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苏联官方有关二战和卫国战争的观点体系是以斯大林的有关论述为基础而形成的。冷战后首先受到西方的挑战，后来又因受到赫鲁晓夫、苏沃洛夫和戈尔巴乔夫的批判和质疑而支离破碎。普京通过编写历史教科书和卫国战争史巨著重新构建俄罗斯官方二战史观点体系，同时就二战的历史记忆和历史解释问题同西方展开激烈的历史大战，旨在加强俄罗斯的民族认同感和凝聚力。包括卫国战争史在内的二战史具有对公民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同西方进行意识形态斗争的功能。由于俄罗斯人对于纷繁复杂的历史问题无法达成共识，爱国主义教育功能难以顺利实现。由于西方和俄罗斯不同的价值观和历史观，它们的意识形态斗争也将会持续下去。普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决定了他难以打赢这场艰巨的历史保卫战。

　　【关键词】第二次世界大战;卫国战争;历史大战;俄罗斯;苏沃洛夫;

　　【作者简介】张盛发，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007）

　　俄罗斯又成了历史的国度！去年至今，由总统普京领衔，俄罗斯人马不停蹄地连续鏖战于硝烟弥漫的一战和二战的历史战场上。

　　20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00周年之际，在莫斯科一战俄军阵亡军人纪念碑揭幕仪式上，普京赞扬俄军“为保卫国家独立、尊严和自由而战”。他不平地感叹：“他们的功绩和为国捐躯在很长时期里被遗忘了。而全世界都称为重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却从祖国历史中被勾销了，它被简单地称作帝国主义战争。”普京欣慰地表示，“现在我们正在恢复有关一战的历史真相……一战以及它的统帅和士兵在历史上获得了应有的地位（就如民间所说的，‘晚来总比没来好’）。” [1]这样，一战被列宁认定的帝国主义性质改变了，在俄罗斯人历史记忆中可耻的帝国主义战争被重新定义为重要的卫国战争[2]。

　　“一战”的硝烟未息，“二战”的烽火再起。就在去年“一战”正酣时，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日组织委员会作为纪念活动指挥部已经启动工作议程[3]。2014年6月24日，俄罗斯胜利日组委会会议讨论了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的筹备组织问题，主旨是保护战胜法西斯主义的历史遗产[4]。而普京总统还在2013年俄罗斯胜利日阅兵式上讲话时就已经宣布：“我们将永远记住，正是俄罗斯、苏联挫败了反人类的、傲慢的和血腥的计划，没有让法西斯夺取世界。”[5]

　　如果说纪念一战是为了替沙俄士兵讨回历史公道的话，那么，纪念二战则是捍卫苏联的形象和苏军的历史荣誉。换言之，去年的“一战”是历史的修正战，今年的“二战”则是历史保卫战。战争虽然使苏联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也给苏联带来了巨大的地缘政治利益。雅尔塔体制作为苏联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战后安排的妥协和折中的产物，满足了苏联在领土、安全和在国际事务中地位等方面的广泛要求和愿望，使苏联在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建立了环俄罗斯安全带和东欧势力范围并广泛地参与国际事务。正是因为先辈们在战争中收获巨大并且惠及子孙后代，俄罗斯当然要努力维护自己先辈的光辉历史和胜利者的形象，不容许篡改和玷污胜利的历史。

　　本文将阐述苏联时期有关二战史和卫国战争史官方观点体系的形成及其所受到的挑战，普京时期俄罗斯构建新官方观点体系的努力，介绍和分析俄罗斯同西方历史大战的背景和内容。

　　一 斯大林时期战争史观点体系的形成及其所受到的挑战 

　　苏联有关二战和卫国战争史的基本概念和观点是由斯大林本人在战时和战后初期在一系列讲话和文章中亲自阐述的。在德军进攻苏联后不久，斯大林就确定了战争的性质和目的。

　　在1941年7月3日的广播讲话中，斯大林明确表示：“同法西斯德国的战争绝不能看成普通的战争。这场战争不仅是两国军队之间的战争，它同时是全体苏联人民反对德国法西斯军队的伟大战争。这场反法西斯压迫者的全民卫国战争的目的，不仅是要消除我国面临的危险，而且还要帮助那些呻吟在德国法西斯主义枷锁下的欧洲各国人民。在这场解放战争中，我们不是孤立的。”[6]

　　1941年11月6日，在十月革命24周年庆祝大会上，斯大林又进行了进一步的阐述：“德国人现在进行的是侵略的、非正义的战争，目的是掠夺别国领土和征服别的民族。因此，一切正直的人都应当起来反对德国侵略者这个敌人。与希特勒德国不同，苏联及其盟国进行的是解放的、正义的战争，目的是把欧洲和苏联被奴役的人民从希特勒的残暴统治下解放出来。因此，一切正直的人都应当像支援解放者的军队那样支持苏联、英国和其他盟国的军队。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有侵占别国领土和征服别的民族这样的战争目的，无论是对欧洲各国的人民和领土，或者是对亚洲各国包括伊朗在内的人民和领土，都是一样。我们首要的目的是，从德国法西斯压迫下解放我国的领土和我国的人民。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有把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制度强加于期待我们帮助的斯拉夫民族和欧洲其他被奴役的民族这样的战争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帮助这些民族进行反对希特勒暴政的解放斗争，然后让他们完全自由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按照自己的愿望进行安排。绝对不干涉别国人民的内政！”[7]

　　从斯大林上述两次讲话可以看出，第一，从德国方面来说战争是侵略的、非正义的战争；从苏联及其盟国方面来说，战争是解放的、正义的战争。第二，德国的战争目的是掠夺和征服性的，苏联的战争目的是解放和帮助被奴役的其他民族。第三，苏军及其盟军是解放者。

　　也是在上述讲话中，斯大林解释了苏军战争初期失利的原因。斯大林在7月3日的广播讲话中指出：“至于说我们的一部分领土毕竟被德国法西斯军队占领了，这主要是由于法西斯德国的反苏战争是在有利于德国军队而不利于苏联军队的情况下发动的。问题就在于，德国军队是进行着战争的国家的军队，它已经全部进行了充分的动员，德国用来进攻苏联并且集结到苏联边境的170个师已经完全处于战备状态，只等进攻的信号了；而当时苏联的军队还需要进行充分的动员，还需要向边境集结。这里还有一个情况起了不小的作用，就是法西斯德国不顾它会被全世界认为是进攻的一方，而突然背信弃义地撕毁了它同苏联在1939年缔结的互不侵犯条约。”[8]在11月6日的讲话中，斯大林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观点：“红军失利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欧洲没有反对德国法西斯军队的第二战场……因此德国人不必分散自己的力量，不必在东西两个战场上作战。……我军暂时失利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我们的坦克不足，航空兵力量也有些不足。” [9]

　　关于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苏联为何同德国签订这样的条约？是不是犯了错误？斯大林回答说：“当然没有错误！互不侵犯条约是两国之间的和平条约。1939年德国向我们提出的正是这样的条约。苏联政府能不能拒绝这样的建议呢？我想，任何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都不能拒绝同邻国缔结和平协定……”至于苏联从条约中得到了什么，斯大林认为：“我们保证我国获得了一年半的和平，使我国有可能准备好自己的力量，在法西斯德国胆敢冒险违反条约进攻我国的情况下予以反击。这肯定是我们有所得，而法西斯德国有所失。”[10]

　　战争结束后，斯大林又阐述了二战爆发的原因和战争胜利的伟大意义。关于二战爆发的原因，1946年2月9日，斯大林在莫斯科选民大会上说，“如果以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偶然发生的，或者是由于某些国务活动家犯了错误而发生的，那就不正确了，虽然错误确实是有过的。其实，这次战争是世界各种经济和政治势力在现代垄断资本主义基础上发展的必然产物。……所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第一次危机的结果引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第二次危机的结果就引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11]关于战争胜利的意义，斯大林在演讲中自豪地宣布：“我们的胜利说明，获得胜利的是我们的苏维埃社会制度，苏维埃社会制度在战火中经住了考验，并证明它具有充分的生命力。……苏维埃社会制度比非苏维埃社会制度更有生命力，更稳固，苏维埃社会制度是比任何一种非苏维埃社会制度更优越的社会组织形式。”[12]

　　这样，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包括卫国战争在内的二战史的官方概念和观点体系，其主要内容是：第一，二战的根源是现代垄断资本主义及其经济危机。第二，从德国方面来说战争是侵略的、非正义的战争；从苏联及其盟国方面来说，战争是解放的、正义的战争。第三，德国的战争目的是掠夺和征服性的，苏联的战争目的是解放和帮助被奴役的其他民族。苏军及其盟军是解放者。第四，红军初期失利的原因是：德国突然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德军已经具有战斗经验并且动员起来，进入战备状态，苏军则没有充分动员及向边境集结；苏军某些装备和兵种力量不足；欧洲没有开辟第二战场。第五，苏联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是正确的和获利的。第六，战争的胜利证明了苏维埃制度的优越性。

　　这套观点体系在斯大林生前就是苏联二战和卫国战争史研究必须遵循的理论基础和指导原则。正如俄罗斯学者М.普列图什科夫和А.雅库舍夫斯基所指出的，二战史研究从战时一直到1956年，是与斯大林个人崇拜紧密相连的。那时几乎所有描写苏联与德国战争的书籍都是解释斯大林的理论和思想的，作者通常不能表达自己的基本思想。成就都归功于“各族人民领袖”的英明领导，而失利则被解释为仅仅是敌人进攻的突然性和背信弃义，领导人的失误是被排除的[13]。

　　战后苏联的国际威望空前提高，已然成为世界政治和军事大国。即便英美等盟国领导人如丘吉尔也一度慑服于红军的胜利和威力，对红军和斯大林本人都赞誉有加。但是，战后不久美苏冷战爆发后，苏联官方的观点体系开始受到质疑和挑战。1948年，也就是柏林危机爆发的那一年，美国将战时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文件结集成册，出版了《1939～1945年苏联—纳粹关系文件集》，首次披露了1939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秘密议定书及其相关的电文，从而形成了至今仍被部分历史学家所接受的观点：发动二战的责任既在德国也在苏联领导人身上[14]。

　　苏联方面旋即坚决反击。苏联情报局发表了《历史的伪造者》小册子，揭露美国公布1939～1941年苏德关系文件集的目的，“不是客观地阐述历史事件，而是歪曲历史的真实情况，诬蔑苏联，诽谤苏联，削弱苏联作为反对侵略和反对反民主势力的真正民主和坚强战士的国际影响”。接着，小册子对西方国家提出了严厉的指责：“历史的真相在于，希特勒侵略之所以可能，首先是美国帮助德国人在短期内建立了德国侵略的军事经济基础，以此武装了这种侵略；第二，由于英法统治集团拒绝集体安全,扰乱了爱好和平国家的队伍，瓦解了这些国家反侵略的统一阵线，为德国侵略开辟了道路，帮助德国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15]这样，苏联官方观点体系中又增加了西方国家是纳粹德国侵略帮凶的新观点。

　　由于苏联方面与德国对应的文件材料紧锁在密室之中，它的矢口否认加上对西方的反诘和追问，致使苏德战前关系真相扑朔迷离。斯大林在世的时候，国外敌对者仅以一本文件集去撞击强大的苏联官方观点体系，似乎太力不从心了。但是在斯大林逝世后，苏联的二战观点体系开始动摇，而给它严重一击的人正是斯大林的继任者赫鲁晓夫。1956年2月，赫鲁晓夫在苏共20大上所作的《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报告》严厉揭露和批判斯大林，使后者走下了神坛。

　　根据苏共中央1957年9月12日决定，苏共马列主义研究所成立专门机构编写卫国战争史。1960～1965年，六卷本的《1941～1945年苏联卫国战争》相继出版[16]。在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的气氛中，该书重创了斯大林建立的官方二战史观点体系。该书第2卷指出，斯大林在战前评估军事政治形势时出现重大失误，认为德国不会在近期内违反所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该卷指出，斯大林这一严重的错误结论对国家击退侵略的准备工作产生了消极影响。同时，该卷还认为，总参谋部和国防人民委员部领导在战争初期的失利中责任是很大的。他们也没有弄清局势，没有采取提高战备和击退敌人进攻的措施[17]。

　　该书第6卷揭露了斯大林战前对红军的清洗：“从1937年5月起至1938年9月被清洗的有：约一半的团级指挥员,几乎所有的旅级和师级指挥员,所有的军级指挥员和军区司令员,军事委员会成员和军区政治部主任,大部分军师旅级政工人员,约三分之一的团政委,许多高中级军事学校的教员。”该卷认为，清洗是“战争初期红军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18]。该卷还指出了斯大林在防御准备、战时领导中所犯的错误。例如，1941年基辅战役的严重失败，1941～1942年在所有重要方向上的战略进攻没有足够的协调，1942年哈尔科夫战役的灾难，一些主要的军事工业部门生产在战前增长缓慢[19]。

　　勃列日涅夫上台后，对斯大林个人崇拜的批判逐渐弱化和停止，包括二战史在内的苏联史学研究的新气象消失殆尽，苏共中央对军事历史书籍出版的控制变得更为严厉了。

　　彻底修正官方二战史观点体系的是新一代的改革者戈尔巴乔夫。在民主化和公开性的旗号下，戈尔巴乔夫打开了档案馆几十年来紧锁着的大门，公布了大量揭露战前和战时苏联国内外政策和行为的秘密档案文件，使诸如1939年苏德秘密勾结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秘密议定书、1940年屠杀波兰军官的卡廷事件和1944年瓜分东欧势力范围的苏英百分比协定等苏联官方长期讳莫如深的历史真相大白于天下。包括史学家们在内的社会各界开始公开讨论和辩论二战史在内的所有历史问题。尤其是，1989年苏联第二次人民代表大会公开谴责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这样，随着档案文件的开放和公布，不同于官方以往描述的有关二战的历史真实画面展现在世人面前，官方维持了几十年的二战史观点体系摇摇欲坠。正如前面两位俄罗斯学者所指出的那样：“卫国战争研究发生了根本性转折，论题和研究都急剧更新。苏共对历史科学的意识形态监督取消了，书报检查制废除了，可以自由表达对历史问题包括对卫国战争史问题的观点。”[20]

　　几乎就在戈尔巴乔夫改革动摇苏联官方二战史观点体系的同时，В.苏沃洛夫[21]驾驶满载着揭露和抨击斯大林的重磅炸弹——《破冰船：谁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22]驶向苏联，顷刻之间就在苏联史学界掀起波涛巨浪。苏沃洛夫这样解释他的“破冰船”含义：“还在希特勒执政前，苏联领导人就给他起了一个秘密的封号——革命的破冰船。名称准确，内容丰富。斯大林知道，欧洲只有在发生革命的时候才是最容易被攻破的，革命的破冰船可以使欧洲如此。阿道夫·希特勒为世界共产主义开辟了道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希特勒的闪电战摧毁了欧洲民主，同时分散了自己的兵力，使其分布在从挪威到利比亚的广大地区。革命的破冰船犯下了危害和平与人类罪，以其行为使斯大林获得了道义权利，可以在任何时候宣布自己为解放者，以红色的集中营取代褐色的（法西斯的）集中营。”[23]

　　苏沃洛夫提出的观点令人震骇。“让我们回忆一下，一战后德国无权保留强大的军队和进攻性武器，包括坦克、重炮、战机。德国指挥官被剥夺了在自己的领土上准备发动侵略战争的机会。在某个时期之前德军指挥官没有违反禁令，没有在自己的试验场上准备侵略战争，他们是在苏联领土上这么做的……斯大林向德军指挥官提供了他们无权获得的所有东西：坦克、重炮和战机。斯大林给德军指挥官提供了学校教室、试验场和射击场。……斯大林怀着某种目的，在恢复德国进攻力量方面不惜财力、人力和时间。为什么？针对谁？当然不是针对自己！那是针对谁？答案只有一个：针对其余的欧洲。……但是，最具侵略性的军队也不会自己开始战争。首先需要一个狂热的没有理智的准备发动战争的领导人。斯大林做了许多事情使德国有了这样一位领导人。斯大林如何制造了希特勒以及如何帮助他夺取和巩固政权，这是一个单独的重大论题。我准备写这一题材的著作。但是在这之前，我们现在只要回忆一下斯大林坚定地把执政的纳粹分子推向战争。这些努力的顶峰就是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即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引注）。通过这个条约，斯大林保障了希特勒在欧洲的行动自由，实际上打开了二战的闸门。当我们怨恨地提到这些咬伤半个欧洲的走狗时，不要忘记斯大林，他豢养了他们，然后打开锁链放出他们。”[24]

　　继《破冰船》之后，苏沃洛夫又相继撰写和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二战论题的著作，它们主要是：《M日》《最后的共和国》《清洗》《自杀》《胜利的阴影》《我收回我的话》《最后的共和国II》《罪魁祸首：斯大林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宏大计划》《战败》。苏沃洛夫在这些著作中提出的有关二战的事实、结论和理论被人们称为苏沃洛夫概念体系。它的主要观点是：

　　二战爆发的主要原因是斯大林的独裁政策，其目的就是要夺取欧洲并在欧洲传播无产阶级革命和建立社会主义阵营。

　　斯大林的主要目标是世界社会主义革命，夺取欧洲是走向世界革命的一个步骤。为了削弱欧洲，斯大林挑起了欧洲战争。有复仇情绪的希特勒德国充当了战争发起者的角色，激进分子希特勒充当了革命“破冰船”的角色。在希特勒占领欧洲之后，斯大林就打算开始进行一场表面上看起来公正的“伟大的解放战争”，让苏联解放（实际上是占领）欧洲，以便在那里建立由他控制的傀儡政府（就像波罗的海国家、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等国那样）。

　　1941年夏天（7月）红军准备进攻德国，而德军以自己的进攻使红军的准备破产。红军在战争初期遭到毁灭性失败，就是因为它在最后时刻遭到了进攻，并且是因为它准备的是进攻性的而不是防御性的战争[25]。

　　围绕着苏沃洛夫概念体系，俄罗斯史学界以及政论界所展开的争论和辩论至今都无法平息。反对者痛批苏沃洛夫的观点是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支持者赞扬他开辟了二战史研究的一个无人知晓的新领域。

　　苏联解体后，由于书报检查制度的废除和传统意识形态的瓦解，俄罗斯史学界没有任何一种理论和学派可以享有一家独尊的垄断地位，史学研究呈现多元状态和多元方向。在这种情况下，苏沃洛夫的观点在俄罗斯史学界也获得了不少学者的支持，他的著作在俄罗斯史学界引起了不同程度的共鸣。在二战和卫国战争史研究中与他观点相同或接近的俄罗斯学者有：В.涅韦任、Б.索科洛夫、В.丹尼洛夫、М.索洛宁、К.普列沙科夫、М.梅尔秋科夫等人。其中值得指出的是，索科洛夫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事实与解释》、普列沙科夫的《斯大林的错误：战争的头十天》、梅尔秋科夫的《斯大林失去的机会》[26]，在这些著作中可以看到类似苏沃洛夫那样的描述和观点。2006年俄罗斯出版的题为《维克多·苏沃洛夫的真相：重写二战史》，是一本收录了与苏沃洛夫观点相同的学者的论文集[27]。

　　在西方学术界，总体上，赞同苏沃洛夫观点的学者并不很多，他们认为苏沃洛夫的著作缺少过硬的史料支持，基本内容都是依据间接证据，甚至没有证据基础。支持苏沃洛夫观点的学者主要是A.威克斯[28]和R.拉克[29]。有意思的是，由于担心受到为纳粹辩护和平反的指责，德国史学家开始时不敢参加苏沃洛夫观点的讨论。不过近年来，也有德国学者开始支持苏沃洛夫的观点。

　　一般说来，西方史学家大多不使用“卫国战争”这样的概念，在俄罗斯人眼中伟大神圣的卫国战争，在西方的著述中被简单地称为“苏德战争”或“东方的战争”，这也令许多俄罗斯人感到不平。尤有甚者，有些西方学者居然公开玷污作为解放者的苏军形象。这方面最让俄罗斯人愤慨的就是英国史学家安东尼·比弗在2002年出版的著作《1945年柏林的陷落》[30]。根据他的描述，苏军强奸了200万名德国妇女，而且在被强奸的妇女中几乎有一半是被轮奸，其中有一名妇女遭到23名士兵轮奸[31]。

　　继比弗之后，德国女史学家米丽亚姆·格布哈特对柏林陷落时和战后初期德国妇女遭到盟国军队奸污的情况进行了综合考察。她在2015年刚刚出版了题为《当士兵进来的时候：二战结束时对德国妇女的强奸》[32]。根据格布哈特统计，总计约有86万德国妇女遭到强奸，具体数字是：约27万妇女是被西方军队强奸的（美军强奸19万人，法军——5万人，英军——约3万人）。苏军至少强奸了59万人[33]。

　　但是，与学者们在书斋里讨论苏联官方二战史体系相比，更有杀伤力的则是欧洲政治家们的举动。2009年4月2日，欧洲议会通过了《欧洲意识与极权主义决议》，该决议要求欧盟所有国家宣布8月23日为极权主义和专制主义政权受害者纪念日[34]。同年7月3日，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议会大会在一项决议中谴责纳粹主义和斯大林主义实行种族灭绝、侵犯人权和自由、犯有战争罪和危害人类罪。决议还要求注意欧洲议会有关宣布8月23日为斯大林主义和纳粹主义统治下受害者纪念日的倡议[35]。

　　总体来说，主要是由于戈尔巴乔夫改革和苏联解体，再加上苏沃洛夫观点体系的冲击和影响，苏联官方二战史观点体系已经显得支离破碎。

　　二 从历史教科书概念到卫国战争史巨著：俄罗斯重建官方战争史概念体系 

　　国内外在重新审议和考察二战史问题的过程中所出现的与苏联官方不同的观点和解释，特别是追究苏联挑起战争责任、质疑苏联在战争中的作用和地位，以及由此对俄罗斯史学界和俄罗斯民众产生的负面影响，当然会引起俄罗斯的忧虑和不满。但是，由于苏联解体后新俄罗斯首任总统叶利钦忙于国内治理、与西方国家修好并且无意重建国家意识形态，因而当时的俄罗斯并没有与上述现象进行坚决的斗争。

　　普京2000年就任总统时，面临的是前任总统留下的俄罗斯国内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乱象。为了整顿国内秩序、加强联邦中央权威和重建俄罗斯大国地位，普京在国内外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包括加强对媒体的控制，取消州长直选，打击经济金融寡头，加强与西方的对抗等。这样的治国理念和方法必然使普京产生重建国家意识形态的希望，而历史领域恰恰是关键因素之一。普京在前两次任内（2000～2008年）曾多次干预历史教科书问题，强调要培养青年的爱国主义情感[36]。

　　2013年第三次就任总统后，普京建议编制统一的俄罗斯历史教科书。2014年，在俄罗斯文化部和教育部协调下，工作小组制定了《历史文化标准》和新的“历史教科书概念”。

　　“历史教科书概念”的第七章“1941～1945年伟大卫国战争”概述了二战和卫国战争的重要内容：

　　——反对希特勒及其卫星国的伟大卫国战争（1941～1945）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武装冲突的第二次世界大战（1939～1945）的最重要部分。1941年6月22日，在德国入侵苏联领土后，苏联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参加二战的共有72个国家，它们拥有全球80%的人口。但是，苏德战场的事件最具残酷和流血的性质。德国在二战中70%～80%的损失是在卫国战争中。苏联对反希特勒同盟的胜利作出了决定性贡献。在二战总的牺牲人数（超过5 500万人）中，苏联的损失最大——2 700万士兵和平民。可以比较的是：美国和英国损失不到100万人。

　　——对于苏联来说，这场战争是为了国家生存的全民的、卫国的和神圣的战争。社会在纳粹危险面前显示了团结。许多在革命、农业集体化和大规模镇压中遭受苦难的人奋起保卫祖国，唤起他们的原因之一就是“布尔什维主义的解放者”在他们占领的地区实施暴行、无法无天以及对战俘的惨无人道。爱国主义热情、前线与后方的团结以及纳粹分子试图挑拨苏联各族人民的失败，是胜利的最重要的因素。

　　——在一系列重大战役（其中关键的是斯大林格勒战役和库尔斯克战役）中，红军打败了德军，夺回了战略主动权。……苏军的胜利缓解了反希特勒同盟国家在地中海和北非战场的局势。

　　——苏军解放被希特勒分子占领的中东欧国家，使那里的人民摆脱了纳粹主义，有助于它们在战后接受苏联的影响。这样就为随后扩大“社会主义阵营”奠定了基础。

　　——1945年8月，苏联履行其对盟国的义务，参加对日战争。在满洲的战略性战役中苏联打败了关东军，决定了日本随后在1945年9月2日的投降[37]。

　　上述“概念”反映了统一的历史教科书的重要观点，它强调卫国战争的正义性，突出苏联在二战中的地位、作用和贡献，与类似苏沃洛夫指责苏联的观点没有丝毫共同之处。

　　在编写历史教科书抵制国内外篡改历史企图的同时，普京还着手部署构建新时期有关卫国战争史的国家观点体系。2008年5月5日，普京发布“关于出版多卷本基础性著作《1941～1945年伟大卫国战争》的命令”，根据这一命令，由国防部组织军事学院、普通高校、俄罗斯科学院研究所以及国家和地方档案馆专家共同编写12卷本的巨著。时任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担任总编辑委员会主席。从那时起到2015年，在大约七年的时间里，12卷已经陆续出版完毕。

　　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和现任总统普京分别为2011年出版的第一卷《战争的主要事件》和2012年出版的第二卷《战争的起源与爆发》撰写了卷首语。梅德韦杰夫写道：“新的基础性著作《1941～1945年卫国战争》、它的第1卷《战争的主要事件》旨在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更为深刻和全面地阐述这些事件。……已经问世的这本有关战争主要事件的书是切合现实的，因为它传达了有关卫国战争的真相，有助于阐述战争中决定性的战役和事件，呼吁同篡改反对法西斯主义斗争史和胜利史、为纳粹主义及其罪行和残暴予以辩护的企图进行积极的斗争。第一卷《战争的主要事件》的出版是论述英勇历史的新阶段的一个良好开端，是对教育俄国各族人民热爱祖国、为祖国感到自豪和尊重先辈们的事业和传统的一种显著的贡献。”[38]

　　2012年第三次上任履新的普京总统正好赶上该书第二卷的出版。他也挥笔写道：“对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所取得的伟大胜利付出了数百万苏联人的生命。历史记忆责成我们要建设一个我们宝贵的前线战士所梦想的俄国。在这方面有力的帮助就是真实的知识，新的伟大卫国战争的巨著包含着这种知识。”[39]

　　2012年《近现代史》杂志编辑部举行有关该书工作进程的圆桌会议，主编В.谢沃斯季亚诺夫院士和总编辑委员会副主席、著作学术领导人В.佐洛塔廖夫教授分别介绍和论述了编写多卷本著作的背景和意义。谢沃斯季亚诺夫说，“苏联解体后，日益严重的篡改我国社会过去的倾向扭曲了许多民族的精神生活。在最近二、三十年里国内外出现了许多出版物……许多作者批判性地但有时未必总是客观地重新审议以前有关卫国战争和二战的论述。遗憾的是，不无极端现象的出现。为了追求臆想的‘新颖’和轰动效应，偏离了历史真相，错误地、片面地解释过去的事实和事件以迎合主观的评价和一时之需。许多供中学生和大学生使用的历史教科书经不住批评。书中的历史事实常常使人迷惑，对事件的解释有时是肤浅的，有时则是不准确的。今天令人悲哀的现实是，许多俄罗斯年轻公民对自己祖国的历史了解得不多。所以，对于当代俄罗斯社会是否需要新的有关卫国战争史的基础性著作的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民间对它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事件的记忆本来就保存着。在新的历史阶段，非常有必要创作可信的卫国战争史，它最大程度地消除‘空白点’，也摆脱批评的极端性，尤其是以前有关这场战争的6卷本著作（指赫鲁晓夫时期出版的《1941～1945苏联伟大卫国战争》——引注）问世已经约有半个世纪了。”[40]

　　佐洛塔廖夫透露，有人曾经建议把该书定名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苏联》，就如德国已经出版的多卷集二战史一样。但是，总编委会拒绝了这一建议，因为“联邦德国的学者们采用这种已经被抛弃的措施，就是为了从纳粹德国的角度去除战争的侵略和掠夺的性质。我国的作者们，他们要是走上这条道路，就会阉割同法西斯主义殊死搏斗的正义的和解放的性质。”他认为，“在整个战后时期，二战和卫国战争事件都是尖锐的意识形态对抗的内容。在世界历史上还没有过不被篡改的战争，但是，歪曲卫国战争历史的企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俄罗斯社会今天需要一部可信的卫国战争的科学历史，它能够有助于从过去的经验中作出有根据的结论，有助于解决今天的复杂问题，避免重复悲剧性的错误。真正的卫国战争的科学历史是要促进以爱国主义精神教育正在成长的一代，扩大各国和各国人民之间的合作与相互理解。不了解完全的历史真相——哪怕它有时是痛苦的，不认识和掌握以往的经验与教训，我国国家的改革取得成功是不可能的。”[41]

　　12卷本的《卫国战争史》在综合运用各种档案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回答了卫国战争史研究中的许多紧迫问题，阐述了对一系列重要问题的具有官方性质的立场和看法，驳斥了它所认定的篡改历史的描述和观点。

　　关于二战起源。书中一方面确定发动战争的是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纳粹主义，另一方面也考察了促成战争的远因和近因，包括帝国主义因素、一战后建立的不公正和平及对立的国家集团的形成。书中认为，“帝国主义作为一种体系（第一次世界大战就产生于这种体系内部）在经济方面制造了所有新的矛盾。经济发展不平衡、一些年轻国家从19世纪最后25年里继承的那种帝国主义野心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导致资本主义世界分裂。德国、意大利和日本加入了相互敌对的一个集团，英国、法国和美国加入了另一个集团。”[42]

　　书中指出，“西方列强利用（一战）战胜国的权利极力贬辱战败国。俄国完全被摒弃于战胜国俱乐部之外，虽然在1917年退出战争之前它对协约国战胜四国同盟作出了决定性贡献。战胜国建立了不公正的和平，播下了复仇的毒种，引起了对自己政策的不信任，这种政策表面上是要建立国际军事安全保障体系。所以，虽然建立了防止战争的国际联盟，但它却不能够成为巩固和捍卫和平的有效工具。新一轮的军国主义急剧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就为期不远了。”[43]书中的结论是：地缘政治利益和大国野心是20世纪战争的主要原因[44]。

　　关于二战能否防止。书中认为，如果建立了反法西斯统一阵线，战争是可以阻止的。“在由苏联成立、它的力量和影响增强而产生的新的历史条件下，存在着阻止法西斯侵略的实际可能性。但是，建立反法西斯斗争统一阵线的问题只是在苏联参战的时候才得到解决。”[45]关于卫国战争的发生。书中强调苏联是遭到侵略的受害者。“德国进攻我国是背信弃义的和突然的。……德国人没有废除1939年8月的互不侵犯条约，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宣战，就进攻了我们。”[46]

　　关于卫国战争初期失利的原因。书中坦率地承认了红军初期失利的原因：“这些严重失利的重要责任要由国家和红军领导人承担，他们有时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在组织和实施战斗的技艺方面不如德国人。指挥员和战士也有责任，他们表现得胆怯和软弱。但是，1945年胜利的成果是建立在1941年的牢固基础上的。那些在学会打仗并且在军事艺术和勇敢方面超过敌人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那些永远坚信胜利并且为此献出生命的人是最高尚的人。”[47]

　　关于卫国战争战争性质和意义。从苏联方面讲，战争的性质当然是正义的解放战争，因为“红军解放了许多被奴役的欧洲国家和部分亚洲国家”[48]。从纳粹德国角度讲，它发动的就是“无端的侵略”，“就是执行希特勒有关在欧洲东部夺取‘生存空间’和消灭作为民族国家和社会制度的苏联的纲领性方针”[49]。书中对卫国战争胜利的意义作出了很高的评价：“卫国战争作为二战的最重要部分有权在世界历史上占有显著的地位。尽管有很多牺牲，但对法西斯主义的胜利就是我国人民和全人类的光辉时刻。对于苏联及其人民来说，它防止了奴隶般的生存甚至灭亡，而从全球意义讲，它是决定未来几十年的突出事件之一。”[50]

　　关于卫国战争的教训。书中充满着胜利者高傲的口吻。“苏联人民同法西斯德国的已经过去的战争的教训反映了战胜法西斯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它是已经完成的活动和事实。它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环。没有这一胜利，人类历史就会是另一种样子。因此，历史乐观主义的教训和历史惩罚的教训是具有特别意义的教训。

　　“历史乐观主义首先是与苏联在同法西斯斗争中的主导作用相联系的，第二，是同全人类价值观和社会发展的民主方向的首要任务相联系的。……胜利反映了民族任务和人类任务的统一。由于复杂的情况，苏联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国家：它能够阻止侵略者，从而为在反侵略斗争中实际地联合所有反法西斯力量和在二战中战胜侵略者创造条件。苏联人在保卫自己祖国的时候，拯救了一大批民族，使其免遭奴役和肉体消灭。苏联的目标是要解决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综合性任务：从消灭具有反动意识形态和军国主义的法西斯政治制度到为战后牢固的民主的和平创造条件。

　　“对法西斯军国主义侵略者的历史惩罚因此就是历史性的，它是针对这样一种反动势力的：它不仅阻碍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的自由与民主的生活，而且使它们受到肉体上被消灭的威胁。……通常，在过去威胁俄国各民族的侵略者都遭到了失败。这就是为何战争期间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话很实际地被传诵：‘谁对我们拿着剑，谁就将死于此剑！’”

　　书中随后又泄气似地哀叹胜利者不仅没有享受到胜利的果实而且居然还灭亡了：

　　“但是，后来却发生了苏联人从来没有料到的事情：赢得战争的国家、它的胜利的人民生活逐渐地比战败者还要糟糕。苏联解体为一些独立的国家。统一的经济和国防空间瓦解了，原来的矛盾尖锐了，新的矛盾又产生了：政治的、种族的和领土的,等等。在原苏联领土上爆发了武装冲突。精神气氛改变了。原来的苏联加盟共和国在自己的发展中后退了好几年。”

　　原因是什么，书中的解释似乎不尽合理：“这样的原因有好多，但是，在对法西斯的胜利中寻找原因是不正确的。同时，这样认为才是合理的：在一定程度上它（胜利）产生了过分安逸的作用。历史不乏这样的事例：战争中的胜利者在和平时期不善于利用战争成果，在自己的发展中落后于战败者。”[51]

　　还有好多教训！除了下列教训外，恕不一一列举：“还有一个重要教训是，非常需要培养对祖国的热爱和自豪感、尊重自己的历史、先辈们的业绩和传统。卫国战争史和战胜法西斯主义史是塑造俄罗斯人爱国主义品质的重要和必需的工具，它们吸收了所有民族千百万人的劳动、勇敢和创造性的天才所创造出来的所有最好的东西。”[52]

　　关于苏沃洛夫们观点。前面的介绍已经证明，苏沃洛夫是苏联官方观点体系的最大挑战者。书中以蔑视的口吻谈到了苏沃洛夫及其支持者的观点。“20世纪90年代引入学术界的新的档案材料使国内外史学家和政论家们可以围绕德国进攻的‘突然性’和苏联准备‘进攻性战争’或者进行先发制人打击的问题展开讨论。讨论的激烈程度和规模是与叛逃西方的情报人员В.Б.列尊 （笔名В.苏沃洛夫）所发表的著作《破冰船》和《М日》等书指责苏联领导人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准备在1941年进攻德国——以及《祖国史》杂志发表的一系列支持其‘概念’的文章有关。”[53]

　　书中接着对苏沃洛夫们大张挞伐：“至于列尊本人的作品，那么最近出版了不少著作，它们显示了他的论断和建立在伪造基础上的论据完全破产。可是，揭露他是伪造者并不意味着把卫国战争前史的相关观点强加给社会意识的企图已经停止。譬如，在由А.Б.祖博夫教授主编、苏联科学院院士Ю.С.皮沃瓦罗夫参与编写的著作中，没有标明材料，有关‘先发制人打击’的说法就变成了苏联有‘侵略计划’的论断，这意味着‘战争事实上的开始——它是突然的和毁灭性的，因为这在1939年11月30日发生在芬兰身上’。”[54]

　　然后该书又将批判的笔触扩大到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和原苏联东欧集团国家：“必须承认：曾经期望，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后围绕着对二战和卫国战争主要事件的解释而展开的争论的尖锐性及其政治化程度都将趋向缓和，这种期望没有实现。在后苏联空间，新独立国家在形成的过程中，试图更快地摆脱苏联的过去，产生了具有反俄性质的新的历史神话创作。类似的对自己过去的反思也发生在东欧国家，那里确定新的民族象征就是抛弃‘有缺陷的’苏联遗产，把它作为‘重返欧洲文化怀抱’的主要手段。”[55]

　　书中揭露了修正派的意图：“在20世纪90年代初开展的远远超出学术辩论本身的讨论过程中，形成了卫国战争史研究的修正学派，该学派代表从改革时期起就坚持的观点是，必须‘重新认识’作为获取‘历史真相’唯一手段的‘官方’概念的基本原理。它表达了向社会意识提供对卫国战争史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观点的坚决意图。我们要强调的是：所说的不是修正和补充已经砌成的概念性观点，填补某种‘空白点’等，而是重新解释战争的关键事件，赋予它们以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含义。尤其是，建议放弃有关取得胜利是由于苏联的政治和经济制度以及共产党的特别作用的论题。”[56]

　　书中指出了修正派观点的危险性：“在20世纪90年代，苏联社会意识，整个政治、思想和学术观念体系的变化，伴随着有倾向性的神话制造、不胜任、对祖国历史的不尊重、对战争中重要象征的非英雄化、试图灌输迷信统一的观点以及其他的消极现象。不对过去的战争进行客观的学术论述，出现了一些片面的、肤浅的和预设立场的出版物，它们同有关战争的真相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它们的作者并没有特别费心地研究文件与档案资料，尤其是进行科学的总结。只是在一个角度下、在‘揭露性立场’的框架里阐述卫国战争史。在这一派的著作里出现了贬低苏联人英勇努力的倾向，他们为战胜敌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一些历史著作的作者开始为那些手拿武器忠实地为侵略者服务的人进行辩护，他们建议把叛国通敌看作是‘反抗斯大林主义’和同‘共产主义的极权主义’进行的解放斗争。这样的出版物通常是没有什么新东西的。它们的内容和概念抄袭于冷战时期前弗拉索夫分子及其辩护者在西方的著作，他们需要证明自己同纳粹分子合作是有理由的。”[57]

　　关于苏军受到的强奸指责。书中认为把红军强奸的个别事例普遍化是一种恶意的谎言。书中写道：“还有一个不仅在西方而且在我国也被神话的论题是，红军在欧洲的解放使命。现在，篡改的主要方向就是制造红军的负面形象，把他们说成是在欧洲对被解放国家平民首先是德国平民大规模使用暴力的暴徒和凶手。已经公开的红军军人对德国平民犯罪的个别事实被不合法地描绘成红军的一般行为特征。苏联和其他盟国都犯有杀人、抢劫和强奸的罪行，这个事实任何史学家都不能否认。在我国一些内容没有疑义的文件已经公布：对平民犯罪是任何战争的伴生现象。问题同对这些事实的解释、评价及其在此基础上所作的结论有关。史学家们经常发现，一些作者故意要揭露红军军人，因此，就有一种印象：对平民的暴行几乎就是红军军人的行为特征，只要援引被‘斯大林极权主义’毁坏的精神或者特别的‘亚细亚野蛮’就能对此进行解释。英国史学家比弗在书中就是这样提出问题的。根据他的逻辑，手持火把的士兵糟蹋躲藏在黑暗地堡中的德国妇女，这就是作为解放者的苏联军队的形象。作为例证，援引了一些史料。但是，把它们作为主要是描绘苏联军人行为的某种特有的现象是否合理？相反，史学家可以得到的材料证明，这些事例不是大规模的。同时，苏军指挥部作了不少努力以维持纪律，制止这种趁火打劫和暴力，所以，试图以另一种方式解释事情是一种恶意的谎言。所有残忍对待平民包括强奸的4 148名苏联军人都被送交军事法庭审判。这个数字与因强奸在1944～1945年被送交军事法庭的盟国军队士兵的数字是相当的。”[58]

　　被该书斥为神话的还有：“（红军）尸体成堆”；“朱可夫不爱惜士兵”；“朱可夫是个屠夫”；“斯大林没有签署日内瓦公约，他抛弃了自己的俘虏”；“战争初期斯大林意志消沉”；“三个士兵配备一支步枪”；“带着马刀上坦克”；“（由囚犯组成的苏军）惩戒连打赢了战争”；“（苏军）督战队在背后朝自己人开枪”；“从集中营到集中营——我们的俘虏从希特勒的集中营到古拉格（劳改营）”；“（女英雄）卓娅 、（堵枪眼的）马特罗索夫、28个潘菲洛夫战士和（英勇飞行员）加斯捷洛的功勋是不存在的，而如果有的话，总体上是其他人的功勋”；“有100万俄罗斯人为希特勒而战”（还有一个说法是1 000万）；“弗拉索夫和卡明斯基是俄罗斯真正的英雄”；“租借法在胜利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苏联士兵强奸了200万德国妇女”[59]。

　　这样，从2014年历史教科书概念的制定形成到2015年卫国战争史著作的竣笔出版，试图驳斥和抵制国内外苏沃洛夫们描述和观点的俄罗斯二战史官方观点体系已然完成。

　　三 普京领衔历史大战：“试图改写历史是不道德的和危险的” 

　　不妨先了解一下近年来俄罗斯民众对二战和卫国战争的看法。根据全俄社会舆论调查中心在二战爆发70周年纪念日前夕（2009年8月31日）公布的调查《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知道些什么？》， 只有22%的受访者能够准确地说出二战是在1939年爆发的，而居然有高达58%的人将它错误地说成是1941年。说成其他日期的有5%，不知者为8%，难以回答的有7%。对于“二战爆发的基本原因是什么”，回答分别是：“德国想要为一战中的失败复仇。”（47%），“国际帝国主义试图重新瓜分殖民地和市场”（30%），“西方国家不愿同苏联一起建立集体安全体系”（18%），“1929～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大萧条）”（17%），“签订《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它使希特勒获得了苏联中立的保证”（13%），“英国和法国对德国侵略者的绥靖政策”（10%），“苏联想要把共产主义扩张到整个欧洲领土上”（7%），“波兰不妥协，它不同意满足德国的领土要求”（6%），“难以回答”（15%）。知道美国、英国和法国是二战中苏联主要盟友的人分别为62%、53%和30%。知道德国、日本和意大利是二战中苏联主要敌人的人分别为82%、30%和22%。难以回答的为10%[60]。

　　在2010年4月的民意调查中，63%的人认为，没有盟国的援助，苏联也能获得胜利，持相反观点者为23%。58%的人认为卫国战争是俄国历史上最大的胜利。88%的人认为，德国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4%的人认为是苏联。1%的人认为是法国、英国和美国。70%的人认为，苏联粉碎了法西斯侵略者，不仅捍卫了自己的自由和独立，而且还在使欧洲和亚洲人民摆脱法西斯奴役方面发挥了决定作用。只有9%认为，对于东欧国家人民来说，苏联的胜利意味着一种占领取代了另一种占领[61]。

　　2014年5月8日（胜利日前夕），民意调查结果表明，70%的人认为，在卫国战争历史上存在着“疑点”，24%的人认为不存在疑点，今天对于战争的情况已经相当了解了。66%的人认为必须研究战争中的鲜为人知的事件和开放档案。29%的人反对。53%的人认为，如果发现了与战争有关的令人厌恶的事情，就必须予以公布，因为这是历史真相，不能隐瞒。39%的人认为，不能公布这样的信息，因为这可能打击人们的情感，损害爱国主义[62]。

　　从上述调查结果中可以看出：其一，俄罗斯民众对二战和卫国战争的认知水平无论是与苏联时期还是当代俄罗斯的官方观点体系都是相当吻合的。其二，58%的人把二战爆发日期说成是1941年，恰恰说明卫国战争概念在俄罗斯民众脑海中根深蒂固。其三，53%的人认为如有隐瞒的坏事就必须公布，这表明多数俄罗斯人历史良知未泯。其四，让当局忧虑的是居然有高达70%的人认为卫国战争史存有疑点，这也表明大多数俄罗斯人在历史问题上具有自己的判断力。这样的调查结果证明，一方面，俄罗斯二战史官方观点体系的宣传和推行是有较好的社会基础的，同时也表明，俄罗斯同西方进行历史大战的社会支持是强大的。另一方面，无论哪一方歪曲和篡改二战史的企图都是难以得逞的，因为多数俄罗斯人反对隐瞒并且支持开放档案。

　　俄罗斯同西方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同在外交领域的斗争一样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普京早年的总统任期。自1991年苏联解体和叶利钦总统执政以来，随着俄罗斯转型时期国家实力的衰弱，俄罗斯失去了苏联时期一言九鼎的大国地位。2000年，普京总统上任后，除了在国内问题上采取加强中央集权和强化国家控制等强硬措施外，在国际问题上也加强了与西方国家的对抗。普京不仅在重要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上强调维护俄罗斯的国家利益，而且在涉及历史上的对外关系问题上注重维护苏联时期的大国形象。

　　2007年6月，普京在谈到苏联历史问题评价时认为，每个国家都有值得探讨的历史问题，都有可怕的篇章，而就可怕的程度而言，俄罗斯还不算严重。他说，“至于我国历史上某些值得探讨的篇章，是的，它们是有的。任何国家历史上都有这样的篇章！我们比其他国家还少一点这样的篇章。而且，我们的这些篇章并不像某些国家那样可怕。是的，我们有过可怕的篇章：让我们回忆一下从1937年起所发生的事件，我们不应忘记这一切。但是，在其他国家同样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不管如何，我们没有对平民使用过核武器。我们没有对几千公里的地区洒过化学用品，没有对譬如越南这样的一个小国扔过比整个卫国战争时期还多的炸弹。我们没有其他黑色篇章，譬如像纳粹那样的。” 普京还指出，“每个国家和每个民族的历史上都会有自己的兴衰成败！不能允许别人把负罪感强加给我们，让他们想想自己吧。”[63]

　　2009年4月和7月，在欧洲议会和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议会大会先后通过将纳粹政权和斯大林政权相提并论的两个决议后，俄罗斯同西方国家围绕二战爆发原因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先是俄罗斯政府和议会以声明的形式予以谴责。7月9日，俄罗斯外交部代表指出，欧安组织议会大会决议实际上把斯大林政权同纳粹主义相提并论，这是对历史的歪曲。“在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议会大会的决议里试图为了政治目的歪曲历史，我们认为这是不能容许的，这不会促进在该组织成员国之间创造信任与合作的气氛。”[64]7月18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在声明中认为，试图修改二战的实际原因并让苏联同纳粹德国一样承担责任，是对俄罗斯人民的侮辱。声明指出，“历史已经作出了审判——这场悲剧的主要罪犯是纳粹德国领导人。纽伦堡军事法庭已经认定他们发动侵略战争的行为是反人类的滔天罪行。国际社会已经承认这一最终判决，没有必要重新审议它。”声明表示，“把纳粹德国和苏联相提并论是对俄罗斯各民族的侮辱，它们为所获得的和平付出了很高的代价。”[65]

　　然后俄罗斯领导人以采访和撰文的方式进行痛斥。8月30日，梅德韦杰夫总统在采访时严厉谴责了欧安组织议员大会的决议。他认为，“欧安组织议会大会不久前把法西斯德国和苏联相提并论并且让它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承担相同的责任。但这实在是厚颜无耻的谎言。对苏联可以有不同的态度，对那时的苏联政治体制和这个国家的领导人可以持严厉的批判态度。但是，我现在在这里所讲的恰恰是这样一个问题：谁发动战争的问题，谁杀死千百万人和谁拯救千百万人的问题，谁最后拯救欧洲的问题。”他指出，“我们大家都应当真正珍惜地对待我们的历史，特别是对那些全世界都给予一致评价的问题。不能去破坏那些作为悲剧性事件结果而形成的制度。我们不能勾销所有这一切，它们是有利于某些现在处于发展阶段并且形成了自己民族认同的国家的，我们应当思考未来。这可能是从20世纪最大灾难（二战）爆发70周年中得到的最重要教训之一。”[66]

　　最有力和最专业的论战来自时任总理普京。8月31日，普京在前往波兰参加二战爆发70周年纪念活动前夕在波兰《选举报》上发表了题为《历史篇章是相互抱怨的理由还是和解与伙伴关系的基础？》的长文。普京在文章中以一个专业历史学家的笔调详细分析了二战爆发的历史，严厉批判当时西方国家同希特勒德国的勾结和不愿与苏联共同对付纳粹德国的威胁。

　　普京指出，“遗憾的是，我们现在常常会遇到那些对过去进行改头换面的东西。我们看到出于一时的政治需要而修改历史的企图。一些国家甚至走得更远——美化纳粹帮凶，把受害者和刽子手、解放者和占领者相提并论。”

　　普京对比分析了1938年的英国、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签署的慕尼黑协定与1939年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他写道：“毫无疑义，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谴责1939年8月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但是，须知，一年前法国和英国在慕尼黑同希特勒签订了众所周知的条约，破除了建立反法西斯主义斗争统一战线的所有希望。”

　　普京批判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但同时却更为强调由于西方国家的原因使苏联陷入无奈的困境：“今天我们懂得了，从道德角度看，同纳粹政权的任何形式的勾结都是不能被接受的，从实际结果看，它没有任何前景。可是，从当时的历史背景看，由于西方国家拒绝了向它们提出的集体安全体系，苏联不仅单独面对德国，而且还面临两线作战的威胁——须知正是在1939年8月，同日本人在哈桑湖的武装冲突在激烈地进行。”“当时苏联可能的西方盟国已经同德意志帝国签订了类似的互不侵犯条约并且不愿同苏联进行合作，后者将单独面对纳粹主义最强大的军事机器，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联外交认为拒绝同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建议至少是不理智的。”这样，普京实际上也就更为强调慕尼黑协定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我认为，正是慕尼黑阴谋使得反对纳粹主义斗争中的客观上的盟国分裂了，引起了它们之间的相互不信任和猜疑。”

　　普京以专业学者的娴熟手法分析了二战爆发的远因和近因，强调不能把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说成是打响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唯一“扳机”。他以反问的方式提出了导致二战的诸多因素：“难道结算一战的凡尔赛条约没有留下许多‘延时爆炸的地雷’（‘定时炸弹’）？其中主要的，不是确定德国的失败，而是对德国的贬辱。难道欧洲的边界远在1939年9月1日之前没有被破坏？”“怎么能够无视西方民主国家‘收买’希特勒并让他去侵略‘东方’的秘密企图？”“最后，1938年9月29日的慕尼黑阴谋引起了什么样的军事政治回声？希特勒是否在那时才最终断定‘一切都是允许的’？法国和英国没有做任何保卫自己盟国的事情。西线的‘奇怪的战争’和没有得到援助而被抛弃的波兰的悲剧性命运遗憾地表明，希特勒的野心并非没有根据。”[67]

　　2011年，在苏德战争爆发70周年之际，俄罗斯外交部专门为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进行辩护。该年11月17日，俄罗斯外交部历史文献局在网上发表了解释官方对当时外交史上有争议问题立场的文件，题目是《伟大卫国战争前夕苏联对外活动说明》。《说明》对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的解释是：“条约使苏联赢得了用以加强国防和对同德国不可避免的武装冲突进行准备的约两年的时间（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这段时间则是有争议的另一个问题），苏联的西部边界平均推进了300公里，乌克兰西部和白俄罗斯西部同这两个共和国的其余地区统一了。”《说明》还认为，条约的另一个重要结果是“避免了两线作战”，因为它导致了“德国和日本的摩擦”，创造了1941年同日本签署中立条约的机会。《说明》辩解说：“实用主义在这种情况下战胜了意识形态和道德政治的动摇。再说，英国和法国同德国也签订了类似的条约。”[68]

　　在否认苏联二战责任的同时，俄罗斯对西方国家涉及苏联的二战言论始终保持高度的戒心和警惕的眼光，尤其不能容忍对苏军形象的任何玷污。2013年3月，一部德国电视剧《我们的父辈》（俄罗斯译名为《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三部曲）在德国电视二台热播。德方制片人认为该剧是一部反思历史的忏悔片，但是俄罗斯认定它是一部美化德军、丑化苏军和篡改历史的翻案片，对它进行了强烈的批评和抗议。4月，俄罗斯外交部在致德国驻俄罗斯大使馆的信函中表示，“这部影片是看过它的绝大部分俄罗斯观众不愿接受的”，试图把希特勒军队在苏联领土上犯下的大量暴行与已经受到军事领导人严厉惩罚的苏联个别军人的过火行为相提并论是不能允许的[69]。

　　在俄罗斯眼里，除了事出有因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在道义上略有缺陷外，苏联在二战中并没有什么不当和大错。波罗的海国家曾多次要求俄罗斯就1940年苏联对波罗的海国家的占领作出道歉和赔偿。但是，俄罗斯的回答是不。2005年5月，在纪念卫国战争胜利60周年时，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明确表示，俄罗斯不会就苏联当年占领波罗的海三国进行道歉和赔偿。1939年苏军进攻芬兰从而挑起苏芬战争，在俄罗斯方面也有说辞。2013年3月，普京公开为当年苏军入侵芬兰进行辩护。他认为，苏联同芬兰进行战争是想纠正布尔什维克在1917年所犯的历史错误，因为当时同芬兰的边界“距离彼得堡只有17～20公里，这总体上对拥有500万居民的城市构成了相当大的威胁”[70]。

　　2013年6月，普京还通过自我假设的方式赞扬斯大林会比美国人更为理智地决定是否使用核武器。在接受《今日俄罗斯》采访时普京表示：“我非常怀疑，1945年春天，如果斯大林手上有原子弹的话，他会对德国使用。1941～1942年在国家面临生死攸关问题的时候可能会使用原子弹。而在1945年敌人实际上已经投降，没有任何机会了，所以，我是持怀疑态度的。而美国人却对已经失败的日本而且是一个无核国家的日本使用了核武器。”[71]

　　2015年，俄罗斯和西方关系因乌克兰危机陷入低谷之时，迎来了二战结束70周年。虽然作为二战时期的盟国胜利对于它们来说是共同的，但是，对这段历史的不同理解和认识以及现今的日益紧张关系，已经使俄罗斯和西方国家独自搭台唱戏。俄罗斯除了准备大张旗鼓地庆祝卫国战争胜利，也在对它所认定的国外歪曲和篡改二战历史的行为进行猛烈的声讨和强烈的谴责。

　　几个月来，普京总统密集地发表有关二战的讲话，谴责改写历史的企图。1月26日，在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70周年和“国际大屠杀纪念日”前夕发表讲话时，普京认为：“正是红军结束了这些暴行和残忍的野蛮，它拯救的不仅是犹太民族而且还有欧洲和世界其他民族，使之免于灭亡。”普京警告说：“我们应当清楚，任何改写历史、修改我们国家在伟大胜利中贡献的企图实际上都意味着为纳粹主义罪行辩护，为它的极其有害的意识形态的复活开辟道路。”[72]

　　3月17日，普京在俄罗斯胜利日70周年纪念活动组委会会议上严厉呵斥：“今天我们可以遗憾地看到，不仅试图更改和歪曲战争事件，而且还有无法掩盖的厚颜无耻的谎言、对为了这场胜利实际上贡献了一切并且捍卫人类和平的整整一代人的肆无忌惮的诬蔑……这些厚颜无耻的结论和所谓的观察与真相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普京不指名地揭露：“他们的目的是清楚的：削弱当代俄罗斯的力量和道德威望，剥夺它战胜国的地位——由此产生的所有的国际法结果，分裂和挑唆各个民族，利用历史投机来玩弄地缘政治游戏。……事实上，这不是无害的，因为有人试图把有关历史的非常危险的意图和歪曲的观念强加给千百万人首先是年轻人。”[73]

　　4月6日，普京在会见老战士时向他们保证：“在当前的政治议程背景下，无论是谁试图改变什么，包括使用如赞美纳粹主义这样的方法，都不会有任何结果。不会有任何结果!”普京认为，如果根据政治局势剪裁历史，最危险的“就在于人们对如极端主义及其可怕形式的纳粹主义这样的极端现象的危险感有所减弱”[74]

　　4月27日，普京在立法者会议上表示，“特别使人不安的是试图歪曲胜利的意义，颠倒黑白，把解放者变成占领者，而纳粹帮凶成为争取自由的战士。”他呼吁，“我们的任务就是积极抵制对历史的任何篡改。”他还意味深长地表示：“民族特殊地位的想法和追求民族统治的意图可能导致重大的民族灾难。”[75]

　　5月5日，在致“苏联和中国在战胜法西斯主义和日本军国主义中作用”的讨论会的贺电中，普京再次严厉警告：“对于我们来说，为了一时的政治利益改写历史、为纳粹分子及其帮凶平反的罪恶企图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类似的行为不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极端危险的——它们使世界陷入新的冲突、残忍和暴力。”[76]

　　俄罗斯各级政府官员也全力以赴地投入这场历史大战。1月下旬，针对波兰外长Г.谢蒂纳有关奥斯威辛集中营是乌克兰“第一方面军”解放的言论，俄罗斯驻联合国代表В.丘尔金驳斥说，奥斯威辛集中营就是苏军解放的，波兰外长的说法是错误的。他解释说，乌克兰“ 第一方面军”的名称是在它抵达波兰前把乌克兰从纳粹手中解放时苏军起的。就如红军其他所有部队一样，方面军是多民族的，是由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人，以及苏联100多个民族中其他许多人组成的[77]。

　　4月24日，俄罗斯外交部官员А.卢卡舍维奇认为，波兰试图把胜利日由5月9日改为5月8日，“是试图修改我们各民族在卫国战争中所取得的胜利”[78]。

　　同一天，俄军总参谋长Г.格拉西莫夫认为，“正在来临的伟大胜利70周年是以新的方式认识俄国现在与未来、评估俄罗斯武装力量迎接当代挑战和威胁、确定军事发展的好理由。”他指出，“现在，在欧洲和原苏联领土上出现了纳粹主义复活的现象，它很及时地提醒人们，苏联人民为了胜利所作出的牺牲。这是2 600多万人的生命，这是幸存者的疼痛和苦难，这是成千上万个被完全烧毁的城市和村镇。”[79]

　　4月29日，俄罗斯总统办公厅主任、“胜利日”纪念活动组委会负责人С.伊万诺夫表示，他感到非常不安的是，“在一些西欧国家和美国有些政治家故意想要改写历史和歪曲历史，譬如，把共产主义和纳粹主义相提并论。这是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这就是不对的。西方国家愈益顽固地求助于道义上完全不能接受的方法，以便孤立俄罗斯。同时，他们忘记了数百万阵亡的苏联人、英国人和美国人……他们在同希特勒的斗争中作出了牺牲。”[80]

　　面对俄罗斯的指责和警告，西方国家似乎充耳不闻。2015年3月20日至4月9日，由一家英国的民意调查机构为俄罗斯“卫星”通讯社在英国、法国和德国进行了有关二战问题的民意调查。所设的题目是：您认为，二战期间谁在解放欧洲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结果是：选择苏军的为13%；美军——43%；英军——20%；其他军队——2%；不知道——22%。也就是说，大多数人称美军和英军为主要的解放者。这种调查结果确实让俄罗斯人极为震惊和沮丧。俄罗斯记者А.格里申直呼：“结果是令人惊奇的。”[81]《今日俄罗斯》评论员亚历山大·赫罗列科认为：“几十年来欧洲人不断地修正有关苏联和俄罗斯在20世纪历史中的作用。这样，就达到了贬低我国重要性（甚至是通过篡改二战和苏联人民胜利成果的方式）和把俄罗斯打入历史边缘的目的。”[82]

　　5月8日和9日，美英等西方国家和俄罗斯分别在自己的国家举行二战胜利70周年的纪念活动。可以预计，他们肯定将各唱各调，自行阐述自己对二战历史的理解和认知。这将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历史大战。

　　四 结论与思考 

　　12卷本的《1941～1945年伟大卫国战争》堪称俄罗斯二战史研究领域的鸿篇巨制。它不仅是根据普京总统令撰写的衔命之作，而且结稿出版时也得到普京的认可。在俄罗斯具有官方色彩或与官方立场相近的有关二战和卫国战争史著述中，这套著作可以说是俄罗斯官方观点体系的最完备的体现，而这种官方体系的基础就是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它与原来苏联官方的二战观点体系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放弃了马列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不是从阶级而是从民族和国家利益的角度看待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发展变化。该书对二战爆发原因的分析是最能体现这一特征的。虽然它也提到了帝国主义和一战后战胜国缔结的不公正的和平，但却认为地缘政治利益和大国野心才是20世纪战争的主要原因，这与斯大林在二战后的总结中所强调的现代垄断资本主义基础上产生战争的论断是相悖的，而与普京有关一战和二战论述的精神是吻合的，后者还在2012年6月在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讲话时就曾认为一战和二战没有什么区别，首先都是地缘政治利益的冲突[83]。

　　但是，民族主义的立场并不能确保以科学的态度和道义的原则去考察纷繁复杂的二战和卫国战争史。譬如，该书认为，苏联通过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所获得的领土“都曾经是俄国领土”[84]。这就清楚地证明，该书作者仍然没有摆脱俄国历史上的帝国思想和帝国传统。这样，即使该书抛弃了苏联时期的意识形态，但在对外政策和对外关系历史问题上的描述和论述方面，苏联时期的风格和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该书另外一个重要特征是民族爱国主义的立场和方法。该书强调，苏军士兵在前线英勇奋战，苏联人民在后方奋不顾身，都是因为具有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因此，卫国战争史和战胜法西斯主义史是塑造俄罗斯人爱国主义品质的重要和必需的工具。可能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该书基本隐瞒了卫国战争前苏联挑起的苏芬战争（1939～1940年）和苏联对波罗的海的三国的占领（1940年），因为这些史实恐怕都是无法以爱国主义进行解释的。

　　过度的民族爱国主义立场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作者客观公正的学术视野。因此，这部由俄罗斯政府全力支持和学者们辛勤笔耕打造出的历史巨著，未必能够成为规范和统一俄罗斯二战和卫国战争史研究的标准读本。事实上，该书出版后已经受到俄罗斯史学家不同程度的质疑。例如，索科洛夫就对该书提出了直言不讳的批评：“大部分作者坚持苏联时期有关战争的基本神话。”[85]

　　正在炽热进行的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活动，实际上就是一场尖锐的历史保卫战和意识形态对攻战，目的就是要加强俄罗斯的民族认同感和凝聚力，抵御西方国家历史观的渗透和影响。它在当下因乌克兰危机而导致俄罗斯和西方国家关系紧张的局面下，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包括卫国战争史在内的整个二战史明显具有对公民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同西方进行意识形态斗争的两大功能。从2000年首任总统时干预历史教科书问题到今年隆重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普京始终强调历史应当培养俄罗斯公民特别是青年人对自己祖国历史的自豪感和对自己国家的热爱。在俄罗斯看来，国内外形形色色的苏沃洛夫分子正在通过贬损和篡改卫国战争史以诋毁俄罗斯民族的伟大和破坏俄罗斯国家的威望。所以，俄罗斯必须坚决捍卫卫国战争的正统历史，抵制对卫国战争史进行恶意篡改的任何企图。去年，在纪念一战爆发100周年的时候，俄罗斯把布尔什维克先辈们定义的一战是帝国主义战争的观点彻底颠覆，沙俄军队士兵成为捍卫祖国自由和独立的勇士，沙俄成为战争爆发前为制止战争爆发而努力奔走的爱好和平的国家。2014年8月1日，普京在莫斯科一战阵亡军人纪念碑揭幕仪式讲话时断言，“一个世纪前俄国被迫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许多世纪里，俄国主张建立国与国之间牢固和信任的关系。一战前夕就是这样，当时俄国竭尽全力说服欧洲和平地、不流血地解决塞尔维亚同奥匈帝国的冲突。但是俄国的声音未被听取，它不得不响应召唤，去保卫兄弟的斯拉夫人民，保护自己及其公民免遭外部威胁。”[86]曾经可耻的帝国主义战争，摇身一变，成为与1812年抵抗拿破仑侵略和1945年抵抗希特勒侵略并驾齐驱的卫国战争，这三场战争一气呵成地构成了抵御外来侵略的英勇斗争史，被梳理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的好素材。

　　但是问题在于，在当今的俄罗斯，民主体制不完备，价值观念不清晰，是非曲直难判断。在社会制度和国家机制的转型尚未完成、人们思想中的新旧观念仍在激烈碰撞和交锋以及当局和反对派围绕着历史和现实问题纷争不断的复杂情况下，社会各界对纷繁复杂的苏联历史问题无法达成共识，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当然，在卫国战争的历史记忆和历史解释方面，就如前面的民意调查所表明的那样，相对来说，俄罗斯人的共识程度最大。但是，有高达70%的俄罗斯人认为卫国战争史存有疑点，并且有53%的人认为如有隐瞒的坏事就必须公布。这表明，即便在认同度较高的卫国战争史问题上，达成全民族的共识仍是一条艰难之路。所以，卫国战争史的爱国主义教育功能至少在现阶段是难以实现的。

　　卫国战争史还是俄罗斯同西方进行意识形态斗争的有力手段。2012年9月，普京第三次就任总统后不久，就直言同外国存在着价值观的竞争：“包括我们自己的历史经验、文化自决性、精神和道德价值都表明，这是一个竞争残酷的领域，有时是公开的信息对抗的目标，不想说进攻性，但准确地说是对抗，这是精确策划的宣传进攻。”他不指名地批评外国：“试图影响整个民族的世界观，竭力使它们服从于自己的意志，把自己的价值和观念体系强加给别人，这是绝对的现实，就如同许多国家包括我国所遇到的争夺矿产资源的斗争。”他警告说：“歪曲民族意识、历史意识和道德意识如何导致整个国家灾难、削弱和最终崩溃、丧失主权和自相残杀，这是我们知道的。”[87]今天，俄罗斯同西方国家在二战历史问题上的话语权斗争，只是双方意识形态斗争的一个插曲，并且由于乌克兰危机的特殊背景而更加紧张和激烈。俄罗斯要以自己的标尺规范二战史特别是卫国战争史，让世界倾听它的解读和阐释，认识俄罗斯的伟大和光荣，了解苏军的强大和功绩，知道篡改历史的可耻与后果。但是，西方国家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历史观，他们根本不接受俄罗斯对二战史的解读和阐述。这样的意识形态斗争将会持续进行下去。未来，只有当俄罗斯彻底完成民主转型，同时西方国家更多地克服对俄罗斯偏见的时候，双方才有可能在有关二战和卫国战争的历史记忆和历史解释方面达成更多的共识。

　　就普京个人来说，他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也决定了他很难打赢这场艰巨的历史保卫战。“普京既不是自由主义者，也不是斯大林主义者，而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者。他抛弃苏联时期的意识形态，批判斯大林主义，同时又信奉权威主义哲学。他谴责斯大林为独裁者，同时又借用斯大林的某些治理方法。他主张国际关系民主化和世界多极化，同时又继承了包括斯大林在内的俄国前辈统治者的帝国思维。他宣布接受民主价值观，同时却让它变成为具有俄国特色的“主权民主论”。正是普京保守的民族主义世界观，使他在面对斯大林时期政治镇压这段历史“黑色”篇章时缺乏深刻反省的勇气和严厉批判的态度。对内，普京不仅不会全盘否定苏联，甚至还会利用苏联时期的某些因素，当然也不会倒退到苏联时期。对外，在一些涉及对外关系史的历史问题上，特别是给他国造成伤害和痛苦的历史问题上，普京不会按照他国的要求进行反思与忏悔。萦绕在普京脑海中的愿望，就是尽可能多地为俄罗斯收复苏联解体后所失去的地缘政治利益[88]。具体到二战史的许多有争议的问题，除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略有瑕疵外，普京并不认为当时的苏联有什么过错，前面提到的普京为苏芬战争的辩护就是鲜明的例证。

　　最后，在俄罗斯历史保卫战中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应当顺便提及的，那就是维护二战胜利成果的问题。这是一个涉及战后安排和战后国际体系的较为复杂的历史问题。这里不妨引述几段笔者有关这个问题的已有论述。

　　关于战后世界安排的雅尔塔体制。“简单地说，雅尔塔体制就是对战后世界所作的安排。它以主要战胜国在战争中的作用和贡献以及它们在战后的实力和地位为基础，把战后世界（主要是欧洲）划分为西方（美英）和苏联的势力范围和利益范围。概括起来讲，雅尔塔体制的内容是：（1）划定势力范围：在欧洲，西欧仍旧保留资本主义，东欧则为苏联的势力范围和利益范围；德国由美英和苏联分区占领（后来变为西德属美英，东德归苏联）。在亚洲，外蒙古为苏联的势力范围；中国的华北为美英的势力范围，中国的东北为苏联的势力范围；库页岛南部和千岛群岛归苏联，日本本土为美国势力范围。（2）建立维护战后和平与安全的国际机构——联合国，并确定以‘大国一致’的原则作为安理会运作的基础。（3）战败国的殖民地和领地由联合国实行托管。

　　“要反映大国意志和愿望的雅尔塔体制，实际上是两类不同国家既想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确立自己的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的主观意志和又要维护战后合作的共同愿望的矛盾的反映，是妥协和折中的产物。它确立了苏联和西方（主要是美国）在战后欧洲和世界的优势地位和作用，为战后美苏两极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雅尔塔体制在不同程度上分别满足了苏联和美英等国的不同要求。对于西方来说，雅尔塔体制为它们保留了资本主义的发祥地和传统的中心地区——西欧。而对苏联而言，雅尔塔体制满足了苏联对战后调整和安排的大部分要求和愿望。”[89]

　　关于苏联的二战胜利成果。“在边界和领土方面，恢复了苏联1941年的边界并还另有收获[90]。在欧洲未来的政治格局方面，确立了苏联在东欧的支配地位和在中欧的德国的分区占领的作用，从而实际上确立了苏联在整个欧洲大陆的强有力的牢固地位。在未来的安全格局方面，苏联在它的欧洲部分由于获得了有利的战略边界，摆脱了战前被资本主义国家包围的孤立状态。它在西北部的安全已经由于在东欧国家建立了势力范围而得到了有力的保障。在远东，由于苏联参战和日本战败而使苏联得到领土收益以及在中国、蒙古和朝鲜获得特殊利益（特别是得到了中国的旅顺港海军基地），苏联在亚洲太平洋地区处于优势地位。在近东，由于将要修改关于海峡的《蒙特勒公约》和在伊朗的优势，苏联拥有了通过土耳其海峡进入地中海和借道波斯湾前往印度洋的潜在能力。这样，苏联就在东欧（苏联的西北部）建立了广泛的势力范围，在远东（苏联的东部）建立了有限的势力范围，在近东（苏联的西南部）掌握了影响局势变化和开辟势力范围的手段。由此，实际上是在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建立了广阔的环俄罗斯安全带。在参与国际事务方面，苏联在联合国享有的大国否决权保障了它在国际舞台上的应有地位和作用。一言以蔽之，苏联已经由一个战前被包围的欧洲大国变成了一个战后在各方面处于优势的世界性大国。

　　“这样，苏德战争期间，苏联在与盟国合作的过程中，以苏军战场上的胜利为基础，使盟国逐渐地和被迫地同意了苏联关于领土、安全、建立势力范围和在国际事务中发言权等方面的广泛要求，基本上实现了它在战争时期制定的原则和计划。因此，斯大林有理由对雅尔塔体制感到满意并设法予以维持。”[91]

　　但是，雅尔塔体制对于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关于苏联参加对日作战问题，会议背着中国并以中国的主权为代价，满足了苏联提出的同意在欧战结束后两至三个月内参加对日作战的条件，签订了苏美英三国《雅尔塔协定》。协定的主要内容是：外蒙古现状须予维持；库页岛南部及附近岛屿交还苏联；大连商港国际化并保障苏联在该港的优先权益，苏联租用旅顺港为海军基地；苏中合办公司共同经营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保证苏联的优先权益，同时保持中国在满州的全部主权；千岛群岛交给苏联。”[92]简单地说，早年在苏维埃政权扶持下已经事实上独立的外蒙古，战后在列强安排下，可以从法律上正式独立。同时，保障苏联在中国东北的特权。

　　战争期间，1943年12月，中美英三国发表的《开罗宣言》明确宣布，被日本窃取的满洲、台湾和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国。1945年7月《波茨坦公告》重申《开罗宣言》必须实施。但是，战后不久，美苏冷战开始，中国内战爆发。在急剧变化的形势下，1951年9月，48个战胜国与日本在美国旧金山媾和，中国被排斥在外。会议签订的《旧金山和约》被中国斥责为非法的和无效的。《旧金山和约》只规定日本放弃对台湾和澎湖列岛的主权，却未明确规定把它们归还中国[93]。也就是说，战时国际文件涉及中国领土的有关规定最后没有实现。

　　美国总统罗斯福根据自己的战后考虑，曾经想把当时软弱的中国扶上他所设计的国际四大警察或四强（美国、苏联、英国和中国）的宝座上。但是最后，中国挤进四强的黄粱美梦破碎之余，还要接受丧权辱国的苦果：失去的永远失去了，该拿的没有拿回来，中国东北还成为他国的势力范围。所以，中华民族有关胜利的历史记忆是苦涩的。严格说来，俄罗斯和中国对于胜利的记忆和感受并不相同。在纪念二战结束70周年的时候，厘清有关胜利的真相也是很有必要的。

　　注释： 

　　[1]Открытие памятника героям Перв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1 августа 2014 года. http://news.kremlin.ru

　　[2]具体可参见即将发表的拙文：《从可耻的战争到重要的战争：俄罗斯重新评价第一次世界大战》。

　　[3]俄罗斯胜利日组委会的任务是：恢复和加强爱国主义，提高俄罗斯国际威望，解决老战士遇到的问题。О российском Оргкомитете "Победа". http://gospatriotprogramma.ru

　　[4]Заседание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организационного комитета "Победа", 24.06.2014. http://www.ria-pobeda.ru

　　[5]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Именно Россия, СССР не позволили фашистам завладеть миром, 09.05.2013. http://inforos.ru

　　[6]《斯大林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93页。

　　[7]同上，第308～309页。

　　[8]同上，第289页。

　　[9]《斯大林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01～302页。

　　[10]同上，第289～290页。

　　[11]同上，第472～473页。

　　[12]同上，第475页。

　　[13]Плетушков М.С.,Якушевский А.С. Особенности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историографии Великой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войны, в Н.Н.Месяцев, В.М.Шевырин（ред.сб.）, 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 историография : сборник обзоров. М. , 1995, C.11-12.

　　[14]Nazi-Soviet Relations 1939-1945. Wash., 1948.

　　[15]Фальсификация истории: 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справка.М., 1948. http://militera.lib.ru/research/false/01.html.

　　[16]История Великой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войны Советского Союза. В 6 т. М., 1960-1965.

　　[17]Там же, Т.2, С.10.

　　[18]Там же, Т.6, С.124-125.

　　[19]Там же, Т.6, С.35, 43.

　　[20]Плетушков М.С.,Якушевский А.С. Особенности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историографии Великой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войны. С.24.

　　[21]维克多·苏沃洛夫系弗拉基米尔·列尊的笔名，原为苏军情报人员。1978年，在以外交官身份在苏联驻日内瓦代表处工作时，携同妻子和两个孩子逃往英国。此后，因被苏联军事法庭缺席判处死刑，他在英国隐蔽生活，从事情报分析员和讲师工作。据他自己说，他发现苏联二战史版本是一个谎言，苏联隐瞒了其发动战争的计划，“我决定逃亡西方的最初理由就是要让俄罗斯人民和世界公众知道我的发现”。Viktor Suvorov, The chief culprit: Stalin's grand design to start World War II. Annapolis, Md.: Naval Institute Press, 2008, p. xiii.

　　[22]Виктор Суворов, Ледокол: Кто начал Вторую мировую войну?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СТ, 2003. 苏沃洛夫的《破冰船》写作于1968～1981年，其片断发表于1985～1986年。1989年，以德文出版了该书的完整版本。1990年，在英国出版了英文版。1991年，俄文版在俄罗斯问世。

　　[23]Виктор Суворов, Ледокол: Кто начал Вторую мировую войну? С.11.

　　[24]Там же, С.10-11.

　　[25]Концепция Виктора Суворова.https://ru.wikipedia.org

　　[26]Соколов Б. Вторая мировая: Факты и версии. М., АСТ-Пресс книга, 2005; Плешаков К. Ошибка Сталина: Первые 10 дней войны. М., Эксмо, 2006; Мельтюхов М.И. Упущенный шанс Сталина. Советский Союз и борьба за Европу: 1939-1941 （Документы, факты, суждения）.М., Вече, 2000.

　　[27]Правда Виктора Суворова. Переписывая историю Второй мировой. М.:Яуза, 2006.

　　[28]Albert L.Weeks, Stalin's Other War: Soviet Grand Strategy, 1939-1941. Lanham, MD: Rowman & Littlefield, 2002.

　　[29]Raack, R.C., “Stalin's Role in the Coming of World War II,” World Affairs, （vol. 158, no.4） Spring 1996.

　　[30]A.Beevor, Berlin. The Downfall 1945.London, 2002.

　　[31]当时的俄罗斯驻英国大使怒称，如此诽谤从纳粹下解放世界的人是一种耻辱。俄罗斯科学院通史研究所战争史与地缘政治研究中心主任勒热舍夫斯基认为，比弗的指责没有文件支持，他所使用的诸如“柏林人记得”和“被强奸的德国妇女的经历”这样的措辞更适合于低俗小说而不是学术研究。Red Army rapists exposed, 29 April, 2002.http://news.bbc.co.uk/2/hi/europe/1939174.stm

　　[32]Als die Soldaten kamen. Die Vergewaltigung deutscher Frauen am Ende des Zweiten Weltkriegs [When the Soldiers Came: The Rape of German Women at the End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in German）. München: DVA. 2015.

　　[33]Allies raped 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German women after WW2, Apr 14, 2015. http://inserbia.info/today/2015/04/allies-raped-hundreds-of-thousands-of-german-women-after-ww2/.有关德国妇女遭到强奸的问题，以前大多指责苏军，较少针对西方盟军，因此该书出版后在西方引起轰动。苏联国有媒体“卫星”通讯社（英文版）迅速跟进报道，标题为“估计有19万德国妇女二战后被美军士兵奸污”。同时却不提该书所列举的苏军士兵的强奸数字。Estimated 190,000 German Women Raped by US Soldiers After WWII,27.03.2015. http://sputniknews.com/europe/20150327/1020100085.html

　　[34]23 августа 1939 года: общеевропейский день памяти жертв всех тоталитарных и авторитарных режимов，21.08.2009.http://kiev.mfa.ee/rus/estonija/istorija/aid-609

　　[35]Резолюция ОБСЕ о сталинизме и нацизме. http://www.echo.msk.ru/doc/603287-echo.html

　　[36]参见张盛发：《俄罗斯历史教科书问题的缘起与发展：2003年至今》，载《俄罗斯学刊》2012年第3期。

　　[37]Концепция нового учебно-методического комплекса по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истории. http://histrf.ru/

　　[38]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1. Основные события войны.М.; Воениздат, 2011.

　　[39]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В 12 томах. Том 2. Происхождение и начало войны.М.: Кучково поле, 2012.

　　[40]Новый фундаментальный труд о Великой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Войне//Новая и новейшая история, 2012, №6, С.3-4.

　　[41]Там же, С.6.

　　[42]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2, С.13.

　　[43]Там же, С.12.

　　[44]Там же, С.15.

　　[45]Там же, С.12.

　　[46]Там же, С.898.

　　[47]Там же.

　　[48]Там же.

　　[49]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1, С.766-767.

　　[50]Там же, С.825.

　　[51]Там же, С.800-802.

　　[52]Там же, С.804-805.

　　[53]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2, С.62.

　　[54]Там же, С.62-63.

　　[55]Там же, С.63.

　　[56]Там же.

　　[57]Там же,63-64.

　　[58]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1, С.771.

　　[59]Там же,С.786-787.

　　[60]Вторая мировая война: что мы о ней знаем? Пресс-выпуск № 1302, 31.08.2009. http://wciom.ru

　　[61]"...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великая война", Пресс-выпуск №1483, 27.04.2010. http://wciom.ru

　　[62]Неприглядная правда о войне: нужна ли она современному обществу? Пресс-выпуск №2577, 08.05. 2014. http://wciom.ru

　　[63]Стенографический отчет о встрече с делегатами Всероссий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ей гуманитарных и общественных наук，21/06/2007. http://www.kremlin.ru

　　[64]Резолюция ПА ОБСЕ о сталинизме искажает историю-МИД РФ，09/07/2009. http://www.rian.ru

　　[65]Совет Федерации выступил против пересмотра роли СССР во Втор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е，http://www.russkiymir.ru

　　[66]Разговор с Дмитрием Медведевым. Ответы на вопросы ведущего программы "Вести недели" Евгения Ревенко，30 августа 2009. http:// kremlin.ru

　　[67]Путин，Страницы истории-повод для взаимных претензий или основа для примирения и партнерства?31 Августа, 2009.http://premier.gov.ru

　　[68]МИД разъяснил историю начала Втор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18/11/2011. http://urokiistorii.ru

　　[69]МИД направил письмо послу ФРГ в связи с показом немецкого фильма о войне, 29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vz.ru

　　[70]参见张盛发：《父辈的“光荣”能否质疑》，载《上海书评》2014年1月5日。

　　[71]Посещение телеканала Russia Today, 11 июня 2013 г. http:// www.kremlin.ru

　　[72]Приветствие участникам Мемориального вечера-реквиема, посвящённого 70-летию освобождения Красной армией узников концлагеря Освенцим 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му дню памяти жертв Холокоста, 26 января 2015 года. http:// kremlin.ru

　　[73]Заседание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оргкомитета “Победа”, 17 марта 2015 года. http://kremlin.ru

　　[74]Встреча с ветеранами Великой 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 войны и участниками Поискового движения России, 6 апреля 2015 года. http://kremlin.ru。

　　[75]Путин: самые святые вещи в истории становятся объектом спекуляций, 27.04.2015. http://ria.ru

　　[76]В.Путин: попытки переписать историю и реабилитировать нацизм безнравственны и крайне опасны, 05.05.2015. http://www.ritmeurasia.org

　　[77]Russia Upset at Polish Attempts to Rewrite Auschwitz History, 22.01.2015. http://sputniknews.com

　　[78]Пересмотр истории: МИД РФ прокомментировал намерение Польши перенести празднование Победы на 8 мая, 24.04.2015. http://russian.rt.com

　　[79]Глава Генштаба: юбилей Победы - хороший повод осмыслить будущее России, 24.04.2015. http://ria.ru

　　[80]Иванов: Кремль обеспокоен попытками США поставить коммунизм и фашизм на одну доску, 29 апреля 2015. http://www.vz.ru

　　[81]Александр Гришин,Западные социологи: Европа забыла, кто победил Гитлера. http://www.kp.ru

　　[82]Европа забыла о том, кто освободил ее от фашизма, 28.04.2015. http://ria.ru

　　[83]Ответы на вопросы членов Совета Федерации, 27 июня 2012 года. http://kremlin.ru。

　　[84]Великая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война 1941-1945 годов. В 12 томах. Том 2, С.248.

　　[85]Борис Соколов, Новые ракурсы и проблемы Втор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в Г.Бордюгов（под ред.）, Между канунами. Истор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в России за последние 25 лет. М., АИРО-XXI, 2011, С.1205.

　　[86]Открытие памятника героям Перв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1 августа 2014 года. http://kremlin.ru

　　[87]Встреча с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ями общественности по вопросам патриотического воспитания молодёжи, 12 сентября 2012 года. http://kremlin.ru

　　[88]张盛发：《俄罗斯去斯大林化项目的出台与困境》，载《俄罗斯学刊》2014年第6期。

　　[89]张盛发：《雅尔塔体制的形成与苏联势力范围的确立》，载《历史研究》2000年第1期。

　　[90]1945年6月签订的苏捷条约和8月签订的苏波条约以及1947年2月签订的对芬兰、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和约，确认了苏联与捷克斯洛伐克、波兰、芬兰、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战后边界。这样就全部实现了斯大林在1941年11月与英国外相艾登会谈中提出的恢复苏联1941年6月以前边界的要求。苏联新获得的领土是佩萨摩、外喀尔巴阡乌克兰和肯尼斯堡（后改为加里宁格勒）。

　　[91]张盛发：《雅尔塔体制的形成与苏联势力范围的确立》。

　　[92]同上。

　　[93]张盛发：《50年代初期中苏共同抵制美国主导的对日媾和与苏联拒签旧金山和约》，载《世界历史》2001年第2期。

　　（责任编辑：张昊琦）