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韩克敌，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外交室副研究员。

　　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政治室是国内俄罗斯政治学科研究的一个重镇。如何进一步做好俄罗斯政治的研究？个人觉得有三个重要问题需要跟踪。一是俄罗斯的民族问题，二是宗教问题，三是俄罗斯的社会思潮，或者说政治思潮。这些都属于宏观的俄罗斯政治、社会、文化的研究范畴。这些领域以前关注得不够。研究当代俄罗斯外交、经济和政治， 归根结底还得追溯到民族、宗教和社会思潮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上。

　　2013 年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民族问题，苏联之殇》，谈的是苏联的民族问题。现在谈民族问题，限制比较多，因为比较敏感。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问题敏感，就不去研究，那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发了这篇文章，我很感谢编辑部和匿名评审专家的严谨负责。我的逻辑是这样的，苏联解体讲了二十年，国内外做了无数的研究，提出了无数的原因。占多数的看法是， 苏联解体是综合原因决定的，是合力造成的，这诚然是对的。我的问题是，一个人最后死了，可能是并发症导致的，但总有一个主要的原因，五脏六腑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问题？个人觉得有必要将苏联解体和苏联剧变两个概念区别开来：苏联解体是国家层面的，体现为十五个加盟共和国分出去单独建国。而苏联共产党的垮台，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终结是社会层面、制度层面的问题。制度剧变不一定带来国家解体（例如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 而国家解体必然导致社会剧变。苏联解体有其独特的原因，那就是苏联的民族问题[1]。关于苏联解体，“稍左”和“稍右”一点的学者都有不同的观点。前者强调苏联共产党的变质和领导人的背叛， 而后者则强调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内在弊病。这其实都是在谈剧变，而不是谈解体。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的矛盾针锋相对。但是，现在来看，到底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大还是他们和杜达耶夫、克拉夫丘克、纳扎尔巴耶夫以及波罗的海国家领导人之间的矛盾大呢？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的问题在于，没有看清当时国家面临的真正危险是什么， 将个人权力的考量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所以说， 苏联解体和苏联剧变不是一回事。苏联解体是国家层面的问题，苏联解体是政治问题，政治问题的核心是民族问题，民族问题的核心是苏联的民族联邦制的问题，而民族联邦制来源于民族自决的思想和民族自治的制度。

　　过去，我们一谈到苏联的民族问题，许多人常常把它引到大俄罗斯主义，认为这是苏联民族问题的根源，这种看法是片面的。苏联民族问题其实有两个方面。俄罗斯民族和小民族之间的关系，用大俄罗斯主义能解释清楚。然而，还有一种矛盾，不是俄罗斯族和上百个小民族的关系，而是小民族之间的紧张关系，这拿大俄罗斯主义就解释不清楚。比如纳卡的问题，比如格鲁吉亚和奥赛梯人的问题， 比如中亚的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吉尔吉斯人打成一团的问题。苏联后来的实际情况是，所有的民族反对所有的民族，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况呢？ 个人觉得，还是要从民族制度和民族政策上去找原因。1991 年新俄罗斯建立以后，在民族问题上， 叶利钦修改了宪法，普京也做了些补救。但苏联时期的民族制度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根本的变化。俄罗斯今后还将长期面临这个问题。

　　第二个需要关注的是俄罗斯宗教。有人提出， 俄罗斯现在越来越像个宗教国家、神权国家。以前对这个我没有什么概念。后来，我在莫斯科短暂停留，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几乎在每一个小巷里都有教堂。而且教堂都非常新，或者是新建的或者至少是经过粉刷的，而旁边就是老旧的赫鲁晓夫楼， 形成鲜明对比。很明显，国家用了很多财政的钱有意识地做这个工作。国家有钱建教堂，却没钱建学校、医院、住宅和公共交通系统。这自然产生一些疑问，现在俄罗斯把东正教的地位抬那么高，俄罗斯还是世俗国家吗？在美国、在欧洲，在世界其他地区，宗教领袖对政治的影响有大牧首这么大吗？ 在俄罗斯，宗教对政治的影响超过了一般的世俗国家，这可能是俄罗斯的一个特点。短短二十年，俄罗斯就完成了从无神论的苏联到宗教的俄罗斯这样巨大的转变。另外，俄罗斯的伊斯兰教也应该予以关注。一方面是政府对东正教的扶持，一方面是俄罗斯穆斯林人口的不断增多。莫斯科有三所清真寺， 穆斯林社区一直想建新的清真寺，普京和莫斯科市长索比亚宁一直都不同意。俄罗斯伊斯兰教的传播和东正教的影响应该予以特别的关注。

　　第三个需要关注的是社会思潮。俄罗斯社会现在思想界很活跃，有许多新的思想，新的思想家。例如，很多人提到欧亚主义者、莫斯科大学教授亚历山大. 杜金（Александр Гельевич Дугин），这个人对俄罗斯舆论影响很大，一些人说他是普京的大脑。他称乌克兰危机是“重新统一斯拉夫民族的一场战斗”。其欧亚主义的理想，则是建立一个伟大的、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欧亚大陆帝国。社会思潮反映大众心理，它对政治会带来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忽略它们，我们将不容易看清楚真实的俄罗斯。

　　注释：

　　[1]参见韩克敌 ：《民族问题、苏联之殇——再谈苏联解体的原因》， 载《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3 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