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括许多俄罗斯学者在内的研究者强调俄罗斯的特殊性，强调俄罗斯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国家，并且往往引用丘特切夫（Тютчев）的著名诗句（Умом Россию не понять，аршином общим не измерить...）作为佐证。俄罗斯作为一个文明体的独特性是绝对的，同时作为一个比较视野下的研究对象，其独特性又是相对的。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文化的独特性都是相对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类生活可以在普遍意义上的生物逻辑和物理逻辑的框架内被理解。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任何文化过分强调其独特性（исключительность），多少是一种迷思（myth）。因此，对俄罗斯政治发展的研究，只有放到全球视野当中才能获得较为恰当的理解。全球化是理解俄罗斯政治发展的一个有效的参照系。而现代化则是理解俄罗斯过去、当下和未来发展的一个关键视角。

　　二、一般认为，现代化指的是一个国家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 传统的社会或前技术的社会逐渐消逝，转变成为另一种社会，其特征是具有机械技术以及理性的或世俗的态度，并具有高度差异的社会结构。布 莱克（C.E.Black）[1]认为现代化包括理智、政治、经济、社会和心理五个方面。现代化的内容涉及工业化、城市化、普遍的参与、世俗化、结构分化、普遍的成就感等等。现代化也是一个全面的社会变革过程。

　　在现代化问题上，无疑有英国、法国、荷兰等“先进国家”的示范效应。一般认为，这些国家的现代化是内生的，国内的自然经济体系（指的是产业之间的比例关系，即在现代化开始之前，农业占最大比例，工业和服务业的比例相对较小）较为发达成熟。随着新技术的采用，工业部门的比例逐渐扩大，农业的比例逐渐减少，大量人口从农业部门 转移到工业部门。第一、第二、第三产业之间比例的变化较为平稳，趋于合理。

　　而许多“后进国家”在现代化开始之前，自然经济本身就不发达。自上而下的现代化意味着大规模引进来自外部的技术、人才和组织方式。用于支持现代化的资源往往来自对国内第一产业部门的剥夺。这种“外生型”现代化往往会导致经济结构的扭曲，乃至于社会的分化，现代化人口比例在全国范围内一般属于少数。因此，这种现代化在经济社会发展意义上往往形成“孤岛” 或者“绿洲”，无法引领经济走向全面的现代化， 而是引起各种失衡，在社会部门成员当中引起抵 制甚至反抗。因此，这种现代化模式往往是不可持续的，也难以完成。

　　三、俄罗斯的所谓四次现代化就是一个例证。彼得一世时期、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斯大林时期的工业化以及苏联20 世纪60—70 年代的现代化努力，具有一个重要的动因是，需要发展较为先进的军事工业，适应领土扩张（苏联时期的军备竞赛） 的需要。军事工业带动是其重要特点。彼得一世的现代化伴随着农奴制，对农民的剥夺。斯大林的工业化伴随着集体农庄，也是对农民的剥夺。今日俄罗斯现代化的最大困难是，动员型的、以国防军事工业为主，也就是重复过去的历史经验的“赶超式” 的现代化是不可持续的。这里既有外部环境因素， 也有内部发展的因素。

　　在外部环境方面，世界在发生重大的变化， 新的发展模式正在显现，力量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嬗变，新的主体正在出现。在内部环境方面，俄罗斯独立以来的国家建构尚未完成，制度建设在形式上已经结束，但尚存深刻矛盾，国家仍处在深刻的变革之中[2]。

　　俄罗斯的发展可以视为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复杂进程（слоенный пирог）——外部环境、俄罗斯自身、俄罗斯周边都在发生巨大的嬗变且未来的轮廓尚无法辨析。现代化的关键是经济发 展。而当代经济发展的两个突出特点是结构性和国际化。发展的结构性使经济活动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经济发展成为一种社会运动；发展的国际化使经济活动成为一种国际活动。这意味着孤立主义注定是一条死路。因此，俄罗斯所要完成的现代化是既超越西方历史经验，也超越自身历史经验的现代化。

　　注释：

　　[1]参见[ 美] 西里尔.E. 布莱克：《现代化的动力》，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年版；[ 美] 西里尔.E. 布莱克编：《比较现代化》，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年版。

　　[2]Куда пойдет Россия: новые возможности и ограничения современного развития: 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Ин-т .Справедливый мир.， Российская ассоциация 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науки，Фонд им. Фридриха Эберта，Ин-т социологии РАН; [редкол.: Л.И.Никовская（отв. Ред.），В.Н.Шевченко，В.Н.Якимец]. М.: Ключ-С，2013. С.3.

　　（薛福岐,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战略室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