。报道说， 德国《经济新闻报》已经发现美国总统巴拉克. 奥巴马在德国举行七国峰会期间对莫斯科的立场出人意料地软化，在奥巴马同德国总理默克尔共同发表的联合声明中没有以前的好战论调。报道指出，奥巴马在讲话中表示必须遏制顿巴斯的冲突和执行明斯克协议。另外，在同其他国家领导人会谈后，奥巴马拒绝向乌克兰提供进攻性武器。报道援引说， 该报认为，外部对俄罗斯压力减弱表明，华盛顿正在准备试图从内部摧毁俄罗斯，因为一些西方媒体报道，奥巴马力图在俄罗斯联邦进行新的改革。前苏联总统米哈伊尔. 戈尔巴乔夫和前财长、现任公民倡议委员会主席的阿列克谢. 库德林讲到了这一点，他们认为，俄罗斯需要改变政治和经济方针。报道指出，白宫非常想要利用类似从内部摧毁一个国家的方法，所以很容易预测从内部实施摧毁俄罗斯的新剧本的企图，这种摧毁被西方媒体认为是在2019 年[58]。有理由相信，如此敏感的报道不会逃脱俄罗斯当局的眼帘。

　　同样让俄罗斯当局关注的还有俄罗斯前外长安德烈. 科济列夫7 月20 日在美国《纽约时报》发表的题目为“俄罗斯即将到来的政权变更”的文章。科济列夫写道 ：“当上个月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被问到俄罗斯干涉乌克兰的时候，普京埋怨起美 国和欧洲 ：‘他们把我们逼到了我们无法再退的底线。’”科济列夫认为 ：“这已经超过了政治上的推卸责任。他（普京）的回答透露了协调好的把西方视为敌人的反西方战略和（战争）边缘政策。隐藏的意义就是，如果西方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不符合克里姆林宫的口味，它就会引起批评性的反应， 或许甚至是核武器方面的反应。”科济列夫揭露， 克里姆林宫为了替15 年多的专制统治辩护，制造了含有两个内容的故事，其一是（俄罗斯）为了恢复，其二是（俄罗斯）受到包围，但是两者都令人怀疑。“就像他们的苏联前辈一样，克里姆林宫现在的统治者们把民主的西方首先是美国的榜样视为威胁。”他认为 ：“俄罗斯的政权变更是不可避免的， 或许即将到来。但是，西方不应当指望这种可能性或者把它作为自己的政策目标。俄罗斯人民将再次奋起，但是，通往持续民主和稳定经济的道路将是充满挑战的。西方应当准备好到时候给予帮助。西方民主国家现在对俄罗斯和对自己要做的就是要证明，它们将捍卫自己的价值观和国际法。”[59]这篇文章从标题到内容都足以让俄当局神经紧张，难道现在不需要竭力防止内外敌人勾结起来颠覆俄罗斯政权吗？就此而言，要求参照戈尔巴乔夫改革蓝本进行新的改革的报告只能被当局视为危险的煽动和可恶的阴谋。

　　有关第二次改革前景不被看好的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乃是普京本人的价值观和政治理念。笔者曾经多次指出，普京长期执政的生涯证明， 普京既不是自由主义者，也不是斯大林主义者，而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者。他抛弃苏联时期的意识形态， 批判斯大林主义，同时又信奉权威主义哲学。他谴责斯大林为独裁者，同时又借用斯大林的某些治理方法。他主张国际关系民主化和世界多极化，同时又继承了包括斯大林在内的俄国前辈统治者的帝国思维。他宣布接受民主价值观，同时却让它变成为具有俄罗斯特色的“主权民主论”[60]。

　　2011 年4 月，时任总理普京就曾明白无误地警告试图在俄罗斯推行民主化和去斯大林化的梅德韦杰夫总统 ：“国家需要数十年稳定的平和的发展。不要莽撞摇摆，不要以有时不合理的自由主义或者另一方面以社会煽动为基础进行一些草率的实验。哪一种我们都不需要。哪一种都会偏离国家发展的主干道。”[61]结果，当年梅德韦杰夫力推的、被媒体和政界称为“去斯大林化”的“关于永久纪念极权主义政权受害者与民族和解”的国家项目其后便陷入困境。

　　事实上，普京第三次就任总统以来，沿袭其前两任的强人治国的理念和专权治理的方法，特别是通过立法形式进一步缩小反对派的活动空间。2012 年11 月，由国家杜马通过并经普京签署的关于非营利性组织（也称非政府组织）法的修正案生效， 按照此法，从国外获取资金并在俄罗斯从事政治活动的非营利性组织将被作为外国代理人列入名单， 并对它们实施一套带有经常性财会审计和特别检查的法律制度[62]。2014 年11 月，国家杜马以立法的形式禁止政党同得到外国资助的俄罗斯非政府组织和国际组织等签订合同[63]。2015 年5 月，国家杜马又通过了关于“不受欢迎组织”法，根据该法，不仅是非政府组织，还有外国和国际组织只要威胁俄罗斯联邦宪法制度的基础、国防能力和国家安全， 就可以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组织，并将受到从罚款到追究刑责的惩罚[64]。受上述法律的影响和约束， 反对派组织的运营和活动普遍遇到困难。

　　总之，虽然俄罗斯民主派执着地追求和努力， 但是，在普京执政集团强大和反对派力量软弱的政治格局下，在多数俄罗斯民众否定戈尔巴乔夫改革、肯定斯大林的历史作用和对民主与秩序的选择倾向于后者的情况下，在乌克兰危机造成俄罗斯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和周边国家关系紧张的特殊形势下，实 施所谓的改革2.0 版的前景是非常暗淡的。俄罗斯的民主化道路仍然是荆棘丛生和任重道远。

　　注释： 

　　[1]Перестройка，https://ru.wikipedia.org/wiki/%CF%E5%F0%E5%F1%F2%F0%EE%E9%EA%E0

　　[2]Горбачёв: Новая перестройка не развалит Россию，скорее наоборот，28.05.2015，http://rusnovosti.ru/posts/374879

　　[3]Горбачев объединился с Кудриным и призвал страну к новой перестройке，28.05.2015，http://ria.ru/politics/20150528/1066936101. html

　　[4]报告对戈尔巴乔夫改革使用的词语是“Перестройка”，而对俄国历史上和苏联解体之后新俄罗斯的改革则使用“Реформа”一词。

　　[5]1985—2015: Ценности перестройки в контексте современной России，28 мая 2015，http://polit.ru/article/2015/05/28/perestroyka/; http://www.gorby.ru/userfiles/file/cennosti.pdf/

　　[6]Новые размышления о перестройке，29.05.2015，http:// www.lawinrussia.ru/node/353203

　　[7]Там же.

　　[8]Там же.

　　[9]Новые размышления о перестройке.

　　[10]Алексей Кудрин:Горбачев начал движение к свободе. В этом его заслуга.15 июня 2015，http://www.gorby.ru/presscenter/news/ show_29536

　　[11]Алексей Кудрин: готов работать с Путиным，если он будет настроен на реформы，1 июня 2015，http://www.interfax. ru/interview/444787

　　[12]Кудрин предложил подумать о до срочных выборах президента，18 июня 2015，http://www.interfax.ru/russia/448198

　　[13]Почетная лекция Алексея Кудрина на открытии Летней школы，30 июня 2015，http://summer.gaidarfund.ru/articles/2342

　　[14]Горбачев объединился с Кудриным и призвал страну к новой перестройке，28.05.2015，http://ria.ru/politics/20150528/1066936101. html

　　[15]Горбачев с Кудриным требуют от Путина перестройку，29 мая 2015，http://superomsk.ru/news/19322

　　[16]“Горбачев-фонд”призвал Россию вернуться к ценностям перестройки，28 мая 2015，http://www.mk.ru/politics/2015/05/28/ gorbachevfond-prizval-rossiyu-vernutsya-k-cennostyam-perestroyki.html

　　[17]Горбачев и Кудрин решили окончательно добить Россию， 29 Мая 2015 г.，http://www.km.ru/v-rossii/2015/05/29/mikhailgorbachev/759407-gorbachev-i-kudrin-khotyat-okonchatielno-dobitrossiyu

　　[18]Горбачев и Кудрин: России нужна новая перестройка， 29 мая 2015，http://www.bbc.com/russian/russia/2015/05/150528_ perestroika_report_reax

　　[19]Там же.

　　[20]КГИ и . Горбачев-фонд. считают неизбежной вторую перестройку，28.05.2015，http://www.kommersant.ru/doc/2735785

　　[21]Там же.

　　[22]Новая пере ст ройка призвана разрушить Ро ссию， 29.05.2015，http://www.nakanune.ru/articles/110499

　　[23]Горбачев и Кудрин решили окончательно добить Россию， 29 Мая 2015 г.，http://www.km.ru/v-rossii/2015/05/29/mikhailgorbachev/759407-gorbachev-i-kudrin-khotyat-okonchatielno-dobit-rossiyu

　　[24]Проханов рассказал，каких провокаций можно ждать от Саакашвили в Одессе，02.06.2015，http://rusnovosti.ru/posts/375440

　　[25]Леонтьев: За санкции Россия должна дать Обаме госпремию по экономике，29.05.2015，http://rusnovosti.ru/posts/375021.

　　[26]Проханов рассказал，каких провокаций можно ждать от Саакашвили в Одессе.

　　[27]Лимонов:Грядёт экокатастрофа，а облезлые птички типа Кудрина поют о развитии，03.06.2015，http://rusnovosti.ru/posts/375524

　　[28]Карен Шахназаров: Единственная цель нации – это создание культуры，30.05.2015，http://rusnovosti.ru/posts/375129.

　　[29]Проханов рассказал，каких провокаций можно ждать от Саакашвили в Одессе.

　　[30]Лимонов: Грядёт экокатастрофа，а облезлые птички типа Кудрина поют о развитии.

　　[31]Кудрин — это Горбачев сегодня，Максим Соколов，01 июн 2015，http://expert.tiemout.biz/expert/2015/23/kudrin–eto-gorbachevsegodnya/

　　[32]Горбачев получил ответ на заявление о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и “второй перестройки”，5 июня，http://politrussia.com/news/gorbachevpoluchil-otvet-315/;Перестройка? Спасибо，нет! http://glavplakat.ru/ article/514

　　[33]张盛发 ：《试析俄罗斯去斯大林化项目的出台与困境》，载《俄罗斯学刊》2014 年第6 期。

　　[34]В России появится стотомная серия “Истории сталинизма”， 05.12.2007，http://www.itar-tass.com/level2.html?NewsID=12150758&PageNum=0

　　[35]Сталин остается “ великим” в глазах многих россиян， 5 марта 2008，http://news.bbc.co.uk/go/pr/fr/-/hi/russian/russia/ newsid_7279000/7279013.stm

　　[36]详见张盛发 ：《试析俄罗斯去斯大林化项目的出台与困境》。

　　[37]Горбачев обвинил тандем в “зазнайстве”，поверил в откровения по делу ЮКОСа и посоветовал，как быть с Курилами，21 февраля 2011 г.， http://www.newsru.com/russia/21feb2011/zaznaiki.html

　　[38]Там же.

　　[39]Gorbachev visits UT，urges America to pull out of Middle East，Published 18 Oct 2011 at 11:43 PM By Jody Serrano，http:// www.dailytexanonline.com/news/2011/10/18/gorbachev-visits-ut-urgesamerica-pull-out-middle-east

　　[40]Интервью: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е итоги парламентских выборов， 05.12.2011，http://echo.msk.ru/programs/beseda/836064-echo/

　　[41]Александр Ципко: .Сталин вернулся к 30-летию перестройки.， 19 мая 2015，http://www.ng.ru/ng_politics/2015-05-19/9_stalin.html

　　[42]详见张盛发 ：《试析普京与梅德韦杰夫分歧》，载《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11 年第4 期。

　　[43]库德林1960 年10 月12 日出生在拉脱维亚。1983 年毕业于列宁格勒大学经济系，同年成为苏联科学院社会经济问题研究所见习研究者。1985—1988 年就读苏联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生，获经济学副博士学位，论文题目是 ：《经济竞争关系实施机制中的可比性》。（Кудрин，Алексей Леонидович，https://ru.wikipedia.org/ wiki/%CA%F3%E4%F0%E8%ED，_%C0%EB%E5%EA%F1%E5%E9_%CB%E5%EE %ED%E8%E4%EE%E2%E8%F7）

　　[44]Почетная лекция Алексея Кудрина на открытии Летней школы，30 июня 2015，http://summer.gaidarfund.ru/articles/2342

　　[45]Кудрин дал первое интервью после отставки: отдалился от Путина и заговорил об участии в оппозиционной партии，12 декабря 2011 г.，http://www.newsru.com/russia/12dec2011/kudrin. html

　　[46]Кудрин не оставляет надежд создать новую партию，в которой объединятся демократы и либералы，13 января 2012 г.， http://www.newsru.com/russia/13jan2012/kudrin.html

　　[47]Кудрин подверг критике статью Путина и признал，что у них с “ другом” есть разногласия，23 января 2012 г.，http:// www.newsru.com/russia/23jan2012/kudrin.html

　　[48]Заявление о создании Комитета гражданских инициатив， 5 апреля 2012 года，http://akudrin.ru/news/zayavlenie-o-sozdaniikomiteta-grazhdanskikh-initsiativ.html

　　[49]Кудрин，вошедший в Комитет гражданских инициатив， пообещал не работать на Путина напрямую，5 апреля 2012 г.， http://www.newsru.com/russia/05apr2012/kudrin2.html

　　[50]Заявление КГИ об общенациональном учебнике истории， 2013 28 март，http://komitetgi.ru/news/news/434/#.UkW4RVO6Gxi

　　[51]Кудрин назвал ущербным закон об “ ино странных агентах”，25 мая 2015，http://www.interfax.ru/russia/443646

　　[52]Кудрин раскритиковал засилье госкомпаний в экономике，19 июня 2015，http://www.interfax.ru/business/448475

　　[53]Роль“перестройки”в истории страны，22.04.2015，http:// www.levada.ru/22-04-2015/rol-perestroiki-v-istorii-strany

　　[54]Перестройка: загубленная мечта? 23.04.2015，http://wciom. ru/index.php?id=236&uid=115236

　　[55]Роль личностей в истории России，20.01.2015，http://www. levada.ru/20-01-2015/rol-lichnostei-v-istorii-rossii

　　[56]Все больше россиян положительно относятся к Сталину， 310315，http://www.levada.ru/31-03-2015/vse-bolshe-rossiyanpolozhitelno-otnosyatsya-k-stalinu

　　[57]Большинство россиян предпочитают демократии порядок， 150415，http://www.levada.ru/15-04-2015/bolshinstvo-rossiyanpredpochitayut-demokratii-poryadok

　　[58]Немецкие СМИ: Вашингтон готовит новую перестройку в России，10 июня，http://therussiantimes.com/news/15536.html

　　[59]Russia’s Coming Regime Change，By ANDREI V. KOZYREVJULY 20，2015，http://www.nytimes.com/2015/07/21/ opinion/russias-coming-regime-change.html?_r=1

　　[60]张盛发 ：《试析俄罗斯去斯大林化项目的出台与困境》。

　　[61]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ии В.В.Путин представил в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Думе отчёт о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за 2010 год，20 апреля 2011，http://www. premier.gov.ru/events/news/14898/

　　[62]Вступил в силу новый закон о некоммерческих организациях -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агентах в России，2012-11-20，http://www.apn.ru/ news/article27533.htm

　　[63]Госдума приняла закон об усилении финансового контроля за партиями，14.11.2014，http://ria.ru/politics/20141114/1033348892. html

　　[64]Госдума приняла закон о “нежелательных организациях”， 19 мая，2015，http://tass.ru/politika/1979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