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乌克兰危机是后冷战时代美欧与俄罗斯在独联体地区地缘博弈的继续,是俄罗斯与美欧在欧盟东扩问题上的矛盾的集中体现。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和欧盟等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能源部门实施了数轮制裁,制裁的力度和时间受美欧各国各自的利益和立场、企业游说、美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最终目标等多重因素影响。美俄两国对独联体地区的战略目标和定位,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美欧对俄的制裁较为有限。美欧对俄能源制裁有望推动中俄之间重要油气合同的签署,扩大两国的油气合作范围,促进两国的金融合作和货币国际化合作。

　　关键词:美国军事与外交;乌克兰危机;对俄能源制裁;美俄关系;俄欧关系;

　　作者简介:徐洪峰,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中欧东亚研究所副研究员;王海燕,中石油国际部高级经济师。

　　2013年11月,乌克兰危机爆发,随着危机的演变和激化,俄罗斯与美国、欧盟等西方国家的关系陷人冷战结束以来的新低谷。2014年3月17日,原属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宣布成为主权国家并申请加入俄罗斯,俄罗斯立即启动宪法程序予以接纳。为了遏制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进一步行动,美国和欧盟等西方国家在同一天宣布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制裁主要涉及金融、军工、能源等攸关俄罗斯经济战略发展的几大关键领域,其中对俄罗斯能源行业的制裁,是美欧对俄经济制裁的核心内容之一。

　　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的直接原因是乌克兰危机。从宏观战略的角度讲,乌克兰危机是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以来,美俄两国在独联体地区进行地缘争夺的继续。出于历史渊源和地缘的考虑,俄罗斯在独立以来的20余年内,一直将独联体地区视为自家的“后院”和传统势力范围。美国和欧盟通过数次北约东扩和欧盟东扩,一步步自西向东蚕食,挤压俄罗斯的地缘空间。当位于中东欧的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国加人北约和欧盟后,位于独联体地区西部、与中东欧国家接壤的乌克兰直接成为美俄两国在欧亚大陆进行地缘争夺的前沿阵地,此次乌克兰危机可以说是这种地缘博弈的集中表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乌克兰危机的程度、影响范围和持续时间除了受俄欧关系影响外,在很大程度上还将取决于美俄两国在独联体地区的战略定位和目标。

　　本文借鉴能源经济学和地缘政治学理论,对美欧对俄能源制裁的地缘政治背景、主要制裁内容,以及对俄罗斯能源行业发展的影响进行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对美欧对俄能源制裁的持续时间和力度,以及制裁为中俄能源合作带来的可能机遇进行探讨。

- 美欧对俄能源制裁的主要内容

　　自2014年3月17日至今,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共实施了七轮经济制裁,[1]其中针对俄罗斯能源行业的制裁涉及俄罗斯能源企业高官、能源企业融资、能源先进技术设备和服务出口限制等。具体来说,制裁主要涉及三个方面:

　　一是对俄罗斯能源企业的高官进行制裁。美国分别在2013年3月20日、4月28日将诺瓦泰克公司大股东季姆琴科、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总裁科瓦尔丘克和俄罗斯石油公司总裁谢钦列入制裁名单,对其实施签证禁令和资产冻结等制裁措施。[2]

　　二是对俄罗斯油气企业以及为其提供融资服务的相关银行实施融资限制。2014年7月16日,美国将俄罗斯外经银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诺瓦泰克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以及克里米亚费奥多西亚石油港口列人制裁名单,禁止本国银行向上述银行和公司提供90天以上的长期贷款。[3]欧盟则在2014年7月25日宣布,禁止俄罗斯储蓄银行、俄罗斯外贸银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俄罗斯外经银行、俄罗斯农业银行在欧洲发行期限超过90天的可转换证券(如债券、股票)和“货币市场工具”。[4]2014年7月29日,美国财政部进一步将俄罗斯外贸银行、莫斯科银行、俄罗斯农业银行列入制裁名单,禁止本国公民为上述三家俄罗斯国有银行提供新的融资。[5]同一时间,欧盟则进一步限制欧洲投资者为俄罗斯国有银行融资,限制其购买 俄罗斯主要国有银行和开发银行发行的股票、债券或其他期限超过90天的金融工具。[6]9月12日,美欧开始对俄罗斯实施新一轮更加严厉的制裁。美国禁止本国银行和公民买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和俄罗斯管道运输公司期限超过90天的新债。[7]欧盟则禁止俄罗斯五家银行(俄罗斯储蓄银行、俄罗斯外经银行、俄罗斯外贸银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俄罗斯农业银行)和三家能源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俄罗斯管道运输公司)发行还款期超过30天的债券或新股票。[8]

　　三是对与俄罗斯深海、北极大陆架、页岩油勘探开发相关技术和设备实施出口禁 令。2014年9月12日,美国宣布禁止本国企业向俄罗斯五家能源巨头提供石油设备和服务,限制本国企业向俄罗斯提供深水及北极石油勘探开发、页岩油大型项目相关技术。受到制裁的俄罗斯五家能源企业分别为俄罗斯石油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卢克石油公司、苏尔古特石油天然气公司。[9]同时,欧盟决定禁止欧洲企业对俄罗斯深水石油、北极石油开发及页岩油开采项目提供设备或服务。[10]

二 美欧对俄能源制裁对俄罗斯能源产业的影响

　　能源行业是俄罗斯经济发展的重要战略部门,油气收人是俄联邦政府财政预算 收入和出口收人的首要来源。可以说,油气行业的发展状况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影响着俄罗斯的整体经济发展。美国和欧盟的能源制裁预期会对俄罗斯能源行业的未来发展产生几个方面的影响:

　　第一,使俄罗斯能源企业的融资难度加大。未来三到五年,俄罗斯的主要油气企业均有到期的短期外债需要偿还。俄罗斯石油公司有20亿美元欧债和140亿美元国际财团融资,[11]俄罗斯管道运输公司有10.5亿美元欧债,[12]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有45亿美元左右的外债,[12]以上外债均需在2015年至2022年间偿还。美欧对 俄罗斯能源行业的融资限制,将进一步加剧俄能源企业的融资难度和资金紧张局面。

　　第二,使俄罗斯对美欧先进油气技术和设备的进口受阻。俄罗斯油气行业在技术和设备方面的对外依存度较高,其80%￣　100%的油气开发软件、70%的涡轮机和锅炉、50%-60%的压缩机、20%的管材、80%的大陆架开发技术均依赖进口。[14]2014年,俄罗斯北极大陆架和深海、页岩层等开采难度较大油田的石油开采量分别为1500万吨和2600万吨。俄罗斯计划到2020年使这两类油田的开采量达到5000万吨,[15]但仅仅依靠本国设备和技术难以实现这个目标。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能源行业实施先进技术和设备的出口禁令,将给俄罗斯深水、北极大陆架、页岩油等难开采油气田项目的勘探和开发带来一定的困难。[16]

　　第三,削弱了俄罗斯油气的长期产出能力。鉴于油气行业投资的长期性,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能源制裁的效果在短期内不会立即显现,但在未来三到五年内,美欧对俄罗斯的制裁效果会逐步显现。首先,如果俄罗斯油气企业因为融资困难而减少投资,可能会影响到油气的产量。其次,由于相关技术缺乏和设备进口受阻,俄罗斯深水、北极大陆架、页岩油、难开采油气田的开发增量会低于预期。国际能源署(IEA)预测,在2020年以前,俄罗斯的石油产量将日均下降56万桶,全年下降近3000万吨。[17]

　　第四,使俄罗斯与美欧油气企业的重大合作项目受阻。受美欧启动对俄能源制裁影响,2014年12月1日,埃克森美孚公司和俄罗斯石油公司撤销了为共同勘探北冰洋大陆架而租借船舶的合同,并且埃克森美孚公司还声明,未来数年将对在俄业务实行战略收缩。[18]此外,受美欧制裁的影响,英荷壳牌石油公司巳停止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在西西伯利亚进行的页岩油开发合作,原计划经由黑海海底向南欧输气的“南溪项目”也最终改道土耳其。

　　第五,导致俄罗斯财政收人和出口收人减少。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失衡,油气出口 收入历来是俄罗斯财政收人的首要来源。2012年,俄罗斯油气收入占到本国联邦预算收人的52%,油气出口收人占到国家出口总额的70%以上。[19]根据俄联邦政府测算,2013年至2017年间,如果乌拉尔油价保持在每桶100美元,油气收入对联邦预算的贡献份额稳定在50%左右。但是,美欧制裁使俄罗斯油气企业融资受限,投资和运营资金紧张,产量下降,再加上国际油价下跌,双重因素叠加,俄罗斯的油气收人预期会大幅度减少,并进而影响其财政收人和出口收人。

表:俄罗斯联邦预算中油气收入占比(2013年-2017年)

　　数据来源:《2015年及规划2016-2017年年度预算政策主要内容》,《石油和资本》,2014年第9期(Основные направления бюж\джесной политики на 2015 год и на плановый период 2016 и 1027 годов. ?Нефть и капитал?, 2014 г. № 9)。

三 美欧能源制裁背景下俄罗斯的应对措施

　　自2014年3月开始的数轮美欧_源制裁,一步步直指俄罗斯油气产业发展的核心领域和关键部门。面对美国和欧盟愈加严厉的能源制裁,根据本国油气发展的实际情况,俄罗斯有可能采取以下应对措施,将制裁对本国油气产业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一是加快本国油气行业税收改革的进度。2014年11月14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审批通过《关于石油领域税收行动方案法》。改革的思路是在未来三年内逐步降低 原油和轻质成品油出口关税,提高石油开采税和重质成品油出口关税。在美国和欧盟实施能源制裁的背景下,俄罗斯政府有可能会加快本国油气行业税收改革的进度,通过税收减免和税收优惠提高油气企业的积极性,促进企业增加投资,尽可能降低制裁对俄罗斯油气生产造成的负面影响。

　　二是为油气企业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由于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油气产业进行融资限制,使得俄罗斯油气企业在国外融资的难度加大。在此背景下,俄罗斯政府鼓励本国的金融机构为油气企业提供更大力度的信贷支持。此外,随着制裁的持续,俄联邦政府有可能会动用国民福利基金和储备基金为油气企业提供资金支持。俄罗斯 副总理德沃尔科维奇表示,如果本国油气企业提出申请,将按照基金使用程序进行审议,政府将支持有关公司实施重大项目,以保持油气产量的稳定,保证税收的稳定,增加国家的预算收入。[20]

　　三是加大向东合作力度。在美欧制裁、西方国家对俄油气需求降低的背景下,俄罗斯有望进一步加大向东合作力度。目前,中国、日本、韩国、印度是世界原油和天然气进口的主力军。2013年,中、日、印、韩分别位列全球第二、三、四、五大原油进口国,[21]日、韩、中分别位列全球第一、五、六大天然气进口国。 [22]虽然亚洲油气市场潜力可观,但目前俄罗斯在亚洲地区的油气出口份额相对较低。2012年,向亚洲地区出口的原油仅占俄罗斯当年原油出口总量的18%左右,而向亚洲地区出口的天然气份额则不到俄罗斯天然气出口总量的10%。[23]在面对美欧制裁、全球油气需求重心向亚洲国家转移、传统欧美市场油气需求下降的背景下,俄罗斯将向东大力开拓亚洲市场,以弥补西向对欧洲市场出口的减少。

四 美欧对俄能源制裁将持续多久?

　　美欧对俄能源制裁是乌克兰危机期间美欧对俄整体经济制裁的一部分。能源制裁能否结束以及何时结束,将最终取决于乌克兰危机的演变。由于事关后冷战时代 欧洲地缘政治版图的首次重大调整,因此在乌克兰危机的处理过程中,争取地缘政治优势的考虑要远远大于经济损益的考量。除了地缘政治考虑,仅从经济角度分析,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在未来一段时期将受到几方面因素的影响:

　　一是美欧之间以及欧盟内部的态度分化。在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的过程中,美国与欧盟之间以及欧盟内部各个国家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美国是针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的倡导者和推动者。在欧盟内部,英国、波兰和瑞典等国主张推动更加严厉的制裁,德国和法国虽然与俄罗斯经济联系密切, 也忍痛支持制裁,但意大利、希腊、塞浦路斯、保加利亚、卢森堡、奥地利、西班牙、土耳其等大多数欧盟国家则表示反对。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除了欧洲国家地缘上距离俄罗斯较近,担心遭到俄罗斯地缘上的“报复”之外,从经济角度讲,关键在于美欧和欧盟内部的不同国家对俄罗斯的油气依赖程度、与俄罗斯的经贸密切程度不尽相同。首先,俄罗斯不仅是欧盟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并且还是欧盟第一大油气进口来源国。2013年,俄欧贸易额为3262.　53亿欧元,欧盟是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欧盟自俄罗斯进口额为2064.　78亿欧元,占欧盟进口总额的12.3%,俄罗斯则是欧盟第三大贸易伙伴。同年,欧盟对俄出口额为1197.75亿欧元,对俄出口规模仅排在对美国和中国出口规模之后,占欧盟2013年出口总额的6.9%。[24]此外,欧洲约30%的原油、25%的天然气均进口自俄罗斯。[25]相比较而言,俄罗斯既非美国的重要贸易伙伴国,也非美国的主要油气进出口伙伴,所以,单从经济角度考虑,相对于美国而言,欧盟需要为对俄能源制裁承受更多损失;其次,在欧盟内部,希腊、保加利亚、奥地利、土耳其等国是俄罗斯的重要贸易伙伴国和油气进口国,经贸利益的深度交织、对俄罗斯油气进口的高度依赖使得这些国家在对俄能源制裁上顾虑重重,态度消极。而英国、荷兰等与俄罗斯经贸往来和油气贸易关系不甚密切的国家,对推动对俄能源制裁则较为主动和积极。

　　二是美欧企业的游说。经济制裁是把“双刃剑”,美欧对俄能源制裁在使俄罗斯付出经济代价的同时,也损害了与俄罗斯能源行业存在业务往来的美欧企业的利益。法国汽车制造商雷诺表示,由于公司在俄罗斯的汽车销量大幅下滑,该公司2014年上半年的收人受到影响。随着制裁的持续,未来有可能出现更糟糕的情况。该公司高级执行官警告称,“局面复杂,下一步制裁可能造成的影响难以估算”　’公司股价已经因此下挫4%。[26]此外,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德国很多行业巨头都与俄罗斯能源企业有业务往来,这些企业担心严厉的经济制裁会给他国提供额外机会,抢夺俄罗斯这个关键市场。包括巴斯夫、西门子、大众汽车、阿迪达斯和德意志银行在内的一些德国商业巨头已经开始向本国政府游说,劝告政府考虑制裁成本,反对进一步扩大对俄经济制裁。此外,即便同俄罗斯业务关系相对不甚密切的美国企业,也向奥巴马政府表示了对进一步制裁的担忧。美国企业向华盛顿施压称,如果美国单边对俄罗斯进行更广泛的经济制裁,将导致俄罗斯国有垄断油气企业取消同美国企业的商业合作,转而向欧洲及其他国家的竞争者开放市场。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等已经敦促奥巴马政府在下一轮制裁中尽可能采取多边行动。[27]可以说,下一步对俄能源制裁走向何方,国内企业的游说和压力是美欧国家政府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影响因素。

　　三是美国在此次乌克兰危机中的最终目标。美国是对俄经济制裁的倡导者和积极推动者,美国的态度和目标在相当大程度上决定了乌克兰危机的演变和对俄经济制裁的走向。如果美国的目标只是单纯解决乌克兰危机,那么可以想见,随着美欧与俄罗斯双方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妥协,对俄经济制裁将在可预期的未来被解除。但是,如果除了乌克兰危机本身,奥巴马政府还想借机打压俄罗斯经济,从而动摇普京在俄罗斯国内的执政基础,那么可以预见,美欧对俄经济制裁短期内不会结束。可以说,美国对乌克兰危机的目标是影响美欧对俄能源制裁走向的决定性因素,而目标的定位则需要服从于奥巴马政府的整体国家安全战略。

　　从战略层面来看,在奥巴马政府战略重心东移的大背景下,俄罗斯在美国对外战略中的定位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突出标志是俄罗斯已经被中国取代,不再是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的首要战略竞争大国。这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国际政治格局发生的重大变化之一。对奥巴马政府来说,当前美国重点关注的是亚太地区而非欧亚大陆,全球首要战略竞争大国是中国而非俄罗斯。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重心决定了美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基本立场,即尽量控制乌克兰危机的程度、范围和持续时间,避免与俄罗斯在欧亚大陆发生直接、激烈、长斯的地缘斗争,不因乌克兰危机而偏离重返亚太的既定战略,从而为重返亚太战略的实施提供稳定的外部环境。从俄罗斯方面讲,普京政府当前的国家安全战略主线是’通过大力发展国内经济重新恢复大国地位和影响,保持独联体地区地缘形势的稳定,避免与美欧在该地区发生激烈的长期地缘冲突,为国内经济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可以说,美俄两国对于独联体地区的战略目标和定位,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乌克兰危机及美欧对俄制裁持续的时间较为有限。

五 美欧能源制裁为加强中俄能源合作提供的可能机遇

　　由于资源禀赋、地缘位置、历史渊源等因素的影响,欧洲历来并且至少在2030年以前仍将是俄罗斯的首要油气出口。[28]但是,随着页岩气革命带来的全球油气供需格局的调整、欧洲油气进口来源多元化的推进、欧盟新能源利用目标的逐步实现、欧盟国家能效的不断提高,[29]以及乌克兰危机中美欧对俄能源制裁的激化,可以预期,俄罗斯和欧盟对彼此之间的油气贸易关系均会做出一定的调整。欧盟国家将会进一步减少对俄罗斯的油气需求依赖,而俄罗斯亦会降低对欧洲地区的油气出口比重。可以说,美欧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为中俄加强双边油气合作提供了机遇。

　　首先,将推动中俄油气合作合同的签署。能源资源是俄罗斯实现地缘政治目标的重要手段,中俄油气合作同样如此。自2004年下半年开始,随着与美国在北约东扩、东欧反导系统和颜色革命等一系列问题上矛盾激化,俄罗斯更加关注与中国的战略合作,希望以此缓解美国的战略挤压。当时中俄两国战略协作关系的加强,直接推动谈判十几年悬而未决的中俄东部石油管道最终得以落实。而2014年5月签署的中俄东段天然气购销合同和2014年11月签署的中俄西线天然气供气框架协议,则均离不开乌克兰危机的重要背景。在目前俄罗斯与美欧关系紧张、对中国战略倚重加大的情况下,中国可以考虑用适度的对俄战略的支持,来换取中俄油气合作的进一步推进。

　　其次,将扩大中俄油气的合作范围,加大两国在油气工程技术服务和设备供应领域的合作。深水、北极大陆架、页岩油和西伯利亚远东难开采油气田是未来俄罗斯油 气勘探开发的重点,在美欧对油气田勘探开发技术和服务实施出口禁令的背景下,中国可以利用本国相关设备、技术和服务的价格优势和竞争力,加大与俄罗斯在相关油气工程技术服务和设备供应领域的合作。目前中国的油气勘探开发设备虽然整体水平不高,但在测井、[29]海上液化天然气勘探开发?等某些领域具有一定的技术和研发[30]优势。此外,与美欧油气企业相比,中国的油气设备、技术和服务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这些因素都决定了未来中俄在此领域具备一定的合作潜力和空间。

　　再次,将有利于通过融资合作推动本币结算及更多方式的油气合作。在美欧对 俄罗斯油气行业进行融资限制、俄罗斯油气企业资金压力加大的情况下,中国可以适当加大对俄罗斯油气企业的融资支持。通过融资合作,一方面可以推动两国油气贸易的本币结算,另一方面可以通过融资贷款的形式,带动两国油气设备及相关技术服务的进出口贸易。2014年10月,李克强总理访俄期间,中国人民银行与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签署了规模为1500亿元人民币的双边本币互换协议。2015年5月习近平访俄期间,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与俄罗斯联邦储备银行签订了　60亿元人民币信用额度协议。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融资制裁虽然给俄罗斯的油气企业融资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障碍和困难,但也为中俄两国加强金融合作和推动两国货币直接互换结算提供了契机。

　　最后,这将有利于中国企业在俄罗斯部分国有能源企业新一轮的私有化过程中获取股份。近几年俄罗斯政府开始考虑对本国部分国有能源企业实行新一轮的私有化,在保持国家绝对控股的前提下,通过提高国有能源企业私有股份的比重来增加企业活力,提髙管理效率。在当前美欧制裁背景下,鉴于部分私有化会为俄罗斯带来一定的财政收入,俄罗斯政府有可能会加快该轮私有化的实施进度。这为中国企业以参股形式进人俄罗斯油气领域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总体来说,源于乌克兰危机的美欧制裁将对俄罗斯油气企业的短期发展带来融资受限、与国际油气巨头合作暂停、先进技术和设备引进遭禁等障碍和困难。但是,美俄两国出于各自的国家安全战略考虑,均不希望在独联体地区与对方发生失控的、长期的地缘斗争,再加上俄欧之间密切的经贸联系和能源依赖,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乌克兰危机及美欧对俄能源制裁的程度和持续时间较为有限。制裁虽然给俄罗斯油气行业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投资和运营困难,但是,在全球油气需求从欧洲向亚太地区转移的大背景下,此次危机也为俄罗斯加大面向亚太的东向战略力度、进一步增强与中国等主要亚洲油气需求国的合作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中俄双方油气合作的加强不但会增强两国的油气进出口安全,带动促进两国的金融合作和货币国际化合作,更重要的是会为两国间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注人更多的实质性合作内容。这将有利于两国在共同反制西方的战略抑制中互相借重,为国内经济发展创造稳定的外部环境,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和国际能源格局中发挥应有的大国作用和影响力。

　　[感谢《美国研究》匿名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修改意见, 文章的观点及疏漏由作者负责。]

　　注释:

　　[1]美欧对俄罗斯实施的七轮经济制裁分别在2014年3月17曰、3月20日、4月28日、7月16日、7月29曰、9月12日、12月19日宣布实施。除第一轮制裁外,其余六轮制裁均涉及俄罗斯能源行业。在第七轮制裁中,加拿大对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行业实施了制裁,The　U.S.Department of　State,“Ukraine　and　Russia　Sanc?tions,”available　at:http://www.state,gov/e/eb/tfs/spi/ukrainerussia/index.htm。

　　[2]The　U.S.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Sanctions　Target　Russian　Government　Oficials,the　Inner　Circle　That　Sup?ports　Them,and　Bank　Rossiya,the　Personal　Bank　of　Oficials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March　20,2014,avail?able　at:htpj//www.treasury,gov/press—center/press—releases/Pages/jl23331.aspx.

　　[3]The　U.S.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Announcement　of　Treasury　Sanctions　on　Entities　Within　the　Financial　Serv?ices　and　Energy　Sectors　of　Russia,Against　Arms　or　Related　Materiel　Entities,and　Those　Undermining　Ukraine'sSovereignty’,’　Jul y　16,2014,available　at;　http;//www.treasury.gov/press-center/press-releases/Pages/jl2572.aspx.

　　[4]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　EU　Sanctions　over　Situation　in　Eastern　Ukraine　Strengthened,“　July　25,2014,a-vailable　at:　http: //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sanctions/Ukraine—crisis/.

　　[5]The　U.S.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Announcement　of　Additional　Treasury　Sanctions　on　Russian　Financial　Insti?tutions　and　on　a　Defense　Technology　Entity,”　July　29　,2014,available　at:　http://www.treasury,gov/press-cen-ter/press-releases/Pages/jl2590.aspx.

　　[6]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　Adoption　of　Agreed　Restrictive　Measures　in　View　of　Russia's　Role　in　Eastern　U-kraine,”　July　31,2014,available　at:　http://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sanctions/ukraine-crisis/.

　　[7]The　U.S.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Announcement　of　Expanded　Treasury　Sanctions　within　the　Russian　Finan?cial　Services,Energy　and　Defense　or　Related　Materiel　Sectors,“　Sept.12’　2014,available　at:　http://www.treas?ury.gov/press-center/press-releases/Pages/jl2629.aspx.

　　[8]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Reinforced　Restrictive　Measures　against　Russia,“Sept.11,2014,available　at:http://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sanctions/ukraine-crisis/.

　　[9]The　U.S.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Announcement　of　Expanded　Treasury　Sanctions　within　the　Russian　Finan?cial　Services,Enei^y　and　Defense　or　Related　Materiel　Sectors,“　Sept.12,2014,available　at:http://www.treas?ury.gov/press-center/press-releases/Pages/jl2629.aspx.

　　[10]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Reinforced　Restrictive　Measures　against　Russia,"　Sept.11,2014,available　at:http://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sanctions/ukraine-crisis/.

　　[11]俄罗斯石油公司在2012年11月发行了两笔欧债:一笔10亿美元,2017年偿还,年利率3.15%;—笔20亿美元,2022年偿还,年利率4.2%。俄罗斯石油公司目前的借债主要用于购买秋明-BP资产,为此曾向国际财团融资310亿美元,到2015年3月,俄罗斯石油公司需要偿还剩佘贷款140亿美元。

　　[12]俄罗斯管道运输公司曾在2008年8月发行欧债10.5亿美元,还款期是2018年8月。

　　[13]2013年11月,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发行了10年期15亿美元的欧债,年利率6%。此外,俄气石油还从美国、欧洲、亚洲的银团贷款21.5亿美元,还款期五年。俄气石油2018年需要偿还债券7.5亿欧元,2022年需要偿还欧债15亿美元。

　　[14]俄罗斯工业与贸易部:《俄罗斯石油领域进口设备和技术比例达到80%》,《俄罗斯石油》网站新闻,2014年10月17日(《Нефть России》,Доля импортного оборудования и течиологий в нефтяной отрасли достигает 80%-Минпромторг, 17.10.2014), Available at: http://www.oilru.com/news/431722。

　　[15]俄罗斯自然资源部:《制裁影响到俄罗斯难开采油田的产量》,《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网站新闻,2014年9月10曰(Нефтетраиспортная территория. Санкции повлияли на добычу "трудной" нефти - Минприролы, 10.09.2014) , available at: http://www.nefttrans.ru/news/sanktsii-povliyali-na-dobychu-trud-noy-nefti-minprirrody.html。

　　[16]俄罗斯自然资源部:《制裁影响到俄罗斯难开采油田的产量》,available　at:　http;//www.nefttrans.ni/news/sanktsii-povliyali-na-dobychu-trudnoy-nefti-minprirody.html。

　　[17]《国际能源署认为在2020年前俄罗斯的石油产量会下降》,Pronedro网站新闻,2015年2月10曰(Пронедро. МЭА: к 2020 году добыча нефти в РФ утуньшится, 10ю2ю2015)。

　　[18]《美国埃克森美孚公司获得制裁宽限期》,Stochinfocus网站新闻,2014年9月26日(Stockinfocus. Американская Exxon Mobil получила отстрочку по санкциям, 26.9.2014)。

　　[19]PFC　Energy,转引自　U.S.EIA,“Country　Analysis　Briefs:　Russia,"　March　12,2014,参见　htp://www.eia.gov/countries/analysisbriefs/Russia/russia.pdf

　　[20]国际文传电讯社,2015年4月3日,俄罗斯政府拟支持从国家福利基金向俄石油公司拨付资金,2015年4月3曰(Интерфакс, 3.4.2015.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о собралось поддержать "Росиефти" средств ФНБ), available at: http://www.interfax.ru/business/434127。

　　[21]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f　“International　Energy　Statistics’”　available　at:http://www.eia.gov/cfapps/ipdbproject/iedindex3.c￡m?　tid　=　5&pid　=　57&aid　=　3&cid=regions&syid=2008&eyid=2012&unit=TBPD.

　　[22]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 gy　2014,June　2014,p.29.http　://www.bp.com/content/dam/bp/pdf/Ener-gy-economics/statistical-review-20l4/BP-statistical-review￣of-world-energy-2014-fulI￣report.pdf.Availableat:　http://www.bp.com/content/dam/bp/pdf/Energy-econoraics/statisticaI-review-2014/BP-statistical-review-of-world—energy—2014—full—report,pdf.

　　[23]还有少部分天然气出口到奥地利、芬兰和希腊,参见U.S.EIA,“　Country　Analysis　Briefs:　Russia,”　March12,2014,参见网页　http://www.eia.gov/countries/analysisbriefs/Russia/russia.pdf。

　　[24]程春华:《俄欧陷入“四难”的制裁恶性循环》,载《世界知识》,2014年9月第17期,第27页。

　　[25]薛美芳:《新形势下的俄欧能源经贸关系》,载《中国市场》,2014年第38期,第95页。

　　[26]彼得?施皮格尔、萨拉?戈登:《美欧同意扩大制裁俄罗斯范围》,FT中文网,2014年7月30日,参见网页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750。

　　[27]盛嫒:《美欧对俄制裁升级企业多反对》,载《第一财经日报》,2014年5月15曰。参见网页http://ww.yicai.com/news/2014/05/3814562,html。

　　[28]根据《俄罗斯2030年前能源战略规划》,虽然俄罗斯整个油气出口的增长将主要取决于东部方向的超前发展,但西部的欧洲仍将是俄罗斯油气出口的主要方向。参见《俄罗斯2030年前能源战略规划》(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цзуз года),网址:http://www.government,gov.ru.[29]欧盟在其《2020能源战略》中提出,到2020年,可再生能源的份额将提高到20%、能效将提高20%,并且将增加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油气进口 ,通过开发新的进口渠道,确保油气供应安全。参见EuropeanCommission　t　“　Energy　2020　:　A　Strategy　for　Competitive,Sustainable　and　Secure　Energy,"　November　10,2010。

　　[29]2010年,中石油与俄罗斯TNG测井公司签订了MCI5570微电阻率扫描仪器销售及技术服务合同,实现了中国生产的同类仪器在俄罗斯测井市场零的突破,参见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2010年集团公司年报》。

　　[30]2014年7月,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所属的海洋石油工程股份公司与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签署价值约16亿美元的协议。根据协议,中海油工程公司将为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建造液化“核心工艺模块”,参与该项目264个模块的建造工作。参见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官网:《海外发展》,网址:http://www.cnooc.com. cn/data/html/Chinese/channel_3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