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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文化因素
刘显忠 来源:中国俄欧亚研究网 2015年01月12日

  [内容提要] 乌克兰危机已经持续一年多了。对乌克兰危机,人们更多地从俄乌关系或俄美关系的角度进行解读,而对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文化因素谈论不多。实际上,正是乌克兰各个部分存在不同的历史文化传统,为大国争取不同的居民和社会阶级集团的支持以推广自己的经济和政治影响提供了可能。本文尝试探讨导致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文化因素,以加深对乌克兰危机的认识。

  [关键词] 乌克兰;乌克兰危机;俄罗斯

  [作者简介] 刘显忠,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乌克兰作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主权国家出现在世界版图上是在苏联解体之后。现在乌克兰的面积为603700平方公里,如果把俄罗斯也算作欧洲国家,那么乌克兰的面积在欧洲仅次于俄罗斯居第二位。乌克兰的人口按2013年的统计是4500多万。人们通常把乌克兰以第聂伯河为界分成历史文化不同的两部分。实际情况远非这么简单。在当今的乌克兰存在几个大的地区,它们不仅有地理或经济上的差别,而且也有不同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特点。这也是导致当今乌克兰危机的重要因素。本文试就导致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文化因素进行探讨。

一、乌克兰不同地区的历史特点

  当今乌克兰的几个大的地区存在不同的历史文化特点,这是乌克兰很多政治家都承认的,亚努科维奇早在2004年12月就指出在乌克兰似乎兼备“三个文化—经济区域:欧洲的文化经济区域、欧亚的文化经济区域和内陆海的文化经济区域”。这三个区域指的是西乌克兰、东乌克兰以及国家的南部地区(克里米亚和黑海的北部沿岸地区)。[1]库奇马在其《乌克兰不是俄罗斯》一书也说:“乌克兰就像由轮廓很清晰的平等的历史地区编织成的。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面貌,你无法把它们纠缠在一起。对于漠不关心的人和仇敌来说,这是用布头拼凑的被子;对爱乌克兰的人而言,这是充满了深刻涵义和美的图案。”[2]这都说明了乌克兰历史文化的复杂性。

  以基辅为中心的鲍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乌克兰或称小俄罗斯[3],是乌克兰的核心地区。按罗伊·麦德维杰夫的说法,如今这个“鲍格丹·赫麦尔尼茨基的乌克兰”,在第聂伯河的右岸是以日托米尔州、文尼察州、基辅州和基洛沃格勒州为代表,在第聂伯河的左岸——以契尔尼哥夫州和波尔塔瓦州为代表。古罗斯的历史中心基辅、契尔尼哥夫、佩列亚斯拉夫都在这里。作为一个地区、民族及国家的乌克兰正是在右岸和左岸这个范围内逐渐形成的。[4]这里实际上是乌克兰民族国家的基础。小俄罗斯之所以是乌克兰最重要的地区,还因为乌克兰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发生在这个地区。正是在这里展开了发展成1648~1653年反对波兰统治的民族解放战争的运动,在这里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乌俄合并条约。在1667年的《安德鲁索沃停战协定》和1686年的《永久和约》及三次瓜分波兰后,小俄罗斯成了俄国的组成部分,同时也获得了一些自治,这种自治通常被称为盖特曼政权。这种地位维持了100多年。在这个时期充满了哥萨克头目之间争夺盖特曼领导权的斗争、左岸和右岸盖特曼之间的斗争,一方面是哥萨克与土耳其人、鞑靼人、波兰人之间的斗争,另一方面是哥萨克和俄罗斯军队之间的斗争。1917年俄国革命及内战期间,由М.格鲁舍夫斯基、В.温尼琴科、С.彼得留拉及他们的拥护者在1917年初~1918年建立的中央拉达、乌克兰国、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等国家机关和国家组织,也都发生在这个地区。也正因此库奇马称乌克兰中部地区是“传统的乌克兰母体”,认为无论是作为立陶宛的组成部分,还是后来作为波兰的组成部分,中部乌克兰都是保存独特的乌克兰制度的中心。[5]

  斯洛博达乌克兰也是乌克兰的重要部分,它包括当今乌克兰版图上的如下地区:哈尔科夫州、苏梅州、顿涅茨克州的一部分(到巴赫穆特卡河)和卢甘斯克州的一部分(到艾达尔河)。按罗伊·麦德维杰夫的观点,斯洛博达乌克兰实际上是俄国的历史地区:这是俄国的边境地区,而不是波兰的边境地区。除了上述的乌克兰各州外,也可以把库尔斯克州和沃罗涅日州的南部归入斯洛博达乌克兰。17世纪初俄国和波兰共和国之间的边界要比伊久姆、哈尔科夫、苏梅或雷尔斯克这些城市靠西很多。顿涅茨河的整个流域都在俄国境内,沃尔斯克拉河、普肖尔河和苏拉河的上游也属于俄罗斯国家。俄国农民以及来自波兰共和国的乌克兰人早在16世纪就逃到这片没有开发的边境地区。有公职的俄国人也在这里落户定居。随后不断有农民和哥萨克从波兰共和国来到这里。佩列亚斯拉夫拉达的决定及俄波后来的条约不涉及这些地区——它们是作为俄罗斯的边境地区发展的。早在17世纪中期,这里就建起了奥斯特罗戈日斯克团、阿赫特尔卡团、苏梅团和哈尔科夫团,后来又建了伊久姆团。这些军团构成了别尔哥罗德防线,从南部保卫俄罗斯甚至波兰免遭克里米亚汗国军队的袭击。[6]在沙皇俄国进行省制改革时期,在斯洛博达乌克兰地区设立了斯洛博达乌克兰省。在19世纪中叶,在进行新的行政区划时,哈尔科夫省成了单独的地区。但所有这些地区都是按南俄地区的逻辑发展的。哈尔科夫是作为俄罗斯城市发展起来的。1805年在哈尔科夫建立大学,是俄国的第四所大学。到20世纪初哈尔科夫成了该地区的工商业中心,这里有大的铁路枢纽。1917年俄国革命期间,乌克兰的第一个苏维埃政府正是在哈尔科夫成立的。此后,城市和州的政权几次易手。只是到1919年底,苏维埃政权才在哈尔科夫、在斯洛博达乌克兰、然后在全乌克兰牢固地建立起来。也正因为如此,1934年前它一直是乌克兰的首府。哈尔科夫是乌克兰的俄罗斯文化中心。它是乌克兰所有城市中“最具俄罗斯特色”的城市,最靠近俄罗斯边界的城市(距俄罗斯边界30公里)。

  新俄罗斯地区也是乌克兰的重要地区。新俄罗斯历史上曾属于俄罗斯,主要指并入俄国的黑海北岸地区。这些地区在并入俄国前其大部分实际上是无人居住的草原——“荒野”。克里米亚汗国的部队和土耳其苏丹的军队经过这里对罗斯和东欧国家进行经常性的袭击。在几次战争之后——根据1739年、1774年、1791年和1812年与土耳其签订的和约的结果归入了俄国。它当时包括赫尔松省、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现在的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省、塔夫利达省(包括克里米亚半岛和黑海北岸的部分地区)、比萨拉比亚省以及库班地区。这些地区并入俄国后,新俄罗斯当局开始向新俄罗斯移民,移民来源主要是乌克兰族人及俄罗斯人、希腊人、犹太人和德意志人。以前的荒地,俄罗斯政府不仅分配给自己宫廷的高官或俄罗斯贵族,也把其分配给“各种身份”的人。这是俄罗斯唯一可以出现犹太人土地所有者的部分。仅赫尔松和叶卡捷林诺斯拉夫省,1880年代前夕就有大约40个犹太人土地所有者群落。

  克里米亚半岛也属于新俄罗斯,但它与新俄罗斯的其他地方不同。新俄罗斯的其他部分在十月革命后都成了苏联的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组成部分。而克里米亚半岛在1921年10月18日根据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决议,组建了以辛菲罗波尔为首府的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属于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这是苏联少有的几个不是以民族名称而是以地名建立的自治体[7]。1944年5月俄联邦最高苏维埃以克里米亚鞑靼人在战争中同德国纳粹合作为借口,将克里米亚原住的鞑靼人整体迁往中亚等地,还强迁了一些其他民族。1945年6月25日俄罗斯联邦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通过法律,将原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改成克里米亚州。至于塞瓦斯托波尔,1948年10月29日根据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令改成独立的行政经济中心,成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直辖市。[8]1954年为了纪念乌克兰同俄罗斯合并三百周年,赫鲁晓夫也像1944年斯大林凭个人意志改变克里米亚鞑靼人命运一样改变了克里米亚州的命运。不过当时转让克里米亚州的手续还是齐全的,既有俄乌两国最高苏维埃的联合决议,也有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会议通过把俄罗斯联邦组成部分的克里米亚州转让给乌克兰的决议,还有联盟议会代表的表决。1989年7月12日,在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多年争取下,苏联最高苏维埃民族院成立了克里米亚鞑靼人问题委员会。同年11月28日,苏联最高苏维埃通过了按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的模式恢复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国家组织和平等权利的历史决议。但当时这个决议并没有得到执行。如果说苏联存在时克里米亚属于乌克兰在很大程度上具有象征意义,但从1992年起克里米亚在乌克兰的地位问题就成了不小的问题。1991年9月4日,当时已经是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尝试夺取政权之后,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最高苏维埃通过了国家主权宣言。从1991年12月1日起成为独立乌克兰的组成部分。1992年2月26日克里米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改名为克里米亚共和国。1992年5月5日宣布国家的独立地位。1992年5月6日克里米亚共和国通过了自己的宪法,宣布克里米亚为“乌克兰内的法治的、民主的、世俗国家”。根据这个文件,它与乌克兰中央政权的关系应当建立在分权法的基础上。1993年10月14日克里米亚共和国设立克里米亚共和国总统之职。1995年3月17日乌克兰最高拉达废除了克里米亚共和国宪法和总统职位。1998年12月23日克里米亚新宪法生效,克里米亚共和国改称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是乌克兰的组成部分。

  顿涅茨克地区即顿巴斯,顿巴斯是顿涅茨克盆地(Донецкий бассейн)的复合词。顿涅茨克地区包括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9]以及扎波罗热州的一部分。该地区在很长一段时期一直是个人烟稀少的边疆区,顿河哥萨克和扎波罗热哥萨克在这一带定居。亚速海沿岸的大部分都无人居住。19世纪中期后随着铁路的修建,煤炭的开采量急剧上升,这里才逐渐发展起来。仅1870~1879年十年间,煤炭开采量增长了1倍——从一年50万吨增加到了100万吨。克里沃罗格铁矿区的发现为整个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推动力。这里对铁矿石的首次开采开始于1881年,而1884年连接克里沃罗日耶和顿巴斯的第一条铁路通车。正是这些地区成了俄罗斯最大的冶金中心,开采量超过了俄罗斯冶金业的发祥地——乌拉尔。到1913年,顿巴斯每年开采大约2500万吨煤和600多万吨铁矿石,冶炼出300万吨生铁,这占俄国煤和生铁总产量的70%左右。[10]

  顿巴斯因是“矿都”及产业工人集中而在苏联及当今的乌克兰的政治以及经济生活中都有极为重要的影响。乌克兰国内生产总值不少于70%是东部州创造的,而大约40%来自顿涅茨克州和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11]1996年乌克兰有12个州拿国家的预算贴,2004年,已经增加到21个州及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和塞瓦斯托波尔市。而顿涅茨克州仍是预算资助者之一。[12]按一位历史学家的说法,在人均收入上,顿涅茨克等区域仍然是乌克兰最富有的区域,远比加里西亚富有得多。[13]1989~1991年矿工的罢工极大地促进了苏联的解体。1993年波及顿巴斯的大罢工最终成了乌克兰第一任总统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在1994年总统大选中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顿巴斯作为老工业区的主要问题本质上并不是民族问题,而是经济问题,是如何改善工人的状况问题。1989~1991年顿巴斯矿工的罢工,实际上是从1970年代下半期开始石油和天然气成了全世界的主要能源,煤炭领域危机的一种反应,根本没有考虑独立,仅一个例子就能证明这个结论。在1990年代初矿工骚动期间,很多著名的社会活动家访问顿巴斯,其中包括苏联最高苏维埃民族院副主席、乌克兰作家协会书记鲍里斯·奥列伊尼克。奥列伊尼克对矿工满怀同情,他认为他们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但令奥列伊尼克恼火的是那个普通的事实:顿巴斯的大多数矿工不仅不说乌克兰语,而且不懂该事件前不久才在乌克兰获得国语地位的语言。在与矿工的一次见面会上奥列伊尼克指责他们说:“要知道,你们是乌克兰公民。为什么你们不懂也不学乌克兰语?”一位得到了全体集会者支持的矿工的回答极为尖刻:“如果学乌克兰语给我们涨工资,那我们很乐意学。”这次罢工与当时的民族运动结合在一起,最终促成了苏联的解体。但在乌克兰获得独立后,由于与加盟共和国旧有的经济联系中断,矿工的状况更加恶化。生产中夺去几十人性命的事故经常发生。1990年代初,正是顿巴斯矿井事故造成的人员死亡率欧洲最高:开采100万吨煤有4.7人死亡。[14]按库奇马的说法,“50年代末建的矿井就是在前不久还是顿巴斯矿井中最‘新的’”。不仅设备陈旧,而且从矿井“下岗”的人们根本就无处可去,顿巴斯的土地根本就不够用来养活城市居民。去国家的其他地方又不容易被接纳。所以他认为顿巴斯是整个国家的痛处。[15]一位西方记者当时曾去过顿巴斯,亲自下过矿井。后来他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写道:“顿巴斯的矿工在对大多数人来讲异常困难的条件下工作,他们不太珍惜人的生命。如果他们什么时候发怒并团结起来,那可能是极其危险的。”[16]苏联解体之前和之后顿巴斯的抗议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是对当局不能改变其状况的不满。矿工曾对苏联当局失望,但对独立后的几个政府总理都出现腐败丑闻的乌克兰更失望,这是它们要加入俄罗斯的一个重要原因。 西乌克兰,这也是乌克兰的重要地区。它与顿涅茨克地区是乌克兰的东西两极。西乌克兰历史上叫加利奇(或加利奇纳、加里西亚),主要包括现在的沃伦州、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州、利沃夫州、罗夫诺州和捷尔诺波尔州,从广义上讲还包括曾属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外喀尔巴阡州和曾属于罗马尼亚的切尔诺夫策州。这些地区总面积近15万平方公里[17]。加利奇几百年来一直都脱离乌克兰的其他地区而独立存在,与乌克兰的主要部分断绝了联系。18世纪末,俄国通过三次瓜分波兰把白俄罗斯的全部和乌克兰的大部分据为己有。而乌克兰的加利奇的大部分(包括利沃夫和波多利亚[18]、沃伦的一部分)为奥地利所有。在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东加利奇,即西乌克兰土地给奥地利作补偿。俄罗斯帝国和奥匈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垮台,为乌克兰的自由发展创造了条件。从1917年到1920年有数个自称为独立乌克兰国家的政治实体登上历史舞台。但在当时革命、战争和内战不断的环境下,由于各种政治力量互相争夺,乌克兰的独立运动夭折,没有建立独立的乌克兰国家。乌克兰的大部分地区被纳入了苏联的版图。西乌克兰的大部分都处于波兰境内。而外喀尔巴阡州,即特兰斯卡帕提亚地区,自中世纪便在匈牙利的统治之下,后来成了哈布斯堡帝国匈牙利部分的领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了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而布科维纳地区,过去也为哈布斯堡帝国所有。该地区民族成分复杂但乌克兰人占据大多数。北部较乌克兰化,南部更罗马尼亚化一些。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布科维纳整个划入罗马尼亚境内。西乌克兰,除沃伦部分地区外,其他地区从来都没有成为过俄罗斯帝国的组成部分。只是在1939~1945年间,这些地区才与乌克兰的其他部分合并到一起。

  实际上,早在苏俄内战期间,1918年12月8日协约国最高委员会就波兰东部边界问题作出决定,建议以民族原则确定波兰东部边界。这条分界线北起苏瓦乌基,经比亚威斯托克地区东部,沿布格河南下经布列斯特到涅米罗夫。1920年后以英国外交大臣寇松的名字命名为“寇松线”。根据这条线,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都应归苏俄。但当时波兰政府决绝接受协约国的协定。[19]苏波战争爆发后,面对红军的进攻和波军的溃退,英国外交大臣寇松勋爵建议俄波双方停战,红军从寇松线上后撤50公里。但没有为处于攻势的苏俄接受。后来,波兰军队在协约国的支援下,重新发起反攻,红军被迫后撤。最后俄波签订了《里加和约》,把西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划归波兰。使波兰的边界由布格河向东移了约200公里。

  西乌克兰也是城市人口占优势,但这里工业不发达,无论是在波兰—立陶宛共和国、奥匈帝国还是在波兰、捷克斯洛伐克或罗马尼亚境内,它都不是这些国家的经济发达地区。如今这个地区仍是乌克兰经济最落后、最萧条的部分。在乌克兰工业总量中,西乌克兰的份额仅6%略多一些。西乌克兰每个州的外资仅为外资总额的1%。如果整个乌克兰每个城市居民工业生产总量指数为100,那么2003~2005年这个指数在扎波罗热州为184,在顿涅茨克州和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各为172,而在利沃夫州为47,外喀尔巴阡州为43,捷尔诺波尔州为32,切尔诺夫策州则为24。[20]

  总之,乌克兰各个地区历史上由于长期分属于不同的国家,导致了乌克兰各个地区历史面貌差别很大,不仅东西乌克兰的历史面貌存在差别,就是西乌克兰、小俄罗斯的各个地区历史面貌也不尽相同。乌克兰各个地区的不同历史特点使得乌克兰很难形成统一的历史认同,因为过去乌克兰根本就没有统一的历史。用库奇马的话说:“目前公民往往不是把国家看成是自己的家,而只是把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州、自己的地区看成是自己的家,因为那里居住着像自己一样的人,他们有相似的问题和生存方式。”[21]

二、乌克兰各个地区的民族文化宗教特点和政治取向

  由于乌克兰的各个地区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才统一在一起的,之前它的各部分从来没有统一到一起过。在历史上乌克兰的各个部分曾长期分属于不同的国家,各个地区都有各自不同的历史特点,各个地区的历史面貌差别很大,这也导致了乌克兰各个地区民族文化成份极为不纯,缺少民族文化上的真正认同。正如有的学者所说的:“实际上乌克兰在某种意义上比俄罗斯还要俄罗斯。如果说在俄罗斯,俄罗斯人形成了明显居优势的民族文化群体,那么在乌克兰,任何一个群体都没有形成这种优势,这使局势变得更为复杂。”乌克兰也像现在的俄罗斯联邦一样,是在俄罗斯帝国和苏联都有根源的更为鲜明的多民族国家。[22]

  实际上,从民族文化角度来看,乌克兰可以清晰地划分为三个人数大致相等的国家公民群体。第一个群体,这是母语是乌克兰语、是在乌克兰文化的观念和价值观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乌克兰族人。实际上西乌克兰的所有居民以及共和国中部地区的大多数农业居民都属于这一群体。第二个群体是从童年就说俄语、受的是俄罗斯文化教育的乌克兰族人。这部分主要居住在第聂伯河沿岸的城市,以及斯洛博达乌克兰(Слободская Украина)和波列西耶的村镇。第三个群体是俄语是母语,世界观是在俄罗斯文化基础上形成的俄罗斯族人。[23]

  就政治取向来看,笼统地讲,西乌克兰居民支持乌克兰融入欧洲和西方的组织,其中包括北约,而反对乌克兰和俄罗斯一起参加任何一体化集团,支持自由市场经济和政治改革,主张限制国家对经济的干涉。而东部和部分南部居民保留了苏联政治文化的特点。在独立初年反对市场改革,拥护国家对大工业的监督。东部居民的大多数主张与俄罗斯紧密合作或一体化,主张宣布俄语为第二国语,坚决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

  具体地说,在哈尔科夫,直到1980年代末居住着150多万人,几乎全是操俄语的居民。整个哈尔科夫州的人口当时大约300万,而斯洛博达乌克兰大约有550~600万人。根据1989年的人口普查资料,几乎30%的人是俄罗斯族人,65%的人为乌克兰族人,还有5~6%的其他民族的代表。而对绝大多数当地居民来说,俄语是母语。无论在苏联解体期间还是在解体后,在斯洛博达乌克兰的选民中民族运动都不像基辅、特别是利沃夫或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那样受选民欢迎。如今亲俄情绪在斯洛博达乌克兰占优势。这个地区不奢求在乌克兰历史或俄国历史上的特殊作用。哈尔科夫的绝大部分居民都是知识分子。这些人希望更好地生活和工作,但不对独立问题着迷。斯洛博达乌克兰没有提出脱离基辅的要求,哈尔科夫不是分立主义的中心。[24]2014年乌克兰危机发生后哈尔科夫的表现更能说明这一点。

  顿涅茨克地区城市人口占优势——占边疆区总人口的40%到50%。在乌克兰南部和东部城市居住的主要是工厂工人(人口的70—90%)。工人阶级如此集中的现象在沙皇俄国的任何一个其他省都没有。[25]1996年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居住着800多万人,这里的人口密度在乌克兰是最大的,而且,45%的居民都是俄罗斯族人,而顿涅茨克地区65%的居民不分民族都认为俄语是母语。按罗伊·麦德维杰夫的说法,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居民不是俄罗斯移民,而是边疆区的原住民,就像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不是克里米亚的“土耳其移民”一样。顿巴斯地区与乌克兰中央各州的联系要比与相邻的俄罗斯各州的联系多得多。[26]正因为这里俄语居民多,所以在这里推行乌克兰化无论是苏联的斯大林时期还是现在都是很困难。也正因为如此,乌克兰民族主义在这里没有市场。早在苏俄内战期间,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及其军队在顿巴斯没有得到任何支持。顿巴斯和克里沃罗格站在红军和布尔什维克一方。早在1918年1月底这里就宣布成立首都在哈尔科夫的顿涅茨克-克里沃罗格苏维埃共和国,宣布自己是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一部分。列宁担心它脱离刚成立不久的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会削弱该地区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基础,反对成立顿涅茨克-克里沃罗格苏维埃共和国。1918年3月,根据在叶卡捷琳诺斯拉夫举行的第二次全乌克兰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决议,顿涅茨克-克里沃罗格苏维埃共和国成为乌克兰共和国的组成部分。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还一度成为过1918年5月成立的首都在新切尔卡斯克的反布尔什维克的顿河哥萨克共和国的组成部分。

  新俄罗斯地区由于是靠乌克兰族人及俄罗斯族人、希腊族人、犹太族人和德意志族人的移民发展起来的,因此这里民族混杂。在新俄罗斯,民族主义思想从来都不流行。在俄国内战期间,在乌克兰的新俄罗斯部分最著名的人物不是彼得留拉或邓尼金将军,而是在乌克兰南部草原建立了无政府主义共和国的涅斯托尔·马赫诺[27]。这种情况在敖德萨也非常典型。从18世纪末敖德萨建立时起,它就是一个乌克兰族人不太多的人口混杂的城市,是个世界主义的城市,在那里说的主要是俄语。根据普遍的看法,这里居主导地位的是犹太人,但决不是带有宗教情绪的犹太居民。敖德萨为俄国及苏联提供了一批犹太族杰出作家、作曲家、演员。在敖德萨如今有大约120万人。他们既不认为自己是俄罗斯的爱国主义者,也不认为是乌克兰的爱国主义者。他们是敖德萨人。正如一位外国观察家所说的:“尽管在敖德萨有一些人数不多的俄罗斯民族主义团体,但他们没有明显的影响。总体来讲,彼此交织在一起的政治和商业精英和城市的大多数居民一样,非常平静地看待乌克兰当局,谈不上特别的爱和尊敬。敖德萨港口的交易额在缩减,但这是根据官方统计的货物。谁都不知道这里非法交易是多少。苏联解体给城市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但增加了私人致富的机会,当然,不是所有人。根据当地记者的话,敖德萨这是商业中心,对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第一位的是钱、第二位的是钱、第三位的还是钱。始终都如此,在苏联时期也是这样。人们可能也不喜欢乌克兰国家,但他们从来都不会如此不理智和冒险去进行反对它的任何革命。”[28]

  新俄罗斯的克里米亚在1783年并入俄国时,半岛上的主要居民是克里米亚鞑靼人。后来由于沙皇政府排挤鞑靼人使大量鞑靼人迁移到土耳其,俄罗斯族人、乌克兰族人及其他民族的人口大量涌入,俄罗斯人十月革命前就在这里占了多数。根据1897年的人口普查资料,在塔夫利达省1447790名居民中,70.8%是俄罗斯人(不过,当时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都被称为俄罗斯人),13%—是鞑靼人,16.2%是其他民族。[29]而根据1939年人口普查的资料,在克里米亚俄罗斯族人占49.6%,鞑靼族人占19.4%,乌克兰族人占13.7%,犹太族人占5.8%德意志族人占4.6%,希腊族人占1.8%,保加利亚族人占1.4%,其他民族占3.7%。鞑靼族人在共和国中占1/5。[30]克里米亚鞑靼人及其他民族被迁出后,有大量俄罗斯族人迁入克里米亚,使这里的俄罗斯族人的比重进一步增大,根据1954年的资料,克里米亚总共有120万居民,其中71.4%是俄罗斯族人。根据2001年全乌克兰人口普查的资料,如今乌克兰居住着130多个民族和不同宗教文化的代表。克里米亚是乌克兰最多民族的地区,根据乌克兰国家民族和移民事务委员会的资料,在该地区居住的民族超过125个,80多个民族群体,其中俄罗斯族人为58.5%,乌克兰族人占24.4%,克里米亚鞑靼族人为12.1%。在克里米亚共有29200名白俄罗斯族人,11000名西伯利亚和伏尔加流域的鞑靼人,8700名亚美尼亚人,4500名犹太人,3700名阿塞拜疆人,希腊族人和朝鲜族人分别是2800人;德意志族人2500名,保加利亚族人1800人,卡拉伊姆人670人,克里米亚的犹太人204名。[31]克里米亚是乌克兰所遇到的大多数民族问题和地缘政治问题的交汇点。这里有强烈的亲俄情绪,基辅依靠克里米亚鞑靼人对抗亲俄情绪,但也导致了克里米亚鞑靼人的不合法联合、建立大国民议会、要求承认克里米亚为鞑靼人的共和国、擅自侵占土地等新问题。

  就是在小俄罗斯境内,其不同地区都有影响当地居民自我意识的自己的历史进程。比如,按罗伊·麦德维杰夫的说法,波尔塔瓦居民非常珍惜对彼得时代的北方战争的记忆。波尔塔瓦居民如今仍认为和查理十二联合的盖特曼马泽帕是叛徒。在波尔塔瓦为彼得一世及波尔塔瓦战役的英雄们立了纪念碑,有波尔塔瓦战役博物馆。在纪念碑上保留的不仅有在战斗中牺牲的俄罗斯人的名字,也有瑞典士兵的名字。而一批民族主义者在波尔塔瓦为盖特曼马泽帕建纪念碑的要求遭到了大多数居民的反对。

  乌克兰的加利奇地区,由于长期脱离乌克兰主体部分而独立存在。从文化传统上看,它处于欧洲文化和价值体系中。而且这里每个地区都有着自己的不同历史。因此这些地区不但受俄罗斯文化的影响小,就是乌克兰文化在这里也影响不大。按罗伊·麦德维杰夫的说法,加利奇实际上不仅不了解普希金的作品,也不了解塔拉斯·舍甫琴柯的作品。[32]这一地区由于纳入苏联的时间晚,受苏联的共产主义影响也不是很大,也“并不像其他地区那样很乐意、很投入地建设共产主义。”[33]在这里乌克兰民族主义比较受欢迎,特别是在利沃夫或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

  就乌克兰的宗教信仰来看,乌克兰88%以上的居民都信基督教。而大部分又都是基督教的东正教信徒。[34]不过,乌克兰的东正教会是不统一的。分为三支:莫斯科大牧首的乌克兰东正教会(Украинская православная церковь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Патриархата.缩写为УПЦ МП),是俄罗斯东正教会乌克兰分会的继承者,是得到了其他东正教团体承认的民族教会。教会活动使用俄语,因此在俄裔居民众多的东部较为流行,大约70%的东正教信徒和教区都属于这一支;基辅大牧首的乌克兰东正教会(Украинская православная церковь Киевского Патриархата.缩写为УПЦ КП),成立于1992年,绝大多数教区居民居住在西乌克兰。该支没有被东正教团体承认为合法的民族教会,不到30%的信徒和教区属于这一支;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Украинская Автокефальная православная церковь缩写为УАПЦ),1919年成立于西乌克兰,苏联时期被取缔,1989年开始在乌克兰西部地区重建,其主要教区居民集中在西乌克兰,尽管它得到了一部分具有民族主义情绪的乌克兰知识分子的支持,但在西乌克兰之外仍没有明显的影响。该支也没有得到东正教团体承认。除了东正教外,还有乌克兰希腊天主教会(Украинская Греко-Католическая Церковь),也称合并天主教会(Униатская Церковь)或东仪天主教会。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宗教派别。它是因1596年布列斯特教会合并而成立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教派。在这次合并之后,当时还是波兰—立陶宛共和国组成部分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东正教会要承认罗马教皇的领导地位及天主教的基本教条,但坚持用东正教仪式和古斯拉夫语做礼拜。目的是要使16世纪末乌克兰土地上的东正教居民更为认同天主教的波兰—立陶宛,并摆脱莫斯科大牧首的宗教权威。1839年根据波洛茨克宗教会议的决议,俄罗斯境内的合并教派被取缔,但西乌克兰的合并教会被保留了下来。1939年9月西乌克兰被并入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乌克兰的希腊天主教会被禁,它的很多主教遭到了镇压或转入地下。法西斯占领期间,该教派又恢复活动。战胜德国法西斯后,该教派又被禁。教派的大多数神职人员或逃到西方,或被逮捕。1946年不多的教徒参加了利沃夫的合并教派神职人员会议。在会议上,布列斯特合并教派被正式取缔。这一行动的标志就是乌克兰东仪天主教会的总部利沃夫的圣尤里教堂转归俄罗斯东正教会管理。随后所有其他的合并教派的教堂都改造成了东正教会的教堂。罗马教皇不承认这种改变,认为这是苏维埃政权压力造成的。1946~1992年东仪天主教会一直在地下活动。但乌克兰一独立,东仪天主教会就要求归还被没收的教堂。

  除了上述主要宗教派别外,在乌克兰还有一些其他宗教信仰。在西乌克兰有不少天主教协会,在东乌克兰有不少新教团体,主要是传统的新教(浸礼宗、路德派、福音教派、耶和华见证人等)。在乌克兰也存在一些信仰犹太教的团体(在南部特别多)和伊斯兰教(克里米亚鞑靼人)以及其他宗教。罗马教廷支持天主教徒和希腊天主教徒,而土耳其的穆斯林会支持克里米亚的穆斯林。

  仅就克里米亚而言,截止到2011年1月1日,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共有1368个宗教组织,50个宗教流派,其中包括1333个宗教团体,2个宗教中心,7个宗教管理机构,6个修道院和6个传教士团,5个宗教兄弟会和9所宗教学校。与2000年相比宗教组织的数目增长了84%。[35]在克里米亚,东正教和伊斯兰教占主导地位,在各种宗教组织中分别占43%和30%。在克里米亚还有46个宗教组织是按民族特征登记的:9个德意志路德派福音教会团体、13个犹太教团体(正统派和改革派)、7个亚美尼亚人福音教会、9个卡拉伊姆人的团体、1个克里米亚犹太人团体、5个信东正教的希腊人团体(它们是乌克兰东正教会辛菲罗波尔和克里米亚教区的成员)和2个朝鲜人浸礼宗教会。[36]

  乌克兰民族宗教的复杂性也是当今乌克兰难以形成民族认同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宗教信仰上的差别对人的分化要比某种民族属性厉害得多。前南斯拉夫的穆族和塞族就是很好的例子。好在乌克兰信仰东正教的居民还占绝大多数,这是有利于形成共识的重要因素。

三、乌克兰政治家及当局对乌克兰历史文化特点的态度

  独立主权的乌克兰是从苏联国内政治形势演化的结果中诞生的,而不是全民族经过艰难的统一斗争获得,加之前面所说的乌克兰历史文化的复杂性。因此,乌克兰获得独立后,在乌克兰民族思想“并没有形成”。一名研究者指出:“作为时代的反映、作为普通人都能接受的思考方法的乌克兰民族文化至今还没有形成。我们这里目前还没有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捷克那样,既没有出现自己的哈谢克,也没有出现自己的恰佩克。”[37]罗伊·麦德维杰夫也认为:“它作为国家、甚至作为一个民族目前还没有形成。无论从政治还是从经济角度来看,乌克兰都没有独立生存的经验。”[38]乌克兰不同地区的居民没有感觉到自己是有统一文化和民族价值观的统一民族,由于各个地区的巨大差别,“有相当多的东西可以使乌克兰的各个区域分离”[39]。正因为如此,乌克兰独立后,如何保证国家的统一和领土完整,建立乌克兰政治民族,成了乌克兰独立后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

  关于把乌克兰变成联邦制国家的争论,实际上就是针对乌克兰复杂的历史文化特点提出的解决方式之一。在库奇马当总统期间,曾就乌克兰应该成为联邦制还是单一制的统一国家展开过激烈争论。因为联邦制的政治机制可以反映多样性地区差别并考虑到它们有时对立的利益。不过最后最高拉达的大多数代表得出的结论是,单一制共和国可以更好地保证国家的统一。 实际上在当今的乌克兰主张联邦制的政治家不少。比如,卢甘斯克州前行政长官、最高拉达地区党党团成员维克托·吉洪诺夫2006年出版的《Выбираем Отечество》一书中就列举了各种论据论证乌克兰实行联邦制的益处。他在书中指出:“联邦制——这是当今乌克兰的唯一出路。如果我们现在不接受三十多年来一直是欧洲国家管理哲学的那些原则,那么我们就注定要落在后面了,那么经济、社会以及政治损失将实在是太大了。”[40]著名的乌克兰政治家、后来为最高拉达“乌克兰地区党”党团副主席、曾担任过哈尔科夫市长的叶夫根尼·库什纳廖夫也主张逐渐实行联邦制,首先实行各地区税收的自治,但要保留通过国家预算援助其中最弱地区的原则。他认为推行这种联邦制,可以从3~5个地区开始,然后在15~20年间推广到全国。西乌克兰的政治家也不是始终主张单一制国家的。前些年乌克兰西部州的政治家也谈国家实行联邦制的必要性。尤先科在没当总统前也不反对联邦制思想。但当上总统后坚决反对联邦制思想,把联邦制与分离主义等同起来。亚努科维奇在担任政府总理前也拥护联邦制,不反对讨论建立西乌克兰自治和东南乌克兰自治的思想。但当上了政府总理后主张维护单一制国家的乌克兰,但要求最大限度地扩大各地区的经济自治。

  其次,对俄罗斯语言文化的态度问题。乌克兰除了加利奇外,其他地区都不同程度地与俄罗斯存在着某种历史联系,这是很难割断的。正如俄罗斯历史学家祖波夫的著作中所说的:“乌克兰对俄罗斯而言不单是人口和经济潜力方面最重要的邻国和德国之后最大的外贸伙伴。这个国家在近350年的时间里都是俄国的一部分,共同的历史源头、相近的语言和文化把它与俄罗斯联合在一起。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都以过去很多共同的象征性人物——政治活动家、军事长官、作家、艺术家和作曲家而自豪。乌克兰和俄罗斯在意识和从共产主义时期及更久远的过去继承的问题上都有相似的特点。数百万俄罗斯和乌克兰居民在相邻国家都有近亲(在边境地区达到了40%)。而且17%的乌克兰公民都是俄罗斯族人,近一半的乌克兰公民更喜欢说俄语或视俄语为母语。俄罗斯文化也像乌克兰文化一样很合他们的心意。”[41]

  但早在1990年代初,在乌克兰的政治精英当中就有这样一种认识占主导地位,即乌克兰只有当社会上达到了某种语言文化的一致性时才能成为现代国家。而且形成了某种共识:即乌克兰国家不是两个或多个民族的国家,而是建立在乌克兰民族认同基础上的国家。早在1989年乌克兰语就被宣布为唯一的国语。只能用乌克兰语处理公文,高校绝大多数专业都用乌克兰语教学。逐渐减少俄语学校和幼儿园的数量等。建立新的乌克兰政治认同更经常使用的是“对立的方式”——通过乌克兰自我意识对抗俄罗斯自我意识来进行的。俄罗斯被看成是年轻的乌克兰国家独立和主权的最重要威胁。如何对待乌克兰的俄语及俄语居民问题也就成了乌克兰政治家不可回避的问题。库奇马竞选总统时主要的竞选口号就是宣布俄语为第二国语、恢复与俄罗斯的经济联系和国家对工业的支持。当然在他当选后也并没有真正使俄语成为第二国语。2004年的“橙色革命”后,尤先科和季莫申科反对俄罗斯文化和乌克兰文化共存,乌克兰当局加大了乌克兰化的力度。2005年春乌克兰当局出台法令,要求各个司法和权利保护机关的活动只能用乌克兰语进行,其中包括俄罗斯居民聚居地区。俄语学校的毕业生禁止用俄语参加高校的入学考试。2005年基辅250万居民只有6所用俄语教学的中学。而在克里米亚,尽管遇到了父母的反对,还是有15所中学改成了乌克兰语。当时还尝试对俄语图书的出版和进口进行限额。但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使乌克兰的图书出版受到影响,而且所出版的图书大部分仍是用俄语出版的。从俄罗斯进口图书的数量增大。[42]乌克兰当局的强制乌克兰化人为地加剧了乌克兰社会的分裂。它不仅伤害了乌克兰的俄罗斯人的感情,给俄罗斯的孩子和父母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也伤害了一部分乌克兰人的感情。因为在乌克兰不下35%的乌克兰人称俄语为自己的母语。2005年9月1日只有23%的学生上了俄语学校。而社会调查表明,25%的基辅人想让自己的孩子在俄语学校受训练,但能实现这个愿望的只有5%的基辅居民。[43]

  以亚努科维奇为首的乌克兰地区党是赋予俄语国语地位的主要支持力量。亚努科维奇2010年就任乌克兰总统后,积极解决乌克兰的俄语地位问题。2012年7月3日乌克兰议会通过了《国家语言政策基本原则法》,8月8日总统亚努科维奇签署了该法律,8月10日生效。该法得到了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地区的支持,使俄语在乌克兰27个州中的13个州成为地区官方语言。但引发了乌克兰中部和西部地区的抗议。2014年2月23日乌克兰最高拉达又废除了《国家语言政策基本原则法》,取消了俄语的地区官方语言地位。这一举措根本无助于危机的解决。

  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之所以反对俄语的国语地位,是对俄语及俄罗斯文化强大影响的恐惧,认为俄语是乌克兰民族安全的威胁。如曾任乌克兰最高拉达主席的弗拉基米尔·利特温反对俄语的国语地位。他在2005年曾指出:“如果乌克兰再把俄语作为一种国语,那么乌克兰语就会丧失,而国家也会与它一起丧失。”[44]“鲁赫”党的最高拉达代表帕夫洛·莫夫昌在接受“俄罗斯之声”广播电台采访时也指出:“俄语和俄罗斯文化比导弹还强大。乌克兰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俄罗斯人不战而胜。如今根本没有办法让乌克兰语真正像宪法所规定的那样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国语。”[45]2006年基辅的一批作家在致市长的呼吁中对基辅的语言状况也表示担忧:“在基辅乌克兰族人占82.2%,这高于乌克兰全国乌克兰族人的百分比。但基辅的多数民族至今仍习惯说俄语。我们特别担忧的是,至今乌克兰语还不是基辅儿童日常交往的语言。”[46]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的这种态度,很难说是出于对俄罗斯人的天然仇恨,实质上是对俄罗斯族居民和俄罗斯文化成了全盘乌克兰化道路上的最大障碍的一种反应。前些年的社会调查很能说明这一点。2005年进行的社会调查表明,57.3%的乌克兰人认为俄罗斯是乌克兰的最好朋友,20%的人对俄罗斯持敌视态度,还有22%表示很难回答。2006年2~3月在全国所进行的调查表明,在乌克兰的东部81%的公民认为俄罗斯是友好国家,在乌克兰南部这样的人占66.9%,在中部地区占46%,而在共和国的西部持这种看法的不到20%。[47]

  乌克兰人担心俄语和俄罗斯文化的巨大影响在苏联时期还可以理解,但在独立主权的乌克兰则是不必要的。哈萨克斯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乌克兰75~80%的公民流利地掌握俄语,而哈萨克斯坦85%居民视俄语为母语,俄语在那里是第二国语,这并没妨碍它的独立主权国家地位。排斥俄语,强行乌克兰化既伤害了国内也是原住民的俄罗斯族人及其他少数民族的感情,加剧社会的分裂,也没有法理上的根据。乌克兰早在1999年就加入了《欧洲区域或少数民族语言宪章》,该宪章的主要观念就是认为语言的多样性是欧洲文化遗产最宝贵的要素之一。因此就有了在私人及社会生活中使用地区语言的权利是不可分割的人权的原则。这一原则已经在宪章的序文中列出了,它与联合国和欧洲委员会有关保护人权和基本自由的主要文件中规定的原则完全一致。2006年1月1日,该宪章在乌克兰生效。根据欧洲少数民族语言宪章的规定,在少数民族占该地区居民总人数的20%或以上的行政区域单位,该少数民族的语言在该地区应当与国语处于同等地位。因此,乌克兰东部及南部俄语居民居多数的地区要求把俄语作为地区官方语言的要求不是没有根据的。

  另外,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反对俄罗斯文化和乌克兰文化共存,把两者完全对立起来,但并没有把发展乌克兰文化作为自己的优先任务,而是把排挤俄语和俄罗斯文化,使乌克兰和俄罗斯脱离关系作为自己的目标。这表明在苏联曾反对俄罗斯化的乌克兰,在自己脱离苏联而成为独立国家后,所用的还是苏联的行为方式。这种方式既不利于乌克兰民族文化的发展,还会引起很多新矛盾。乌克兰与俄罗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三百多年,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乌克兰长期以来也主要是通过俄语了解世界文化财富的。乌克兰的文化也是通过俄语传播的。乌克兰标准语和乌克兰文学的奠基人舍甫琴柯早期的诗作是用乌克兰语写的,但他也没能完全退出俄语世界,他的日记、中短篇小说都是用俄语写的,只是后来翻译成了乌克兰语。实际上俄罗斯文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乌克兰文化的一部分,“拒绝这份遗产乌克兰历史和乌克兰文化就像荒漠一样。”[48]按一位学者的说法:“否定俄语和文化会使乌克兰文化本身变得更贫困,使其丧失不可能完全为仓促编造的神话所取代的真正的历史根源。”[49]

  语言和文化的选择,很难通过强制手段达到,这是个自然选择的过程。苏联在1920年代进行的强制乌克兰化政策与当今乌克兰的乌克兰化政策类似,也提供了这方面的证明。1927~1928年乌克兰语图书的数量占乌克兰出版图书总数的54%,1930年则占到了乌克兰出版图书总量的80%。不过,出版物数量上的这种优势根本不能保证读者人数的优势,尽管乌克兰当局努力阻止,但大多数工人依旧订阅全联盟的报纸。斯克雷普尼克本人在1929年就曾抱怨说,乌克兰出售的书籍,只有15%是用乌克兰语出版的。而其他的85%是来自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俄语书籍。[50]当时反对实行乌克兰化的乌克兰共产党(布)中央第二书记Д.З.列别德主张让两种文化——乌克兰文化和俄罗斯文化自由地进行竞争,现在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当今乌克兰当局应当正视乌克兰是个多民族国家的现实,既支持乌克兰语,也支持俄语,而不应当使两者互相冲突,以排斥俄语和俄罗斯文化的方式来乌克兰化,而应通过发展乌克兰文化的方式,提升乌克兰文化的影响力。库奇马多年前的态度现在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我们不应坚持亲俄或亲西方的方针和价值观,而应坚持本民族的方针和价值观。我们应该意识到,乌克兰既是一个欧洲国家,同时也是一个同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亲密相处、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国家,至今同它们还有着特殊的关系。我们走向西方,不脱离东方,在这两位一体中,蕴藏着我们发展前景的巨大潜力。”乌克兰需要西方,“这是国家的标准,走向世界文明的通途”,而需要俄罗斯和其他独联体国家,是因为“我们的大部分历史、文化和纯粹的人际联系把我们同它们联系在一起。我们有着相似的问题,而这意味着,可能存在解决这些问题的相似道路。”[51]当然,真正做到这样也不容易。这需要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国政治家的共同努力。需要乌克兰政治家尽早明白企图中断同俄罗斯的血缘亲密关系是无意义的和愚蠢的;需要俄罗斯政治家真正从心理上接受独立、主权乌克兰存在的现实,意识到它有与俄罗斯不同的自己的利益,尽早明白企图以某种方式吞并乌克兰是无前途的和危险的。同时,更需要乌克兰政府提高自己管理的总体质量和治理能力。

  注释:

  [1]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11~12.

  [2]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2~13.

  [3] “小俄罗斯”是14~15世纪初加利奇都主教辖区的名称。在14世纪初君士坦丁堡宗主教确立加利奇都主教辖区的文书中首次提到。加利奇—沃伦公国灭亡后,该称呼很长一段时间不被使用。16世纪末在乌克兰神职人员和书籍爱好者中又开始重新使用。用来指称波兰—立陶宛共和国东正教居民居住的地区。该词并不具有歧视含义。列昂尼德·库奇马在自己的书中不否认这个事实:“我们的祖先不反对‘小俄罗斯’这个称呼。甚至扎波罗热人在自己的文件中也写‘我们的小俄罗斯故乡’”。舍甫琴柯也曾多次使用过“小俄罗斯”这个称呼。

  [4]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6.

  [5]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88页。

  [6]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28~29.

  [7]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也不是以民族名称命名的自治体。

  [8] 由于塞瓦斯托波尔在克里米亚州转归乌克兰时不属于克里米亚州,因此在苏联解体后,在俄罗斯就塞瓦斯托波尔的地位问题在出现了争议。1993年俄罗斯联邦联邦会议两院曾通过决议,宣布苏联时期在行政上不属于克里米亚州的塞瓦斯托波尔是俄罗斯城市。日里诺夫斯基、卢日科夫等俄罗斯著名政治家也曾有过类似的言论。

  [9]顿涅茨克州和市及卢甘斯克州和市的名称曾发生过几次变化。顿涅茨克市1924年前叫尤佐夫卡,是当时以卢甘斯克为中心的顿涅茨克省的尤佐夫卡区的中心,1924年改为斯大林诺,尤佐夫卡区也改称斯大林斯克区。1932年顿涅茨克市成了新建立的顿涅茨克州的中心,当时的顿涅斯克州包括现在的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1938年顿涅茨克州被划分成伏罗希洛夫格勒州和斯大林斯克州,州中心分别为伏罗希洛夫格勒市和斯大林诺市。1961年斯大林斯克州改称顿涅茨克州,斯大林诺市改称顿涅茨克。而伏罗希洛夫格勒州和市1958年改回卢甘斯克的名称,1970年又改称伏罗希洛夫州和市直到1990年。

  [10]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46~47.

  [11] Под ред.А.Б.Зубова 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ⅩⅩ век:1939~2007.Москва,2009,с.750.

  [12]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72~73.

  [13] 保罗·库比塞克著《乌克兰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第173页。

  [14]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51.

  [15]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92页。

  [16]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51.

  [17] Под редакцией В.А.Смолия История Украины:научно-популярные очерки. Москва,2008,с.670.

  [18] 乌克兰西部的赫梅利尼茨基州中南部和文尼察州。

  [19] 刘祖熙著:《波兰通史》,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356页。

  [20]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72.

  [21]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94页。

  [22] Альтернативы.2014,№3.с.41.

  [23]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14~15.

  [24]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31~32.

  [25] Рой Меде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 Москва,2007,с.46~47.

  [26]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48.

  [27] Нестор Иванович Махно(1888~1934),乌克兰的政治和军事活动家、无政府主义者,1918~1922年俄国内战期间是乌克兰南部革命和解放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人。1919~1920年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地区和扎波罗热州的草原成立了无政府主义的共和国,所谓的涅斯托尔·马赫诺的“没有权力的国家”,其中心在古利亚伊波列。

  [28]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44.

  [29]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59.

  [30]见Н.Ф.Бугай Депортация народов Крыма.Москва, 2002,с.55.

  [31] Прохоров Д. Храпунов Н. Краткая история Крыма. Симферополь,2013,с.391.

  [32]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27.

  [33]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99页。

  [34] https://ru.wikipedia.org/wiki/%D3%EA%F0%E0%E8%ED%E0

  [35] Прохоров Д. Храпунов Н. Краткая история Крыма. Симферополь,2013,с392.

  [36] Прохоров Д. Храпунов Н. Краткая история Крыма. Симферополь,2013,с393.

  [37]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69.

  [38]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42.

  [39]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100页。

  [40]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65~166.

  [41] Под ред.А.Б.Зубова 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ⅩⅩ век:1939~2007.Москва,2009,с.748.

  [42] 参见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13~114.

  [43]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10.

  [44] 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 сентября 2005.转引自罗伊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11.

  [45]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05.

  [46]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16.

  [47]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51、172.

  [48] Ро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колотая Украина.Москва, 2007,с.112.

  [49] Альтернативы.2014,№3.с.41.

  [50] Мартин Т. Империя 《положительной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Нации и национализм в СССР.1923—1939.Москва, 2011,с.153~154.

  [51] (乌)列昂尼德·库奇马:《乌克兰:政治、经济与外交》,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172页。

  (刘显忠,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